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梦然说:“你不是罪犯，你是神经病。”
　　 “对！”面对苏梦然的定义，张远并没有反驳。“你说的很对！我的确是个神经病，只要这件事能越快解决就好。”说着，他双手用力地揉着脸，道:“我累了，太累了！”
　　 苏梦然是张远的初恋情人、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苏梦然上了警校，做了警花。而张远，南下打工。几年后，阴差阳错，在这座城市中重逢。
　　 苏梦然依旧是不能相信张远杀人的事实，她心中的张远，算得上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才子，虽然并没出过什么书，但各大刊物上都发表过作品。怎么看怎么都是一身秀气，根本没法跟罪犯联系在一起。
　　 她于茶桌前转来转去，指着张远的鼻子吼道:“为什么？就为了一个女人，值吗？”
　　 张远说:“人，总会有那么几次失去理智的时候。不是值与不值，是爱与不爱。”
　　 他看着她，她也在看着他，感受着他眼里的真挚。她知道:像他那种人，是不屑于说谎的。她也知道:只要他爱她，他会为了她什么都做的出来。就像多年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都在读高三，每天要复习的学业总是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们读的是理科，而张远也是因为苏梦然学理科才报理科的。
　　 他们每天都形影不离，被同学们称之为影子爱人。可是有一次会考，不见了张远的踪迹。等会考结束时，才在她们宿舍楼下看到了他。他说:“昨晚你说想要一株幸运草，好让你考试顺利。你看。”说完抬起手，一株四叶草安然地躺在他满是泥巴的手心上。
　　 那时候的她并不觉得很感动，而是为他的不务正业和不负责任而无奈。她是属于那种习惯于独立思考，遇事十分冷静，十分理性的人。与张远那种感性的人差距太大，而最终毕业后两人分手。
　　 现在回想起来，便多了几分感动。她坐了下来，心情慢慢地平复下来，恢复了她专业的心理素质。她说:“你很爱她吗？”
　　 “嗯，很爱。”
　　 苏梦然已然知道他会这么回答，她故意问他:“有多爱？”
　　 “像当初爱你那么爱。”
　　 她根本想象不出他会这么回答，但不可否认，他的这个回答恰如其份、恰到好处。她自然会一下子便明白他有多爱那个女人，因为当苏梦然警校毕业，来到这座城市再次遇见张远，诸多记忆便放肆而来，她才明白，当初的他有多么爱自己。
　　 她说:“她叫什么名字？”
　　 张远笑了笑，与苦涩的脸形成很扭曲的对比。他说:“她的名字不像你那么诗意，她叫杨艳。”
　　 苏月然心头掠过一丝愉悦，但很快被案情占据。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说起来话就太长了……”
　　 六个多月前的一天，天刚刚下过雪。张远一早就出了门，因为他着急要去菜市场发菜，然后九点送到老雷的餐馆去。
　　 坐上了面包车，他看了看时间，六点十三分，比往日早十几分钟。他发动了车子，打开了暖风，天太冷了。
　　 路面并不好走，太滑。距离菜市场一个小时的路程，他用了一个半小时。
　　 停好车，他赶忙向他常去的菜铺奔去。时间不够，他意识里觉得一定得快点。
　　 等他赶到的时候，各种袋子已经将菜打包好，放在门旁的角落里，分成两份，上面各放着两个纸牌，其中一个写着“张远”。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看向他，他也看着女孩。略瘦，个头一米六多点，戴一幅近视眼镜，长发，像赵薇般的大眼晴。女孩看到他，对视片刻，略显羞涩地说:“你就是张远吧！我爸说你总是最早来的一个，不过今天好像晚了点。我叫杨艳，学校刚放假，正好我爸要出远门，我就过来顶几天。”
　　 张远回过神来，说:“哦！你好，我叫张远。”
　　 杨艳嘟起嘴说:“这个人家都已经知道了。”
　　 张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叉开话说:“这些菜你都打包好了？”
　　 “当然啦！都快八点了，你还没来，想必因为下雪了路不好走给耽搁了。所以呢，我就先打包好了，等你来过下称就好啦！”
