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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山水】身边的人(散文)


作者:三人 童生,908.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809发表时间:2017-02-17 13:19:31
摘要:四个我身边的人

我们身边有许许多多的人物,或很熟悉,或仅相识,或很陌生。他们用他们特有的方式,在生活着,或者已经走完了一生。
  
   二舅
   大舅家和家家屋里挨在一起,在我看来他们完全没有分别,哪家饭先熟了就在哪家吃。二舅家却隔得远些,家里又养了几条猎狗,我曾经被狗咬过一直都很害怕狗,所以二舅家我去得相当少。除非二舅派表哥表姐专门来喊我去玩,我才会惴惴不安地紧跟着他们过去。从家家屋里出来下几步坡到吊脚楼下,过一小桥,是一黄土筑成的烤烟房,后面一棵大梨树,结满了褐色皮上有小芝麻般黑点的梨,把树枝都压弯了,得用木棍支撑着。紧接着就是二舅家的猪圈和牛圈,在最外面紧挨着路边,几条猎狗就关在里面。听见脚步声就激动地吠着,直立起来爬到围栏上向外张望,张开的血红色大嘴中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吓得我直往外躲,这时二舅就会出门望着,笑我胆小。我老埋怨二舅养这么多狗来吓我,二舅则直说这些狗都是他的宝贝,是万里挑一的宝贝,一只好猎狗可很难得到呢!要驯练成好猎狗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还得看狗的天赋,好像二舅比喜欢我更甚地喜欢这些我怕极了的狗。
   二舅脸不大,下巴有点短,五官都显得有点小,颧骨却有点突出,连绵的“嘻嘻嘻”的笑声是他的标志。无论打牌、吃饭,还是摆龙门阵,总能听到他一直无法忍住的连串的笑声,像小孩一样,有时笑得眼泪都忍不住流了出来。二舅家最显眼的位置挂着几支猎枪,枪管很长,黄色泛光的枪柄下是扳机,我总想去摸摸,二舅和家家都坚决不让碰。有时二舅家火坑上会挂着一只野猪头、麂子腿或整只的野兔锦鸡,那是他打猎的战利品。锦鸡鲜艳五彩的羽毛,特别是几根长长的尾翎,在单调灰暗的屋中极为显眼,光彩夺目,像盛开的五彩的花。
   二舅好像不是在驯练他的猎狗就是在摆弄他的猎枪,每到秋天猎物膘肥体壮,山上的树叶已开始泛黄,有的甚至已经掉落,露出了一直遮掩着的地面。二舅就更勤地擦拭着他的猎枪,乌黑的枪管泛出青幽的暗光,准备齐全火药、捻子、弹珠,牵上欢快乱窜的猎狗,喊上幺舅和一个表哥就出去打猎去了。这种集体出动打猎的目标主要是麂子,野兔锦鸡这种小猎物往往是单独出去时才会打,如果能碰上野猪,那是运气,也是危险。
   二舅他们会选一个不大的里面种过庄稼的山谷,他扛着枪爬到山谷的最顶端或两片丛林之间,幺舅和表哥则牵着猎狗各站在山谷两边的山脊上,这叫围山。等到都就位后就将猎狗放开,嘴里喊着“追呀”的号令催促猎狗上山去搜寻猎物。当猎狗发现猎物激动地欢叫起来后,二舅他们就会根据猎狗的叫声,判断猎物的逃向,二舅就迅速地站到对应的位置,然后静待着不动,这叫坐境。其他人则呈包围之势,不断地呐喊,吓唬猎物朝二舅所在方向跑去,这叫赶山。猎物也很狡猾,不断地变换方向,二舅就要相应地不断快速调换自己的位置。如果有多只猎物存在,猎物们会不停地在猎狗面前变换穿梭,来分散猎狗的注意力。驯练过的猎狗不会上当,会一直紧盯着第一只猎物,对其它的则不管不顾。当猎物快到二舅跟前时,幺舅就会吹响用牛角做成的号角,高亢急促的号角声在山谷中回荡,伴着阵阵猎狗紧追不舍的鸣叫声,会吸引附近的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翘首观望。清脆的一声枪响,一切就戛然而止,喧闹的山谷突然一片寂静,猎狗不叫了,号角也不响了,其他观望的人们都静呆着不动了,枪声就像是一个闸门,突然关掉了所有的声源。不一会就听见二舅“打到了!