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檀香】囚徒(小说)
序
“此命须来六亲不认,六亲无所依,一生虽无富贵命,吃食无缺,注定孤独一生……”
我出生那年算命先生是如此为我批命的,起初知道这批命时,我对它是嗤之以鼻的,我从来信命,我命由我不由天,然而……
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婚姻?事业?人生?而我却一样都没有,残碎片拼凑起的生活,我该以何种姿态微笑着活下去,即使苦笑中带着伤痕。
我的童年毁在了我目光短浅“圣母”亲生母亲身上,我的青春正盛毁在了我最爱的妻子身上,我的下半身一直在外奔波花在了养孩子上,我的年老孤独一人……
这让我不得不相信,也许这个世上真的有命运这回事。
人为什么活的这么累,活的这么辛苦?我就像是一个囚徒,从一出身就被套上了命运的枷锁,挣脱不出命运的牢笼,沿着一条黢黑的没有尽头的道路一直走着,因为我没有第二条路。
如果有来生,我宁愿只做一只自由翱翔的飞鸟,即使被饿死冻死我也决不后悔,而不是这么憋屈,痛苦的活着。有时候清醒比迷糊混沌来的更让人痛苦和绝望,也许只有香烟和烈酒才能麻痹我那千疮百孔的心,痛到绝望到麻木的灵魂……
(一)
“你个小兔崽子快说,家里丢的那五块钱到底是不是你偷的?”年轻的女人双眼喷火的看着我,愤怒让她原本清秀的脸庞显得有些狰狞可怕。
我讽刺一笑,又是这样。
每次只要家里只要丢了钱,母亲第一想到的都是钱被我偷走的,不管我如何辩驳她都以为我是在狡辩。慢慢的我也放弃了开口辩驳,只是倔强的看着女人,向她表示着我的清白。
然而我的倔强只会换来她更深层次的怒火和厌恶。
“你这个小兔崽子,今天我非吊着打死你不可!”女人气愤的一把拽过我的胳膊就把我往楼上拖。
我家是两层楼房的土房,第二层使用木板隔开的,一楼到二楼之间有个木制楼梯,方便上楼。
而我就是这么一路被我血缘上的母亲一路拖过去,我的身子头部一路上不时的撞击着沿途的东西,发出磕磕碰碰的响声,然而愤怒的女人一丁点都没有注意到,也许她注意到了只是不在乎。
痛,尖锐的疼痛。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忍受的痛。生理盐水从眼角溢出,瞬间我稚嫩的小脸已挂满了泪水。
虽然孩子的泪水有时候可以让大多数人心软,但我知道除了那个人我的母亲。有时候我在想,既然这样不喜欢我,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不直接在我生下来时就把我掐死?
也许我的想法有些偏激,但事实就是如此的残酷。
我以为她说要把我吊着活活打死只是说说而已,当我真的双手被根粗壮的麻花绳子绑在房梁上,零星藤条抽打在我身上脸上时,我才发现,我的亲身母亲真的就是有这么狠。
在外人面前她和蔼可亲,温柔的让我一度以为是另一个人的错觉,村子里的人都羡慕我有个和蔼可亲的母亲,然而有谁知道披着和蔼可亲皮囊下拥有的是多么一颗冷酷到凶残的灵魂?
“啪啪啪”带刺的藤条还在断断续续的抽打着,带着妖冶的猩红,鲜血的腥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我的哭声由激烈慢慢转变成细小的呻吟,因为哭的声音都嘶哑了,痛的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有人能救我,唯一能救我的父亲,他只是在旁边不忍的看着我,眼底有着淡淡地心疼,唯独没有阻止,只有对他妻子的迁就和无奈。
“妻子”果然是妻放在第一位,而子永远放在妻后面。
人人都在说我的母亲有个体贴她、爱着她的丈夫,然而对我来说,我的父亲只是我母亲的帮凶。他的爱只是给我那冷酷的母亲。
多么讽刺,这就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我的父亲是位退伍兵人,听说还去参加过朝鲜抗日战争,最后打了一年仗就退伍回来了。没有什么工作,就在乡里当书记,经常开着拖拉机出去去这个村那个村做事。
他身体不好,又有肺痨,听说是村里介绍相亲相上我母亲的,那时我的父亲家里有一栋两层楼的土房,算是村里的“土豪”了。
父亲母亲快速的扯了结婚证,不到几年就身下了五个孩子。最大的是个女儿玉真,第二的是我的哥哥桐柏,我重笙,弟弟三淮,最小的弟弟向阳。
本来家里条件就不是很好,还生这么多个孩子,有时候我都觉得讽刺,既然没钱,生这么多真是自私啊,让孩子跟着父母受罪。既然生下我,为什么不可以好好的对我,却把我当作使唤的机器,发泄的“沙包”呢?
