
夜郎西
李白的《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是一首早有定评的诗,它表达的是对身处逆境的挚友的关切与思念之情。全诗如下: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可是,如果不看这首诗的标题,也不理会这首诗的前两句,我总觉得这首诗的后两句:“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更适合表达男女之间的相思之情。
王跃文有一篇小说《夜郎西》,小说里的关隐达,是一个有着文人气质的官员,他调到偏远的黎南县不久,就收到了大学时的恋人肖荃寄来的明信片,明信片上写的正是李白的那两句诗:“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虽然恋情已成昨,但肖荃寄托于李白诗句里的情感,真的能仅仅视为友谊之情那么简单吗?说真的,这两句诗用来表达男女之间某种难以言表的微妙之情,比之单纯的友谊之情,似乎更贴切一些。关隐达鼻子一酸,真的只是感动于朋友之情?
关隐达工作出色,留下极佳的口碑。在换届选举中,人民代表不顾组织意图,把他选为县长。成为民选县长之后的关隐达,处境艰难,受到同事地掣肘不说,更有来自上级领导的刁难。只因一封捕风捉影的所谓的检举信,关隐达被上级纪委找去谈话。
有趣的是,负责谈话的纪委书记,把“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理解为卿卿我我的诗句,并以此作为认定关隐达有“作风问题”。很显然,纪委书记并没有读过李白的原诗,当然,更无从知道李白和王昌龄之间是什么感情了。那位不学无术的纪委书记,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洋相。
有些惭愧的是,我第一次读这首诗的时候,竟和那位纪委书记有着同样的感觉。甚至直到今天,我还是认为,以这两句诗表达李白对王昌龄的怀念之情,有些格格不入。我总是觉得,李白把这两句表达男女相思之情的诗句,错寄给了王昌龄。
唐诗里的“错寄”情诗的现象,还有好几起。比如一首有名的诗张籍的《节妇吟》: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单纯从字面上看,这首诗细致描写了有夫之妇,面对良人之外的男子的好感,表现出的微妙而矛盾的心理。完全可以当做一首艺术高超的情诗来欣赏的。可诗人志不在此,他把这首表达男女情爱的诗,寄给了当时的某个权势人物,表达的是诗人不向权贵折腰的高尚人格。
欣赏这类诗,总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你得忽略掉诗中明显的男女之情,而探寻其中的所深藏的微言大义,似乎不如此,不足以显示自己的学识。
中国古代文人,鲜有表意单纯的情诗,情诗的背后,往往别有寄托。有史记载的第一部文人诗作是屈原的《楚辞》,几乎每一个诗篇,都充满着香草美人的意象。但寄托于其间的,却是诗人伟大的政治蓝图。说真的,让香草美人承担着诗人的政治志向,实在是不堪承受之重。但它却成为后世文人的传统。
为人所尊敬的某位政治家,喜欢引用屈原的诗句以表明心志。某一年的答记者问,那位政治家已年届七十了,他在电视荧屏里慷慨陈词,讲述自己面对谣诼而不为所动,我脑海里想到的是屈原的与之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某句诗:“望美人兮迟暮”。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寄给关隐达的这两句诗的人,如果不是大学时的恋人,而是十分亲密的男性朋友,比如死党啦,大学室友,上下铺啦等等,会有怎样的感觉?也许你还真以为他们是在闹同性恋吧?
有着共同伟大的志向的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斗争中结下了世间难以超越的伟大的友谊。不妨设想一下,恩格斯写信给远方的马克思,以“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表达对马克思的思念之情。马克思看到这两句话后,会有怎样的心理反应?猜猜看,是惊喜,还是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