打到了!”的欢呼声从峰顶传来,号角声再次欢快悠扬地响起,这叫收山,其他观望的人则脸含笑意地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猎物的分配有着严格的规矩,开枪打死猎物者会额外地得到猎物的头作为奖赏,这是猎手的荣耀,剩下的则再平分。又遵循着“见者有份”的原则,即使是在赶山时你只喊了几嗓子,或者你刚好路过那儿,都会分你一些肉,收获都是大家共同来分享,猎物的内脏则是猎狗最好的战利品。有时会碰到两拔打猎的人恰好追逐到同一猎物,大家也会齐心协力,团结配合,猎物分配则依规矩而定,谁都没有异议。
   野猪体壮力大,惹恼的野猪极为凶猛,不如麂子灵活,跑得不如麂子快,猎狗又不敢追得太紧,叫吠声也不那么响亮放肆,间或还夹杂着被野猪吓着的呜鸣声,二舅他们一听猎犬的叫声就知道碰上了野猪。当然驯练有素的猎狗从不退却,它们虽然害怕,也会一直紧追着野猪不放。这时二舅他们既兴奋又紧张,守在路口开枪者至少需要两人,围山的人往往不够。他们会大声邀请附近的人赶来协助围山,幺舅会和二舅每人握一支猎枪一起等在野猪可能经过的山头。打野猪时只能站在上风处开枪,野猪会顺着火药味去袭击人。
   二舅说起过一次打野猪危险的经历:有一次野猪突然就出现在了他面前,他还没选好位置,又舍不得就此放过机会,就开了一枪,却并没有将野猪打死,发疯般的野猪顺着火药味直朝他猛扑过来,血盆大口中两颗长长的獠牙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光,当时二舅已来不及躲开,幸好幺舅紧接着一枪将野猪打死了,野猪顺势倒在了他的面前。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从此以后宁愿放过野猪也不会在没准备好的情况下开枪。野猪的獠牙是一个猎手水平高低的象征,谁手里的獠牙越多越大,就表明谁的胆量和枪法越高。我看见过二舅一个木匣中的一堆獠牙,再三找他讨要,他都没舍得给我。
   冬天下雪后,地上一层厚厚的积雪将大地完全覆盖,让猎物的踪迹暴露无遗,这也是打猎的好时机。二舅不带猎狗,独自一人扛上猎枪,踩着没过脚踝甚至快到膝盖的积雪,跟踪积雪上猎物的脚印,判断出猎物经过的时间和猎物的种类,顺着踪迹一直追踪下去。白茫茫的雪山中,浓浓的雾掩盖住了他黑色的背影。沉静的山中不时有猎枪声在山谷中回荡,一会在这边,一会又到那边去了。天快黑时二舅会带着野兔、锦鸡、狍子等猎物回来,当然也有空手而归的时候。
   打猎其实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对身体素质要求极高。崇山峻岭中,深山老林里并没有路,猎人必须快速地在山间穿梭,根据猎物的逃向不断地调换自己的位置,稍微慢一点就失去了捕猎的机会。有时追一只猎物要翻过重重山峰,天黑了找户人家休息一下第二天则继续追寻。有几次二舅都是深夜到我家,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走了。二舅喜欢打猎,喜欢打猎的那种坚苦的过程和收获成功的喜悦,也喜欢亲手击毙猎物后所获得的成就感,在人们钦佩羡慕中“嘻嘻”地笑着,至于分到的肉的多少倒在其次。
   现在二舅已有七十多岁,不再去打猎了,小一辈的人中也没人愿意继续打猎。二舅的猎狗也相继一只一只地老去,猎枪再也没有喷发出过铁珠子弹,被静静地挂在了板壁上。二舅还是喜欢打牌斗地主,只要有人,他就能打一通宵不退场,不时会传来他“嘻嘻”的如小孩般真诚的笑声。
   其实二舅一直都在打猎,从清苦平淡的生活中猎取欢乐和成就感,显然他是个神枪手,他做到了。
  
   幺叔
   幺叔没二叔高,长着我们家族标志性的大嘴矮梁阔鼻,算不上帅气英俊。幺叔无疑最受爷爷宠爱,他上学也最多,在青岩初中读完了初三,在村里学问算是最高的。幺叔也就受到了人们的佩服和羡慕,他也以此引以为豪。背着书包带着米菜去上学时总是得意自豪地笑着,欢快地翻过山坳就消失在了青山中,我总向往着那条路。
