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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山水】走(传统·小说)


作者:扰之 秀才,2874.8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236发表时间:2017-02-15 21:04:18
摘要: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一个下午,我正在二姐家鼓捣收来的破烂,五姐骑自行车忽然赶来,见面就喊,二姐,二姐夫呢,快走吧,咱大不行了!我登时傻眼了,大咋的了?五姐早钻进屋,我尾随,二姐二姐夫扑愣愣迎出来,大,咋啦?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一个下午,我正在二姐家鼓捣收来的破烂,五姐骑自行车忽然赶来,见面就喊,二姐,二姐夫呢,快走吧,咱大不行了!我登时傻眼了,大咋的了?五姐早钻进屋,我尾随,二姐二姐夫扑愣愣迎出来,大,咋啦?五姐边往外走边哭,中午还好好的,下午躺下后,浑身嘎叭嘎叭响,就像骨头断了!怎么喊都喊不过来,嘴里嘟囔啥也听不清!
   二姐二姐夫在后面骑自行车催我快走,大就你这一个儿子,回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到家十里路,我飞一样往家赶!
   我们从山东闯关东过来,管父亲都称呼大。父亲是在去年得了一场肾病,走不了路。母亲说,人老一时,你看你大那硬梆的体格,拿起腿就走,说不能走,一步不能走了。我瞅着拄枣木棍往炕边挪的父亲,对母亲说,妈,我大都八十了。我的话声音高了点,被父亲听到了。父亲哼哼着,哽咽了,这腿咋就没劲呢?这腿是咋了?
   几月前,父亲得病时,我们是赶着驴车去的县医院。母亲不放心我和媳妇陪父亲去,她非得去。当年,母亲没有什么毛病,山地里种谷子,父亲扶犁,母亲还去点谷种,后来母亲膝盖骨质增生,腿疼了,就不去了。主要是增添了新人,我娶媳妇了,媳妇上山劳作,母亲在家。母亲总说,我在家给你们求口饭吃,揍咸咸吃,揍淡淡吃,揍好好吃,揍赖赖吃,现说能吃上热乎的。母亲就在家求饭。父亲体格好,毕竟上了年纪,那次扶犁就不行了,追不上毛驴了。父亲就纳闷了,说,是不是地喧乎了?这毛驴跑得这快?其实,我沒怎么注意,还是他儿媳看在眼里,说,大,你让他扶吧。我说我不会!我接过犁,站定瞅地,傻呆呆的。我媳妇说,拿来给我!父亲说,犁尖插垄上,赶着毛驴就走呗!父亲一边敲点葫芦的谷种一边说,都三十多了,该执事了,过去人,十三就执事,就支门过日子。下一根垄,你扶扶试试。
   到地头,媳妇就扔给我犁把说,给你。父亲也呼哧喘着过来指导,说,你拽下驴撇绳,把犁杖顺上垄。走起来看前面的拖拖,父亲用脚踢一下犁铧前面拖地的竖木头,说,人们不说吗,扶犁杖看拖拖,娶媳妇看哥哥。拖拖木在正垄上,犁尖儿不会歪,哥哥好看,妹就错不了。让父亲说得我们都笑了。
   一回生两回熟,我终于摁稳犁杖扶到地头。驴拉犁很快,潮湿的泥土,哗哗地往两边翻,脚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到地头先倒倒鞋里的土。父亲根本跟不上,到地头,父亲撂下点葫芦,就用脚踹踹犁尖的土,说,这下面,要勤甩着点,不然太支犁杖。父亲还要和我换换,就把点葫芦塞给我,说,我走路不打单,追上了。我媳妇说,让他扶,小年轻的不累。我扯皮说,你不年轻呀,比谁老似的?
