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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然从领奖台上下来，闪光灯此起彼伏，犹如奥斯卡的红地毯现场，而安然正像走红毯的明星，一袭粉色长裙，长至脚踝，一双银色高跟鞋，长发披肩，明眸善睐。很多人都以为安然还是未婚。当有记者问及安然至今为止最得意的作品是否今次得奖的作品时，安然抿嘴一笑：当然不是啦，我此生最得意的作品在那。大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观众席第一排站起来一少年，一双大长腿特抢人眼，仿似韩剧明星。大概是因为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少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安然说，这是我儿子，我最好的作品，场内响起一片窃语声“儿子都这么大了啊，真看不出来”。安然看着自己的儿子，嘴角含笑，满满的爱意，还有几分得意。这一瞬间有记者捕捉到了，后来这张照片被很多媒体采用。照片上的安然端庄、优雅，几分知性，还有几分志得意满，一个典型的成功丽人。
　　 威城的文学圈里提起安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仅是因为安然的头衔——威城作协副主席，市重点中学语文老师及教务主任。也不是因为安然的成绩——五年内出了三本书，至于大大小小的获奖证书安然可以捧出一大摞。安然的出名更在于她的美丽，浑然天成的美丽，加上由内而外的知性气息，安然的美丽无可挑剔，无可比拟。安然还有一个让人钦羡的家庭。公公是前文化厅厅长，丈夫是成功的商人，儿子目前上高一，在人才济济的市重点中学依然名列前茅。安然的人生是成功的，是让人羡慕的，也时时处在聚光灯下，就像明星一举一动都有狗仔队盯着。安然的生活也时时有人关注着。
　　 安然刚走上露台想透一下气，甚至还想坐在露台的躺椅上晒晒太阳，看看书，隔壁别墅的女人就喊话过来了：“安老师，今天在家休息啊。”安然礼貌地回答：“是啊，今天休息。”“安老师又看书啊，真好，还能看得进书，我是拿起书就打瞌睡。”女人看来还想继续聊下去。安然礼貌地回应着退回了屋里。
　　 春天来了，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即便不去踏青，自家所在的小区，自家宽敞的住所完全能满足安然享受春天的愿望。安然所住的小区是本城的富豪区，一栋栋独立的别墅排列整齐，小区里绿树成荫，繁花正茂，这里不是普通工薪族可以望其项背的地方，安然在这里已经住了好几年了。当初选中这里，图的就是这里安静，没有楼上楼下邻居的噪声困扰。可是真正想躲开他人的目光，他人的干扰，那不是件容易的事。
　　 安然退回屋里，拿了本书搬了把椅子安静地坐在厨房里，守着灶上正炖着的一锅汤。厨房收拾得再整洁明亮，总会漂浮一股厨房特有的油腻味，油腻与书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物事，安然却觉得并不冲突，安然觉得心情真的只与心有关。
　　 灶上的汤早已开了，开了小火，锅盖被蒸汽不时掀起，“噗噗噗”一下隔一会又“噗噗噗”一下，时光似乎在这一下又一下的声音中慢了下来。穿着家常衣服，松松挽着发髻的安然跌进这缓慢的时光里，翻着书页，有细碎的阳光穿过玻璃窗，落在书页上，安然伸出手轻轻抚摸一下，早春的阳光温度刚刚好。春天无处不在。
　　 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是安然钟爱的乐器《云水禅心》。是个陌生的号码，安然不想接，任云水禅心的流水声在阳光下跳跃。刚停，铃声又响了起来。是同一个号码。是谁？有什么急事？安然划拉了一下屏幕：“喂，你好。”安然的声音很好听，婉转温柔。
　　 “你好……请问你是安然吗？”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带着不确定。
　　 “是，我是安然，请问您是……”
　　 “安然，可找到你了！安然，我是大姐，还记得我吗？”对方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
　　 大姐？安然只有弟弟妹妹，这哪来的大姐？
　　 “安然，我是大姐，深圳的大姐，深圳，你上大学的时候，想起来了吗？”
　　 深圳？大姐？！
　　 安然猛地站了起来，用力过猛带翻了椅子。厨房里仍旧炖着汤，依旧又阳光洒落，安然却觉得一股阴寒之气从脚底升起袭遍全身，安然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轻颤起来。
　　 “大……大姐……”是的，多年前，自己一直称她为大姐，不曾留意过她的大名。
　　 “是我。安然，我是大姐，我想见你一面，尽快！”听上去大姐很着急。
　　 “大……大姐要见我？”当年发过重誓的这辈子绝不相见。