   青岩中学在青岩街往上走,过一座古老石桥再往上一点半山腰处,一排两层楼的青瓦木房一半着地,一半悬空用木柱支撑着。一楼是学生宿舍,二楼是教室,一个年级一个班。一人半高的石头砌成的陡坎上一块泥地是操场,一边一个木制篮球架。操场另一面又紧临着五六米高的徒坎,上面一幢青岩唯一不是用木头而是用石头砌成的房子,就是青岩乡政府。陡坎上长着一棵枝叶茂盛树冠巨大的树,像一把绿色的巨伞很远都能看见。乡政府的大礼堂里有时会放电影,我们搬上小板凳带着电筒火把就赶到那儿去看。
   电影没开始时我就爱到青岩中学的房子外偷偷地往里看,二楼却不敢上去,感觉这是个很神圣的地方,不可随意打破它的宁静。对这儿的老师学生也充满了敬畏,当然也包括我的幺叔。幺叔也算是我的一个启蒙老师,我在幺叔厢房的窗户下第一次听见了他大声读出的英语,还知道除了语文数学外还有物理化学。然而正是初中的上学经历竟然影响了幺叔的一生,这是爷爷始料未及的。
   幺叔上初中期间,从他口中得知好像有两个女生很漂亮,一个姓蒋,一个姓刘。姓蒋的女生父亲是个医生,家在青岩上边,隔得较远,我有次到家家屋里去碰到过。姓刘的女生父亲是个教师,隔得较近,有时砍柴放牛都能碰到,听说幺叔砍柴放牛老往那边跑。这两个女生我都觉得确实漂亮,也许是真漂亮,也许是受到了幺叔的影响,当时我还小,对女生漂亮与否并没有明确的判断。然而这两个女生家庭条件比幺叔都要好,最后都嫁给了他人,唯一留下的是人们嘲笑幺叔的笑柄。
   幺叔比我大不了几岁,初中毕业后和所有同学一样学业就结束了,他只能回家继续务农,好像幺叔不太喜欢干农活,他组建了个锣鼓队,他打钹,我打锣。幺叔很看重锣鼓队,无论多远无论什么时候有人请,我们都会赶去。他敲钹时表情一脸严肃,平时常裂开的嘴紧闭着,展开的双掌牢牢地缠着系钹的红布,使得双掌紧紧地贴着钹中心突出的圆弧面,当该我敲锣时就会看我一眼,生怕我会敲错。敲到得意的时候,黄色的铜钹在他双手间上下翻飞,鲜红的系带顺势上下飞舞,节奏欢快的锣鼓声吸引着人们驻足围观。他也试着做过生意,卖木料、茶叶什么的,但他话不多,人又实诚,生意就都没有做起来。三叔死后,他和爷爷在一起过,爷爷也基本不让他干农活。后来经幺婆介绍他和姓熊的幺娘结了婚,幺娘就个子矮点,圆圆的脸长得白白净净的也很耐看。结婚后,幺叔跟大多数人一样,拆掉旧屋在新的地方重修了新房子,生了一个堂弟和一个堂妹,按部就班地平静地过着日子。
   幺叔幺娘开始过得算是和睦,少有争执吵架。但后来争执越来越多,越来越激烈,最后他们就离婚了,我在外地不清楚具体原因,回家时他们已经离了婚,幺叔也不愿说出离婚的真相。幺娘带着堂妹离去,留下了幺叔和堂弟。从此幺叔慢慢地就像变了个人,农活也不干了,堂弟也不管了,饭也不做了。幺叔整天睡在屋里也不出门,本来话就不多,出门也不说话。也不再注意形像,衣服穿多久也不洗,头发乱蓬蓬地也不管。幸好有爷爷在,还有人烧饭吃,堂弟也是爷爷照顾着。有人开玩笑说他离了婚正好可以再去找女同学,开始幺叔还会面红耳赤地辩解几句,后来也懒得回应了就直接离开。人们都说幺叔疯了,但他并没疯,说话条理清晰,每个人他都能认得出来。身上有点钱就到大拱桥去赌钱或者打牌,输完了就回家躺下,要抽叶子烟就找伯伯讨要。没钱了就卖山上的树木,换得的钱继续打牌,慢慢的树木卖完了,就将茶叶、田地承包给别人,收点承包费后继续着相同的日子。
   后来爷爷去世了,吃饭都成了问题,堂弟常到我家或哥哥家吃饭,幺叔则遇到哪家喊他吃饭他就吃,否则就躺在屋里靠喝冷苞谷酒过日子。冬天冷了没柴烧火取暖,就将木板折下来烧火,留下的窟窿再用包装纸壳堵住。村里见他这样给他评了个低保户,但补助一到手就去赌钱买酒喝,很快就花得精光。有时他到我家吃饭,都劝他干点活,可他总说自己神经有问题了,身上也到处都痛。听说有时他也会说胡话发横,据母亲说他竟然是在针对我,说什么他本来是玉皇大帝,却被我抢了位置,还要砍我栽种的树木。但我回去时见到的幺叔神志清白,说话打牌都没什么异常。但饱一顿饿几顿的生活,再加上老睡在屋里不出门,使得他脸色惨白,瘦得颧骨高耸,鼻子更大,脸更阔了。