   满坡满眼的杏花开得正浓,布谷鸟声声鸣啼,一片片山地被晨阳照射,蒸腾起丝丝缕缕轻纱般的热气……
   我扶犁到地头,有时踹下犁尖的土,有时拖起犁杖,啪——甩下犁尖的土,又驾!驾!喊两声毛驴。毛驴欢快地跑起来,山里的地垄短,眨眼儿到地头。父亲点种,也走不动了。我扔下犁,跑过来帮父亲,父亲说,没事,走得起。垄短,扶犁杖的最费劲,总拖拉犁杖。山上石头多,看着点,别打铧子。
   咋看?我问。明明石头在下面呢,谁知道?
   父亲说,听不出来?听!
   啊,我应着,听地下咕噜响,就得晃一下犁铧,让犁铧躲过石头。山地的石头特别多,扶一根垄的犁杖,耳边全是咕噜噜响声,一会,把我累得满头大汗。我擦把汗,去帮父亲点谷种,父亲跟到地头。父亲指着犁杖说,你知道哪是犁杖吗?说完,父亲就蹲下去,我看见父亲秃头顶热汗直冒,像山丘土地里,蒸腾的地气。我说,大,你擦擦汗。父亲完全顾不得擦,指着犁底木上边别犁铧的小方木块说,就它,它叫犁杖。他又扶扶上面穿犁弓的长条板说,这个,叫犁剑。这我知道,我说。犁杖就是那块小木头啊,我真是才知道。
   我咋知道那是犁剑呢,在生产队干活时,父亲有一天跑回来,就去山上锯山榆木,他咔嚓过,我问过父亲干嘛,他说咔嚓犁剑。队里没木匠,忙着趟地。
   父亲躺在炕上笫三天,村里的崔大伯来看他。我喊大,大,大伯来看你了。屋里我五个姐五个姐夫,还有外甥外甥女都喊过,都无济于是。父亲就是那样昏昏沉沉,身子慢慢挪蹭,不仔细看是觉察不到的。秃头顶上一直冒着汗,嘴里嘟囔着,什么也听不清。我们请了大夫,大夫说父亲休克了,不知道啥时醒,点滴挂了两天就撤了,血管瘪了,扎不进针。大夫说完时,我们都哭了,这意味着什么?
   崔大伯来看他,喊他也不应。崔大伯对母亲说,去年得病,他就走不了,多刚强的人,一下子不让他走,他受不了。母亲眼睛红了,这回他大怕是真要走了!
   崔大伯拿起墙边的枣木拐棍,这不是哥的吗?这回要扔了!
   再刚强,也得服老!
   唉!头年,在一起扶犁趟地,哥都七十六了,还追着牛跑,牛拉坏铧子,他是跑着回来修犁杖!这咋就这样呢?
   你哥这辈子,就是腿脚好,拿起腿就走,干啥也不求人。母亲说,得肾炎时,开始还能跑大粪窖,拉他上医院,还要自已走着,这病一好,回来就不行了,没治就咔嚓个枣木棍儿,就挪挪的!他拉巴着走,站不住了!
   我看见了,崔大伯说,哥他受不了,总哭。
   母亲喋喋不休,能不哭,能不哭,走惯了,一下子扎住不让走!
   是啊,父亲一直以来,在农闲时,都爬上大山,去割荆条条儿,他要用荆条编筐。
   去大山要走二十里,近处全是秃山,只有远处柴草旺,经过人们打了一年的柴,第二年钻出的嫩荆条长高了,才能编筐用。当时,山林没有绿化,人们随便打柴,只有远处阴坡的柴草,雨水滋润的好,才能长好。父亲走路不成问题,不像有些人似的,懒,图近,把跟前的山咔嚓成秃山了。父亲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家门口溜秃的尽是石头,多磕碜?往远走点没事!父亲也能挑,肩挑两捆荆条,一百多斤,走二三十里不歇一歇。但是,父亲到家时,我还是看见他秃头顶上满是热气,就是寒冷的冬天,父亲也没有喊过一声冷,父亲说,走走就热乎了。所有的冬闲之夜,父亲在屋地下编筐,身穿夹祆,都是母亲在灶边烤父亲脱下的棉袄。我看见过父亲编筐,满是黑皴的手,父亲手磨出口子,母亲扒了火盆,让父亲的手抹上猪牙巴骨油去火盆烤,父亲嘶哈着出声了。母亲拽了父亲衣袖一下说,烧了,看着点。父亲那衣袖滴啦当啷的,全是磨坏的布条子。
   卖了筐,买件,少买点白面。母亲半带怜悯半带嗔怒地说。
   那年月,我家米面不断,每个集,父亲都买回十斤白面。
   有天凌晨,听母亲小声说,别拿起腿就走,多大了?漆黑的天,磕着咋办?