　　 “安然，请原谅我想见你，我们说好的这辈子永不相见……说实话，我比你更不想见面，可是没有办法，妞妞病了，我必须见你，我已经找了你好久了。”大姐看起来真的很急。
　　 挂了电话，安然竭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很庆幸此刻家里没人。
　　 妞妞？就是当年那个婴孩吗？这么说当年生的是个女孩。
　　 安浑身颤抖着坐了下来，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2
　　
　　 安然是深山里的一朵青莲，安然走出深山时，全村人敲锣打鼓，大摆筵席。这是村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娃仔，是全村人的骄傲。安然带着一身荣耀走进这所辉煌的大学，跨进校门，安然才发现这只是自己的开始。虽然跟城里学生跨进了同一所大学，安然跟城里学生的差距不是一点点。首先是英语，安然惊讶地发现好多同学都可以自如地用英语会话，而自己仅限于在纸上做功课，应付考试。还有很多课程教授都是假设所有同学都懂了然后跳过直接往后面去了，可是安然还在那一头雾水。不过这些都可以解决，只要比别人花上更多的时间，安然都可以赶上，安然相信自己不比人家笨。可是有个难题安然无论如何解决不了。那就是经济问题。虽然学校减免了安然一部分的学杂费用，又提供了勤工俭学的职位，可是想要跟城里的学生一样的吃穿用度，那是安然不敢企及的。人家买一本辅导书就要安然两个月的生活费，至于人家一件衣服动辄几千，安然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安然除了上课，打工，然后钻进书里，对于同学的吃请，她都婉拒了，因为她还请不起，聚会更不参加，因为没有像样的衣服。安然一次次觉得，这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入学半年，她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要好的同学。安然觉得自己一直站在这个学校的边缘，她融不进去。安然想回去，可是那个给了她荣耀的小山村她同样回不去了。安然在绝望中一日日学习、生活。她把自己过成了隐形人的模样。可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孩子，尤其是一个漂亮又爱漂亮的女孩子又怎肯安心过成隐形人的模样，自卑与痛苦一日日啃噬着安然的心。大二的时候，安然接受了同年级一个男生递过来的善意。安然不认为这是爱意，她觉得这只是一份善意，一个城里男生，一个物质优渥的男生对一个山里来的女生的善意。安然初尝了有钱人的生活，吃饭、K歌，出去游玩，还有购买高档衣物，安然给予的回报就是献上自己的处女身。这段恋情很快夭折，安然并未神伤，这是必然的结果，一颗苦楝树怎能与红乔木匹配。可是安然却回不到过去隐形的日子了。
　　 安然依旧上课、下课、打工赚钱，心里却一日日焦躁，她该如何支撑她的自尊与骄傲？两年的高校生活让安然明白，自尊与骄傲都是需要物质支撑的，不然就是自命清高的不堪与离群索居的自卑。也有一些“善意”的女生提醒安然，凭安然的外在条件及名校女大学生的光环，很容易就可来钱。安然知道这是做哪一行，但是安然不屑。安然听到一个消息，说有人愿意出高价收购买女大学生的卵子。这个消息让安然怦然心动。按女性的生理规律，每个月都是自动排卵，如果这都可以卖钱，那不等于是废物利用。安然暗中打听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有一天一个女人打来电话，约安然见面。这个女人一见安然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先体检，体检合格后，取卵成功即付一万。”安然心砰砰直跳，自己累死累活每个月才几百，废物利用都可以得一万？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体检也是由那个女人带着去的，安然像木偶似的任人摆布，几天后那个女人七弯八绕地把安然带到了一个诊所。这取卵过程实在说不上好受。又是一系列的检查，又是打排卵针，然后那大大的冰凉的仪器探进安然下面，虽然打了麻药，安然还是感觉不适。在那诊所待了三天，安然觉得这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况且，不知道这样会不会伤身体？而且，那女人会不会跑路？但是当安然拿到那一万块钱时，所有的疑虑不安都烟消云散了。这次人工取卵对安然身体没造成任何影响，安然觉得这是老天爷给自己的一个机会，让自己可以安然地度过大学。看来老天爷是眷顾自己的，以后一定还会给自己很多好机会。安然很快就把这事置之脑后了。
　　 一个月后那个女人又来电话约安然见面，与女人同来的还有另一个女人，看上去四十左右，气度不凡。这个女人同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安然，和气地说：“坐，不用紧张，我比你年纪大，你就叫我一声大姐吧。”