   前年幺叔突然失踪了几个月,伯伯二叔和在外打工赶回去的堂弟到处去打听找寻都没找到,有人说看见他下毛坝往黄金洞方向去了,人们都认为幺叔要么流浪到了远处,要么就是死在了他乡。几个月后他却回来了,据他说是收容所收留他后,被送到恩施精神病院治病。但他并没有任何好转,反而更加坚信自己神经有问题就更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怎么说他他都无所谓,有人拿初中的女同学跟他开玩笑嘲笑他,他也无任何反应,但说话还是有条理,打牌也没一点问题。身上只要有点钱,就不停地邀约人打牌,直到输完为止。
   我最后见到幺叔时,衣服脏而破烂,大冬天的仅有薄薄的两层,脚下是一双破了的解放鞋,没有袜子,头发几乎成了一整饼覆盖在头上,胡子长短不一地满嘴都是。脸更加惨白毫无血色,颧骨更高,鼻子更大,嘴更阔了。在我家吃饭时,不停地说着浑身疼,要到精神病院去,劝他按时做饭吃饭,他也说疼得做不了饭,有苞谷酒就行了。伯伯老说他,其实没病,就是懒,破罐子破摔,已没了人活着的面子尊严。幺叔其实也不是不要面子,老说自己有酒喝,屋里还有一块肉,也有米。有时见我回去了,也会说我难得回去,要喊我到他家吃顿饭,身上有点钱也时不时地掏出来说自己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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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二舅”是个神枪手,从清苦平淡的生活中猎取欢乐和成就感,一句话道破生活的全部意义,所有那些为这个主题铺陈的过程虽然寻常,更不可缺。生活的阳光也曾照耀过“幺叔”的身上,“幺叔”也曾如一棵向日葵享受并追逐着太阳的温暖,你看,他背着书包消失在了青山中,而我总向往着那条路。可是,生活的变迁让他更喜欢了那一片水竹林……就这样,他他悄无声息的离去了。“范达庆”是一位乐天派人事,自由且活跃,其实真是这样的么?若是身轻如燕,他跳楼时怎么会是那样的沉重!“毕男凤”的一生带给人们如下启示:人们衣着整洁、行色匆匆,有着没完没了的目标,追求,忧愁。但很少满足过,也很少想过生活本身,就像是被蒙住双眼的推磨的牛,拼命地前进着,自我洋洋得意地以为走了很远,其实却一直是在原地打着转。在毕男凤眼里,这样的人何尝不是疯了?这句话是笔者的猜测,毕男凤没说。《身边人》把持着对生命的敬畏和同情,记录下一些“俗人”形象,他们在人们的眼前,来了又去,有血有肉地活在流光岁月的屋檐下。虽然过的不尽“人”意,但上帝谁也没有抛弃。推荐欣赏。问好三人!【山水神韵编辑:青苔与岩石】【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2193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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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青苔与岩石        2017-02-17 13:29:15
  拜读。是谁收缴了我们的年华,熄灭了生命的光,把我们放在了黑夜里。我们像萤火虫一样寻找,如精灵般自己带着那生命中的一点点亮。人的一生,由不得自己来,也由不得自己走。我们期盼收获,果实或者粮食。 我们渴望生命永不枯萎。摘录青苔与岩石《去年秋天》的一段置评吧。问好三人文友春安!敬茶!
坐在一个炉灶的角落,烧出苦辣酸甜的味道!
回复1 楼        文友:三人        2017-02-17 14:30:12
  青岩编辑辛苦了,多谢精准的点评,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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