   父亲说,走路还不算啥,就是不好走,现在也有道眼儿了。
   深一脚浅一脚的,又溜滑,让孩子送送你。
   我是迷瞪瞪被母亲喊醒的。父亲说,自已去吧,不用送。母亲说,雪窝子深,不好走,送送你大。
   我揉着眼边的泪,点头。几十年了,父亲几乎每个星期天,都用肩膀挑着很沉重的东西,用两条腿走着,去三十里外的集市赶集。没编筐时,卖梨卖枣,蹲车站票房子,被抓去拍卖就不提了。第一次送父亲到山顶,就被父亲撵回。父亲说,行了,一口气走了十多里了,夏走十里不黑,冬走十里不亮,冬天天就是短。
   大,我要送你到天亮,再回。
   回吧。父亲说,天亮了,该到集上了。我说,我也能走,我们轮流挑,到集上我在回来!
   父亲后来才知道,他起早,起得太早了。我送父亲到山顶,天不亮,我自己不敢回来。父亲再就不起那大的早了。
   母亲经常说,父亲可能起早了,拿起腿说走就走。晌午也不睡个觉,就他活多,父亲就像有干不完的活。
   那些年干旱,父亲起早打水,村人们排着老长的队。父亲就想起我家院里的填上的空井。父亲说干就干,起早,先挖了浮土,再往上搬石头,后来,就用榆木杆绑了马架子(三角架),上面拴个不知父亲在哪弄的电线杆上的瓷葫,就是插台,穿进大绳,当滑车使。在院里,母亲瘸着腿,帮父亲拽绳子,开始时井浅,父亲下去上来的两头忙,后来掏深了,父亲就把四姐夫五姐夫叫来,十米深的空井终于在几天时间投了出来。还好,没白忙活。井底全是连山石,父亲掏完井底最后一块石头,发现亮晶晶的东西,一阵惊喜,在下面喊,一定有水,是浸(读一声)水。浸水不如泉水出得快,要慢慢从山根往下渗。第二天一早,父亲趴井口一瞅,照见了他的影子,有水了,有水了。父亲把土筐解下来,绑上水筲,续下井,啪啪地礅几下筲,水筲倒了,往上提时,水没了筲,很轻,水筲一露头,就很沉,父亲凭感觉,对母亲喊,有一米深的水,一天一宿攒一米深的水!父亲打上一筲水,虽然有些浑,但是,澄清一会就好。把父亲高兴地跑到村外排队挑水那就喊,去我家挑吧,我家空井打出来了,出水了。父亲是农历五月廿七这天凌晨走的,母亲说,没到早饭的点儿,忙碌了一辈子,把饭省下了。我们姐弟都听明白了,父亲给儿女们省下了口粮。那时天很热,父亲在炕上躺了七天,秃头顶上一直冒虚汗,村人们都来看父亲,父亲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话。儿女们围着,用一条条毛巾,一直给父亲擦汗,抡打苍蝇。乡间有民俗,七不抬,八不埋。逢七逄八是不能抬棺材,埋人的。大热天,放三天,真受不了。院里这口井,派上用处了,我们在棺木下掏了个坑,打水往下倒。到开光时,父亲仍保持以往的音容。
   确切地说,五月廿六上午九点,父亲的腿动了一下。大家都看见了。我媳妇喊,大,动了,大,醒了。接着,父亲眼皮在抖,一会睁开眼,手动了,还伸到秃头上抹汗。嘴里说的真,走!走!走!
