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不喜欢家里的老人，说起不喜欢这个词，瞬间脑海里跳出一种大逆不道的罪恶感，难道自己真得有点过分啦？
　　 过年了，在楼下超市喜气洋洋地拎回一袋子精挑细选的冷饮，这是女儿的请求，自然不会驳回，更何况过年了，多买点家人一同分享，进屋随手递给女儿随便加一句话“拿到爷爷房间”，我的意思是让老人自己挑选来吃。随后，我不再过问。第二天女儿突然拎着那袋子剩下的冷饮出现在我面前，问这些东西扔在哪里，我当时就炸了：“扔在哪里？”她补充一句说都化了，“为什么？”女儿说：“昨天爷爷说冰箱没有地方了，所以让我放在阳台，都化了”。我拿过来一看，每个精致的冰棍袋里都变成淅沥光趟的液体，转身打开冰箱门，里面充满了各种冻肉，但是并不是一点地方都没有。我的心情瞬间糟糕到极点，就在刚要爆发的当儿，余光看到婆婆疑惑的目光在不远处投过来。“过年了，我不能因为一件小事影响老人的心情”，我立刻严厉命令自己。刹那间，就像一股烈焰在心中刚要升腾，被潮湿的棉被一声闷响无情地压了下去，被子下面边缘涨出汩汩浑浊的热气。我稳了稳，接过袋子：“先不要扔，白瞎了。”然后默默地低着头一个一个地把冷饮塞进冰箱冷藏的空隙里。我不敢抬头，不想让家人看到我的脸色，因为我知道尽管自己极力控制，但是我断言一定不好看。
　　 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吧，我暴露了一个小女人的狭隘。接下来几天看什么都不顺眼，年夜饭十几年如一日，不管你爱不爱吃，固定的鸡鱼排骨，一成不变的菜系和做法，从不曾有过丝毫的改变。家里初一到初五，每天早上必须起床包饺子，这就是老爷子的理论：年像年样儿，节像节样儿。过年，真得好累。早上起来，厨房里一片昏暗，我随手打开灯。看见从身边擦肩而过的老爷子，是的，他刚刚关上，我习惯性随手又一个动作关灯。吃饭了，老爷子爱吃的菜都会摆在他的下巴底下，这是他自己的习惯，那就是每天饭前动筷子之前一个重要程序，挪菜。因为离得太近，唾沫星子飞进盘子里的时候是有的。
　　 再看垃圾桶里，我是从不敢随便扔垃圾的，尤其是一些女人的私密物件，因为每一件垃圾他都会拎出来“政审”。
　　 这会又过来我的房间了，拿着垃圾袋，清理我的床头果然旁边盒子里少许瓜子皮。“爸，不着忙收拾。”我一边帮忙撑开方便袋一边说，老爷子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只是抬起头对我笑了，笑的很自然，很从容，也很慈祥。似乎在告诉我这是他的幸福。我再一次被打败了。唉，这么多年了，不是都这样吗？
　　 这就是我的生活，这就是我们家老爷子的“专制”。
　　 老爷子，我家的皇帝，是一名退休老师，六十五岁了，对于家庭，传统的头脑里有太多的大道理，规律。从我和老公把他们老两口从农村接来那一天开始，就慢慢地领教了。首先，家里的摆设一定要整齐，吃饭座位自不多说，杯碗碟的使用都有讲究；甚至，包饺子包什么形状都是有明确规定的；老人不入席小辈不可以上桌；来客人做客孩子绝对不可以上桌吃饭；男主外女主内，像什么洗衣服做饭这类家务是女人的工作，男人做是没出息；每天有严格的作息和吃饭时间等等，说不完的。然而，对于家，老爷子有强烈的责任感，全家的吃食基本都是老爷子购买和安排，老公是独生子，更是他生命的全部。而在家里，规定这不行那不行，为这些琐碎的小事操心，为自己的儿子做点儿什么便是他全部的幸福。而我，能做的，就只有放手了。不过说实话，因为我这个“不拘小节”的儿媳妇的存在，多么年来，这么多规矩也跟着“变异”了，比如过年吃饺子由原来吃到初十现在改成吃到初五就可以了，再比如，假日可以不用早起，可以懒床了。就好像古装的旗袍被改良成现代旗袍一样，呵呵，其实，改良以后也蛮好的。
　　 老爷子是那种传统的不能再传统的人了，在我心里简直和我那逝去的姥爷是一个年代的人。我记得刚搬来的时候，偶尔我们去街里买东西，他会远远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追都追不上，似乎唯恐别人知道他是和儿媳妇一起逛街的。这些年受高血压冠心病的困扰，身体不好了，也走不那么快了，过马路我拉着他，也不再躲闪了。去年陪老爷子在长春住院，出院时，应老爷子的要求，叔公家的妹妹帮我们爷俩合了一张影，我挎着老爷子的胳膊，他笑的那样灿烂，那样慈祥。
　　 妈妈说我嫁人以后性格变化很大，对婆家的老人比自己爸妈都好。想想文章开头的抱怨，我沉默了，人都有老的时候，谁让他生了儿，而我嫁了他的儿呢？他就是我们家的老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