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客人们陆续散去，两排整齐的方桌上杯盘狼藉，堆满了食物残渣，墙角里到处是啤酒瓶子。
　　 宝生送走表舅出门返身跨进厅堂时，看到对面墙头上斗大的大红囍字，香炉里插着两根拇指粗的红烛，火苗跳跃着，滋滋烧得正旺。
　　 厅堂前右角处小方桌旁围坐着三个人，爸爸老方戴着个老花镜坐在老旧的藤椅上，正一丝不苟地拨弄着一把褐色的木算盘，算盘珠子在他右手指的轮番弹击下，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妈妈佝偻着腰正清理着桌上的一堆小红包，她细心地拆开一个个红包，掏出里面的底料叠在桌上，一百、两百、三百……宝生的哥哥宝华在一旁大声读着数，没多久，面前的小桌子堆成了一座钱山，厚厚的几大沓子钱，按颜色归了类，红红绿绿一片，宝生妈妈沧桑的脸上笑开了花。
　　 “最后一个红包拆开，二百五！”宝华嗓音未落，目光就呆滞了，他拿起两张百元大钞迎着灯光照了又照，随手一扔，骂道“假钞！”宝生的父母面面相觑，爸爸没吱声，妈妈愤愤念叨了好几声。
　　 “一共五万四千八百六十八块！”爸爸抹完最后一颗算珠，算盘一推，起身向全家高声宣布道。
　　 宝生挤了过来，着急地问“够了么？”没有人吱声，大厅一片寂静。
　　 “哪里够哟！你知道自己结个婚花了多少钱吗？”宝华嗤了一声，打破了平静，“多少？”宝生怯怯地问。
　　 “二十六万八！”宝华说完跨出厅堂离去。
　　 宝生还想说什么，宝生妈妈忽然想一件事，朝靠左侧的宝生房间一努嘴，宝生会意，拔脚往房间走去，“钱拿点去，分开保管！”宝生爹拿了桌上三沓钱给宝生，宝生双手接过，“锁好啊！”爹又昂头补充了一句。
　　 推开虚掩的房门，新床新被新桌椅，整个新房亮堂堂的，新娘艳娥静静地坐在床头，看到宝生进来，脸上露出了羞涩之色。
　　 反锁好房门，拉开书桌抽屉，一股杉木馨香飘逸出来，锁好钱，宝生抑制不住上前一把抱起艳娥，旋转了三周才放回床头上坐着，艳娥抿嘴一笑，起了身温顺地帮宝生褪去西服外套，随手摊在一张木椅的靠背上。此刻，屋里的空气快凝固了，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忽然，衣服口袋掉落下一沓东西，艳娥捡起一看，认得是银行卡，花花绿绿的，共有八张，工行农行中行建交都有，艳娥噗嗤一笑，欣喜地问道：“你存款这么多啊？”
　　 “嗨！信用卡！”宝生不好意思笑了，接过卡，顺手一拧，卡片刷一下散开，就像一把扇子。
　　 “糟糕！忙了一天，差点我都忘了！”收好卡片，宝生打开抽屉，扫光里面所有的钱，揉成一包，塞进外套内袋里，穿起了外套出了房门。
　　 艳娥跟了出去，惊异地问：“你去哪里，外面黑咕隆咚的？”
　　 “我得赶紧去还信用卡！”
　　 “明天去不行吗？”
　　 “不行！今天是最后还款日了！九点以前必须还掉，不然就会信用不良，很麻烦的！”华生语速很快。
　　 艳娥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塞过去，柔声地说：“这是我娘家的三千块压腰钱，路上注意一下，早点回来啊！”
　　 宝生好好应着，放好了钱推着摩托车匆匆地出了门，仓促间差点跌倒了，艳娥站在堂屋说了句“路上要小心”，烛光映照着她美丽的身影，身上的婚衣红艳艳的。
　　 宝生爹在后头骂道：“新婚之夜，你出去做鬼啊！”“我有急事，你知道什么？”宝生不多辩解，出了屋嘟的一声发动车子，迎着冰凉的夜风朝镇上飞去。
　　 “一张破嘴！”宝生妈狠狠地瞪了宝生爹一眼，拿起墙角黄色的芦苇扫把扫地去了。
　　 山道十八弯，车灯黯淡，树荫黝黑得像鬼影，宝生却不怕，他不时地腾出左手来摸摸胸兜，那包东西鼓鼓的，就像自己的命一样，他怕颠了出来。这山里头哪来的坏人？这条路宝生每天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回。
　　 到镇上时，已经八点四十了，宝生不敢怠慢忙把三万块钱分批塞进ATM机，有几张旧钱，被人写了字，反反复复塞了几次才塞进去，还好，这次机子是空的，钱总算存好，信用卡还掉了。
　　 “欢迎你再次光临！”步出银行自助厅时，听着那熟悉的甜甜的问候，宝生感到一身的轻松，就像做成了一件扭转乾坤的大事，他特意看了一下手机，九点差五分，好险啊！额上沁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卡片，拿出纸巾擦了擦额头和脸，蓦然想起了洞房里的新娘子艳娥，便骑上车子突突地顺着山道往家疯跑。
　　 半路山头有一段之形路，内侧是尖石峭壁，外侧是几十丈的深沟，叫青石沟，布满了巨型乱石。
　　 下坡时，突然，一个醉鬼哇哇地猛窜了过来，宝生一惊，将车头一扭往外避让，但山路太窄太陡车速又快，宝生掌驾不住，车子唰地滑下了山沟，那酒鬼站在路边探头朝沟底看，还呵呵大笑起来。
　　 家中的堂屋，红烛即将燃尽，光线暗了下去，烛泪一滴滴流落下来，宝生父母忙碌了一天，早已睡下了，新房内艳娥瞅着窗外不停拨打着宝生的手机，却总无人回应。
　　 半夜时分，“嘭嘭嘭……”有人死劲地在捶打着院子里的大铁门，老爹披着棉袄起来狐疑地拉开了门缝，正想发问，宝华叽嘎地挤开门跳了进来，挥舞着两只手臂疯一般地高喊：“宝生掉进了青石沟，已经不行啦！”
　　 艳娥听罢两耳轰鸣，一阵眩晕，扑倒在了那张新灿灿的婚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