   我大说话了!他说走!
   母亲后来说,父亲说走,她的心咯噔一下。当时,母亲蹭蹭下了地,给父亲熬了一碗小米粥。大家把父亲扶坐起来,背靠我,姐姐端着小米粥,用勺子翻着凉凉,吹一吹,想喂父亲,父亲眼睛直直的,头上冒着热气,还喊,走!走!走!
   我媳妇说,大,是让她们走吧?人家孩子爪子的多,我让她们走,一会就让她们走,我喂你,大,听话,大,我喂你!
   走!走!走!
   我让她们走,大,我喂你!来,别说了,大,来,张嘴,唉!这就对了,我喂你!
   走!走!走!
   我看见父亲的腿又努力地颤了一下,他的脚趾也动了一下,我潸然泪下,我说,大,大,你是不是想走?你吃口饭,吃口饭吧,身子硬梆了才能走,吃口吧,一会让你走……父亲的身子一直往外移,每天大家都要给他正几遍。父亲说走,走,走,难道父亲还要去忙碌去干活吗?父亲总爱说,干活,干活,干,才能活,活着就得干!母亲含着泪,说,他大,都这样了,还走走的,快吃一口吧。
   父亲终于停了话,吃了一口。
   我媳妇哄着父亲,喂了几口,就对姐姐姐夫说,五六天了,都回吧。大家皆大欢喜,父亲真的没事了,父亲吃饭了,父亲好了。
   五月廿九,天下着下雨。葬完父亲,村干部,村人都来帮忙。崔大伯也在。大家参与着傍黑时,扎纸草送盘缠的事。四姐夫拿着父亲生前的枣木拐棍往上缠白纸,要在送盘缠时,一起烧了。
   崔大伯过来问四姐夫,缠枴杖干啥?母亲当时都哭傻了,就像当时给父亲穿装老衣服一样,她让大家轻点,说别把父亲腿弄疼一样,母亲说给父亲缠的拐杖。崔大伯说嫂子你咋这胡涂呢,我哥打得肾病才几天不能走,你想他在阴间拄拐棍吗?快扔了!四姐夫一听,嗖——扔到门外。我和媳妇听了也是,父亲腿脚好,用什么拐啊,一齐到家门外,捡起拐杖把上面的白纸撕了撕,嗖——抛了出去,直到看不见拐棍,我俩才放心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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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走》父亲勤劳能干,刚性耿直,他用一生辛劳的脚步,打造着全家殷实的日子。直至最终在病危之际,一向要强的他,还不甘屈服于自己病焉的身子。父亲用一生的行走,尽着一个父亲的责任、义务和爱的担当,践行着一种勤劳善良质朴的美德。几处细节的着力刻画,让人看到了一个血肉丰满的父亲形象,心生敬畏,不由深深感动感恩于这样的一位伟大的父亲形象当中。小说主题鲜明,构思布局巧妙,细节刻画传神鲜活,人物形象塑造立体丰满,令人动容。问好作者,感谢赐稿山水传统征文,推荐共赏。【山水神韵编辑:孤漠一尘】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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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孤漠一尘        2017-02-15 21:07:26
  问好扰之老师,深深感动于您塑造的一位父亲形象当中,拜读佳作,感谢赐稿山水传统征文,期待新的精彩!
宠辱不惊,望天空云卷云舒;去留无意,看世间花开花落。
2 楼        文友:还你清新        2017-02-16 20:47:10
  父亲的一生,勤劳质朴!父亲的一生,平凡而又伟大!文笔老练,拜读学习,问候作者!
3 楼        文友:愚者        2017-02-17 10:15:26
  生命在于运动,人的一生都在不停地走,走,直到生命的劲头。此文笔法稳健,文笔细腻,乡土气息浓郁,是一篇很好的乡土小说。没有深厚的乡土情怀和细致入微的生活观察是绝难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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