　　 “不用过称了。我相信你。”
　　 杨艳很迷惑地看着他，“嗯？！”
　　 “因为我相信你爸爸！”本来他是想说因为你很乖很漂亮，但又觉得不妥，忙改口，“那这些天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
　　 张远就因为那次意外的晚点认识了杨艳，他们正像多数青年那样顺其自然的恋爱。杨艳甚是欣赏张远的文釆，而张远，却恰如其份地做了杨艳的精神支柱。
　　 杨艳，二十一岁，就读于西安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系。大四，即将毕业。单亲家庭长大，唯有父亲一人将其带大。独立自主。
　　 张远，二十七岁，以卖菜为生。隅尔于各种报刊发表作品，以散文为主。自命不凡却乐于助人，独自一人生活。
　　 苏梦然听着张远满口幸福的讲述，不免心中升起一丝妒忌。本来，杨艳所扮演的角色应该是她的。就好像，有一种被人取代的难过。她问:“为什么要杀人？或者说你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张远为自己倒了杯啤酒，说:“因为她伤害了杨艳，很深，深到杨艳整晚整晚地做恶梦。”
　　 张远与苏梦然所谓的“她”，就是半个月前被法医认定为自杀的马倩，杨艳的学姐，同时也是杨艳父亲曾经的养女。之所以说曾经，因为马倩曾扬言与杨家脱离关系。当时马倩因服用过量安眠药死于自己所租的出租房内，法医认定其为自杀。而后来经过仔细检查，于马倩床下发现许多写满东西的笔记，虽书写的极其凌乱毫无语言罗辑，但经过技术及心理学医师还原，不排除他杀。
　　 “你说的还不够明确，我是问死者与杨艳之间的矛盾。”
　　 张远看着苏梦然，这个一身正气且美貌的女警察，自以曾经的女朋友，不由得觉得好笑。
　　
　　 2.
　　
　　 五个月前，雪花依旧。
　　 一月十三日，杨艳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时，天色微暗。
　　 老远的于楼梯口便听到有人争吵，争吵的人正是她的父亲与已经跟杨家断绝关系的马倩。隐约听到马倩气急败坏地吼着:“你以后你养了我二十二年，供我读完书就能扯平了吗？我告诉你！我恨不得杀了你！”
　　 杨父略显谦疚地说:“阿倩，爸爸知道，你心里恨爸爸，可……”
　　 “别当你是我爸！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阿倩，你别这样！”
　　 “你别碰我！滚开！”
　　 杨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多月不见的姐姐回来就会跟父亲吵架，她悄然打开了门，家里一片狼籍，马倩与杨父正站在客厅中看着自己。杨艳一时间不知所措，印象中那个温柔的姐姐已经变得完全陌生、变的可怕。
　　 杨父回过神来，日渐憔悴的脸上更多的是无奈。杨父说:“小艳回来了，你先回房，爸爸把家里收拾一下。”说着弯腰捡起一本散落在脚下的杂志，放回桌上。
　　 杨艳下意识地觉得不能回房，怕两人又会争吵。她不知道该怎么劝人，便什么也不说，蹲下来收拾起来。
　　 马倩看也不看她一眼，回去了自己房间，只听见“砰”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门。
　　 一月十四日，天空飘起了雨。
　　 马倩离开了家，而张远是第一次来到杨家。应杨艳之约来家中坐客。
　　 吃过便饭，张远无意间问她:“你不是说你有个姐姐吗？怎么不见她？”
　　 “马倩姐出门去了。”
　　 “马倩？！你们家姓杨，你姐姐怎么姓马？”
　　 “姐姐是爸爸收养的，是爸爸一个朋友的女儿，姐姐很可怜的，刚出生父母便去世了。所以，爸爸收养了她。”
　　 “哦！这样啊！不知道你姐姐长什么样，有照片吗？”
　　 “她房间有？我去拿来给你看。”
　　 “我跟你一块去吧！”
　　 两人来到了马倩的房中，张远一眼便看见了床头的那张照片，调侃道:“哎唷！你姐姐还挺好看的。”又意识到杨艳在旁边，忙补充说:“不过比你稍差点。”
　　 “姐姐本来就是个大美女，比我要漂亮的多。”
　　 “这是什么？！”
　　 张远拿起一本笔记翻起来，不翻不要紧，一翻便出大事了。笔记无疑是马倩写的，上面却记着一个足以改变整个杨家连同张远在内所有人命运的秘密。
　　
　　 3.