我也是人,我也需要关爱,我也会疼痛。
最后这次“偷钱事件”以村子里有人揭发是邻居黑子家的孩子彦文偷的才落幕。此时的我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但换来的只是母亲冷漠而毫无愧疚的双眼和父亲的无奈。
母亲真是意外的冷酷,对于自己做错事没有丝毫的愧疚,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给我随便擦些红花油就算了事。
我以为她会追究彦文的错,然而并没有,她微笑的大度的原谅了那个孩子。
真是“圣母”呢!对于别人为什么可以做到那么宽容,即使五块钱(文革时期,猪肉几毛前一斤,五块前是个比较大的数目)也可以原谅,为什么如果是我就那么的不可饶恕,要以死谢罪呢?更何况我还没有做那样的事。
那次抽打之后,我的脸上留下了抹不去的伤痕,原本白皙平坦的皮肤变得坑坑洼洼,村子里的孩子都开始不愿意和我玩耍,因为我“丑”。
近乎毁容的我,开始了一个人孤独的生活,我的母亲也从未注意过我的脸,对于她来说,我的脸怎么样都没关系,只要她能指挥我干事就可以了。
我的父亲那只是一个懦弱的“妻管严”而已,拿着乡里干部那些微弱的工资在家里喝药吊着命。我对他还能抱有什么希望呢?
听说我小时候长得玉雪可爱,有家人想收养我,最后被我母亲拒绝了,“我的孩子,即使我乞讨我也会养着他!”。
我听着着笑的讽刺,如果只是这样的养着我,我宁愿当初被别人领养。
(二)
十二岁那年,我读初中了。
初中叫杉木中学,是杉木乡里最好的中学,我的成绩很好,是以全市第二的成绩考进去的。当时教导我的老师也说过,“此子聪明伶俐,以后必成大财。”
我以为到了初中,我可以摆脱家里的纠缠,好好的学习,因为我想有个美好的未来。
人生在世,谁没有个梦想,我也不例外,而我的梦想就是考进军校做一名伟大的军人。
我喜欢军人这个职业,它让我热血沸腾,它让我感到我活着的价值。
理想总是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的母亲拒绝了我寄宿学校的事。她舍不得我——这个免费劳动力。
有时候我一直在想,她不是生了五个孩子吗?为什么独独压迫我?我看着最大的姐姐在家里只是偶尔煮煮饭,我的哥哥桐柏天天在外面野,到处玩,而我的两个弟弟只需每天好好读数就可以了。我也从未见她打过他们,为什么唯独要对我这么残忍?难道在她眼里我的命就如此之贱?
她居然和我说,因为只有我勤快,所以能者多劳。
多么可笑,从我七岁开始就开始对我家暴,要我挑比我自己还高大重几倍的重物,仅仅只是觉得我勤快些。难道勤快就活该被欺负?心就算长偏,也不带这样的吧!
十二岁的我,每天还是过着被她使唤着的命。
嚼着口里的红薯,看着昏黄的灯光下母亲瞟向我的眼神,心里“咯噔”一声,我知道,她又要发号使令了,这次上学又要迟到了。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因为母亲要我去做事而上课迟到缺课了。我不自觉地捏紧了握着筷子的手,指间由于太用力有点泛白,低垂着眼帘掩饰着眼底的不甘。
为什么你就不能让我好好的学习?!
“今天等下你吃了饭,挑着公粮到镇里去上交。”她看着我悠悠道。
我想反抗,但我知道我的反抗只是徒劳,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
“嗯。”我低下头闷闷戳了戳碗里的红薯,低声应了句,长长的指甲陷入嫩肉里而我没有察觉到任何疼痛。
镇里离我家有几公里的路,走路需要两个半小时左右的路程,公粮和以往一样,还是一百多斤。
对于成人来说可能一百来斤很轻,然而我只是个孩子,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艰难的挑着公粮走了半个小时的路,看着路上来来往往背着书包微笑着去上学的孩子,我的眼里闪过艳羡。
我也想去上学。
我不知道自己在中途歇息了多少次了,只觉得肩膀都快不属于自己了,浑身像散架一样,但我的脚步还在继续,因为我要快点结束去上学。
太阳徐徐的升起,喷洒在我的脸上,淡淡的温暖足以让人心情舒畅。看着日渐升高的太阳,我没感觉到丝毫的温暖,一颗心在慢慢下沉。
终于经过三四个小时左右,我终于到达了交公粮的礼堂。
礼堂里面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人头完全看不到边,我的心情越发的烦躁。
暴露在空气中的手也蜷握成拳,快点,快点,我的心里在催促着,然而长长的人龙似乎静止了般,就是不见动。
人越来越多,终于到我上交公粮了,我眉梢都染着喜意,低头一看,地上是空的,我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凝固了,头脑一片空白,变得惊慌失措。脑海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我完了。
(三)
我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过来的,一天就那么浑浑噩噩。
理所应当的我又遭到了一顿毒打。
身体上的折磨加上心灵上的疼痛,让我疲惫不堪,学习让我越来越力不从心。由于长时间挑太过沉重的物品,我的身高也增长的缓慢,在同龄人中也慢慢的也显得矮小起来。
初中毕业那年,对于学业,我彻底放弃了。因为我累了。
母亲开始每天数落我怎么就是不喜欢读书,不好好学习,没用什么的,其实我好想辩驳,你这样对我,我哪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读书,但喉咙滚动几次话如鲠在喉又咽下去了。对于母亲,我说再多也是徒劳,她不会听也不会理解,她的思想总是那么的固执而霸道,只要她认准的事,以为的,说再多也改变不了,我由心灵生出滋生出一种深深的疲劳。
学习梦破灭了,我的军人梦也因为我的身高而破灭。
作为一个男人,我的身高没有一米六,而参军身高至少一米六。我也因为我的身高被人瞧不起,因为我“丑”而又矮,又多了一条让人看不起的理由。
我为什么要活着,梦想毁灭了,生活又被母亲处处压榨着,内心的痛苦压抑快要把我逼疯了。
母亲,你是不是一定要逼死我才甘心?