　　 大姐把介绍人支了出去。
　　 “是叫安然是吧。”大姐面带微笑，尽量消除安然的不安，“我看了你的资料，是我想找的人，所以我今天特地过来跟你谈谈。”
　　 安然紧张地坐着，绞着手，不知道怎么应对。难道这个女人也要卵子，但是安然不想再做，她怕对身体不好。
　　 “安然，我派人调查过你了……当然你别误会，我没有恶意，我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女孩子……我觉得你就是我要找的女孩子。”
　　 安然不太明白。
　　 “实话跟你说吧，我和我先生前些年忙着打拼事业，没时间要孩子，这几年想要孩子了，却要不了了，越是要不了越是想要……人啊，就是喜欢折腾。”大姐感慨了一句，继续说，“我知道你学习优秀，还有你的外在条件我也很满意。我也知道你缺钱。”
　　 “不，我不缺钱了。”前段时间卖卵挣的钱加上自己勤工俭学的钱，完全可以撑到大学毕业了。
　　 “呵呵，傻孩子，还有谁嫌钱多的……我和我先生都急切想要个孩子，我们已经做了试管婴儿，胚胎发育良好，但是着床失败，医生说我的子宫不适合胚胎着床发育，所以我和我先生想要找个代孕妈妈，孩子出生后们付十万，不，二十万。当然这孩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借你的子宫用一下。”
　　 代孕妈妈？安然吃惊地看着大姐。安然听过这个词，但是从没设想过自己。而且大姐说了一大堆术语，安然有些难以消化。还有二十万这个数字把安然吓到了。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想通了可以打我电话。”
　　 三天来，安然的脑中一直轰鸣着二十万，二十万。天哪，这些钱父母几辈子都挣不来啊，出租一下子宫就可以挣来二十万？可是要大肚子，要生下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先不说身体，他人的眼光，自己的学业还有前途……
　　 三天后安然犹犹豫豫地打电话给大姐，说自己不想做这事。老于世故的大姐一下就听出来了，笑着问：“是不是怕老师、同学知道了影响不好？放心，事情我会操办好的，你只需要休学一年，其余的事情我来处理。一年后你我各取所需，各奔东西，你可以继续你的学业，我养我的孩子，永不相见。你放心，我比你更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
　　 两天后，大姐以安然姨的身份为安然办理了休学一年的手续，然后带着安然到了深圳住进了一间不是很宽敞却很精致的屋子。很快安排了胚胎移植手术，几乎没什么感觉，半个月后化验得知，胚胎着床成功了。按照合同，胚胎着床成功先付一半也就是十万到安然的户头。户头里突然多了十万，安然有些不知所措。那个暑假安然没回去，给家里寄去了五千元，说是打工挣的。母亲打电话来感慨，还是城里好，城里的钱真好挣。安然不敢再寄，怕家里怀疑。与此同时安然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大姐一直照顾着安然的生活起居，天气好时带安然去外面散散步。
　　 大姐人很好，经常跟她说说话，说起自己的创业，说起人生的不易，由大姐的话里安然知道大姐家有着几千万的资产，没有香火继承是他们的一大憾事，所以大姐这次放下了所有事务，全力做好这一件事，这也是对自己年轻时任性的惩罚。
　　 所有的事情都有大姐处理了，定期带安然去医院作例行检查，检查都是由同一个医生在非工作时间段进行，避免了在就医高峰遇见熟人的危险。其实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远离家乡，远离学校，在一个安然从未到过的陌生城市，没有人对一个陌生的孕妇感兴趣，大姐也警觉地不让任何人有机会靠近安然。安然知道这是在保护她，但是有时她也生出一丝疑虑，觉得大姐把自己过于保护得过于严密了，几乎是一种变相囚禁。几个月来她除了给家里人报个平安，说在学校一切都好，没跟任何人联系，手机也被大姐没收了，说是玩手机对胎儿不好。安然除了看电视，就是看看书。日子是难熬的，但是到了这地步，除了熬还能做什么。胎儿在她肚子里一天天长大，胎动频繁，医生说是个健康的孩子，安然却感觉不到一丝书上写的一个小生命即将降临的喜悦，或者一丝当母亲的幸福。这不是她的孩子，她只是出租了子宫，这是一桩生意，仅此而已。她安慰自己，却依然不曾有一丝安慰，肚子一天天撑大，安然一天天焦虑不安。她仍旧不敢确定，这事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一个未婚的姑娘，一个大学生，竟然做了代孕妈妈，这要传出去，自己以后怎么见人？大姐竭力安慰她，这个世上，除了你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放心，绝不会传出去的。安然听出了异样：“大哥不知道这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