　　
　　 “就是马倩床底下的那本笔记？！”
　　 苏梦然当然知道那本笔记，她之所以问张远那么多事，只是担心张远会替杨艳顶罪。张远什么都好，唯独一点，太容易感情用事。她心中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张远在骗我，他什么都不知道。
　　 但事与愿违。这本日记是真的，他什么都知道。三天前，她因怀疑马倩并非自杀而很有可能是被杀，所以驱车赶往马倩的住处。
　　 那天，苏梦然让房东打开了房门，屋里却完全变了样，堆满了很多东西。她知道，一定是房东重新整理了房间。
　　 房东太太说:“没人原意租死过人的房子，所以改成了仓库，用来堆杂货。”
　　 苏梦然说:“没事，您先去忙，有事的话我叫您。”
　　 房东太太自己下楼了。边走边说:“哎。可惜了那么水灵的姑娘了，怎么就想不开呢？”
　　 苏梦然其实无从下手，因为当时马倩自杀时已经勘察过现场，并无特别的发现。更何况已经堆满了东西，现场早已被破坏。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正是张远打来的。她问:“喂！干嘛啊？”
　　 张远问:“你在干嘛呢？”
　　 “在马倩死之前的房子里，我总觉得她并不是自杀那么简单。”
　　 “那你发现了什么？”
　　 “没。”
　　 “别想了，已经判定为自杀了。没事到我这来，我请你吃饭。”
　　 “等会吧，我再看看。”
　　 “哦！其实我写小说的时候常常会听到这样一句话：有时候我们的双眼会蒙蔽我们的心。你试着从其它方面着手，比如说，你想要找的证据，很可能就在很显眼的地方。”
　　 显眼的地方？！记忆中桌上除了日用品别无其它，床上同是，床下也没有。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往床边走，然后蹲下来向里面看。
　　 一本日记，正放置在墙角，落满灰尘。
　　 她取出日记本，忙冲着手机兴奋地喊:“找到了！我找到了。”
　　 电话那头的张远只是笑笑，然后挂了电话。
　　 她收起手机，打开笔记。笔记上第一页写着马倩，字迹很漂亮。她又翻过一页，上面写道:“7月4日。晴。今天是一个值得记念的日子，因为我遇见了一个人。虽然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想会有那么一天我会知道的。为什么之前我没遇到他呢？他好有礼貌哦！”
　　 她翻到下一页，上面写道:“7月9日，阴。我还不没能知道他的名字，尽管每次我都假装从他身边经过，但他只是微微一笑，却从来没跟人家讲话。可恶。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认识他。”
　　 苏梦然有点失望了，这纯粹就是情书而已，少女发春的笔记。她开始随便翻着看着，突然有一页的内容吸引了她。
　　 上面并没标明日期，写着:“我知道杨艳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但这并不能阻止我要这么做。她是老东西的女儿，但老东西……狗日的！嗯！就这么做。”字迹紊乱，很显然笔者在写的时候情绪波动很大。
　　 苏梦然如获至宝，笔记中的老东西应该就是杨艳的父亲，那就证明马倩与杨父有着深仇大恨。
　　 端坐在苏梦然对面的张远一脸憔悴，苏梦然努力回忆着案子的来龙去脉，哪怕有一丝能证明张远不是嫌疑人的机会也不能放过。
　　 按照目前掌握的证据与口供，杨父亡命于家中，杨艳以为马倩杀死了父亲还要杀死自己，所以做为杨艳的男朋友张远才杀死了马倩，而杨艳最后为张远顶罪而畏罪自杀。这一切似乎都在情理之中，所有一切也都似乎朝这一方向发展着。
　　 张远说:“我只是没想到在这座城市会遇见你，而你却恰恰得到了那本笔记。一切都该结束了，如今杨艳晕迷不醒，我想去看看她，然后就跟你回警局。”
　　 “明天我会找人安排。”
　　 张远看着她，会心的笑了笑说：“谢谢你。”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苏梦然打开烟盒，取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问:“你是怎么杀死马倩的，据法医判定，她是因为服用了过多安眠药从而导至死亡的。而我也认真检查过，她的房间是从里面反锁的，而她也是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张远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说:“潜移默化。”
　　 “潜移默化？！怎么讲？”
　　 “当得知她想要杀死杨艳时，我便决定帮杨艳除掉她。你知道杀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什么？”
　　 “有一句电影台词叫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怎么诛心？”
　　 “就是让她自己心甘情愿的去死！”
　　 “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计划好每一步。要让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死，得先接近她。为此我安排了一场完美的邂逅，与她相识、然后假装相爱……”
　　 “什么？！”
　　 “所以才会拖了这么久，直到几天前才让她自杀。”
　　
　　 4.
　　
　　 那天天很蓝，并没有下雪。只是因为长时间的积雪未及时清理，道路有些许的湿滑。张远将车停在路旁，小心翼翼的坐在饭店的门口的台阶上，捧着一本书等待着饭店店长的前来。正值上班的时间，路上零零散散有人开车或骑单车经过。对他而言，这些不是噪音，而是属于这座城市的旋律，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