我无数次在心里默问。
(四)
“你这么没用,你怎么不去死!”母亲的话压垮了我最后的一根神经。
十七岁那年,我选择了自杀。我想只有死亡才能让我解脱,才能结束我的痛苦。在刺鼻冰冷的农药划过我的喉咙,我感觉到了一种来自灵魂的解脱。终于要死了,终于不要面对这个残酷而冰冷的世界了。
然而,我并没有死。
当我睁开眼的刹那,我看到的不是阳光和希望,而是无尽的黑暗和痛苦。为什么我还活着?我把脸埋在被子里绝望地哭了。
看着在我床边,哭得泪流满面的女人,我的心里没有任何的触动,只有说不出的讽刺。
不是你要我去死的吗?当我真这么做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哭的如此伤心呢?你又在做戏给谁看?我只是淡淡地讽刺的看了她一眼,触及到她有些闪躲和心虚的眼神,我只觉得好笑,多看她一眼都让我觉得痛苦,我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既然没死,那就痛苦的活着吧……
一滴清泪沿着我的眼角滑落,脸上还残留着未风干的泪痕迷迷糊糊的无力的睡了过去。
(五)
大姐玉真嫁人了,哥哥桐柏也娶妻了,三弟三淮也参军当了海军,四弟学艺术雕刻去了。
而我还是一个人,还是一个被母亲压榨的可怜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迫切的想离开这个家,离开我那残酷的母亲。
“想分家,除非你结婚成家!”母亲只是摔下这句话就不再理会我的无理取闹。
对,在她眼里,我想离家就是无理取闹。
她觉得我一事无成,她嫌弃我没用。
之前我本来想去学修理电器,以后好养个活口,因为我看到了契机,但我“目光短浅”的母亲和父亲硬是觉得学打铁才是王道。他们把我送去给打铁的当门徒。
我知道时代在发展,打铁的以后注定关闭,但我没有经济能力,只能被迫去学打铁器。
那个师傅每天吩咐我做这做那,没有教我一点实际的东西。我的脸也被滚烫的岩浆每天溅伤。后来我意识到我的师傅根本就不会传授我打铁的技能,他怕我学会了抢了他的饭碗。
多么可笑,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学你的打铁技能,谁原意每天这么起早贪黑给你每天当免费苦力,还要被你处处防备。我心想。
一个月后,我决绝的离开了我打铁的师傅家偷偷地回了家,想直接拿些钱出去外面闯荡。
因为我知道,现在才刚刚改革开放,只要有钱,我绝对可以干出一番大事。
然而,我在逃跑时被我母亲抓了回来,再次被狠狠毒打了一顿,这次加上了我的父亲,因为他怕我反抗伤着母亲。他们“一致对外”,完全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六)
从那时起,我消停了,放弃了所有反抗,收起了我身上所有的刺,因为我知道,我的反抗在没有经济的支撑和力量下,注定徒劳。
我羡慕我的兄弟姐妹,他们活得那么肆意,只有我活的是那么的憋屈和压抑。
我觉得我的母亲的掌控欲近乎可怕,从她给我哥哥桐柏娶的妻子就可以看出来。她对那些优秀的女人就是看不上,看上了一个长得和她一样矮,智商比她还低的女人塞给哥哥做妻子。
我知道,这是她的掌控欲在作祟,在她心里,她的儿媳一定要比她差一筹,才不会挣脱她的掌控。我有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我的婚姻她也要一手包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