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是约定的约定
一、十年后夏天
御花园,简直就是一个花的海洋。天蓝蓝的,云白白的,真是鸟语花香,景色宜人。碧绿的河水在微风的吹拂下,闪动着一层层鱼鳞般的层层涟漪,时不时的有小鱼儿在水面上跳跃着。成双成对的燕子嘻闹着,时而点激着水面,溅起莲花般晶莹剔透;时而冲上天空,做着各式各样优美的动作,点缀着蔚蓝色的天空,祥和与温馨。小桥依然如故,只是新经过精心地修缮,透出一种古朴灵秀的江南风韵。栈道沿着山坡蜿蜒而上,掩藏在郁郁葱葱树木之中,更显得神秘与幽静。山坡上,草坪里,河的两岸,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空气里,弥漫着阵阵馨香,令人陶醉;连那小草也开出了白的,黄的小花;松树如伞盖,遮天蔽日,清香沁脾;高大的杏树上结满了半青半黄的杏子,使人垂涎欲滴。小松鼠悠闲地在草丛中跳跃着,喜鹊在枝头啼唱着不知名的歌曲。由于刚下过一场细雨,空气中透出一缕湿漉漉的清新,四周静静的,游人显得很少,远处还是云雾缭绕,花蕊上还聚结着串串珍珠般的玉滴。
远处,一顶红花伞在阳光的照耀下,沿着石阶向山上缓缓移动着。移到山顶,看清来者是一位个子不高,身材匀称,六十来岁,依然是风韵犹存的女子。只见这女子穿着一袭红色提花绒长裙,棕色皮凉鞋,一副金丝边墨镜架在她那小巧玲珑的鼻梁上,显得优雅,大方,气质超群。此刻,女子白皙的脸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她站立在山上,环顾了一下山下的风光,凝思了片刻,眼睛里露出了温柔的笑意,轻盈地朝山顶上的凉亭走去。忽然,她停住了脚步,因为凉亭之中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坐在那里,而且还是一个老年男子。粉白的衬衣闪着耀眼的光泽,一副眼镜中透着学识。也许是在观赏山中的景色?也许是在沉思某个感兴趣,或者困扰的问题?也许是在等什么人?
“还是别去打扰了。”女人转身正想沿着另一条小石径下山去的时候,猛听到身后一声颤抖的呼唤:“白鹿,白鹿,是你吗?”女人猛地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摘下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向凉亭里凝视。瞬间,她好像梦中惊醒了一般,快步朝着迎上来的男子走去。
“苍狼,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女子眼睛里滚出了滚烫的泪水,声音有些哽咽。
“那你怎么也来了?”男子忙不迭地伸出双手来拉住了女子的手,相依着在凉亭里的长椅上坐下。他仔细地端详起十年来让他一直难以忘怀的女人,眼睛里闪耀着晶莹的泪花和幸福的笑靥。唉,就是这双燃着“火”的眼睛,温暖和赢得了一个女人的心,直至今日。
“你还记得这地方?十年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女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感情的闸门,猛地扑进男人那宽大的怀抱,泣不成声,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吻在了一起。人已经到了这个年龄,再也没有什么顾忌的了。如果再顾忌什么的话,相逢恐怕是真要等到下辈子的了。
“记得,记得,你这低智商的人都记得,我这么高智商的人怎么会忘记哦。”过了好一阵,男人用手抚去女人眼中的泪水,拂摸着女人的头发,为她轻轻摘掉一片落在头上的落叶,柔柔地说。此刻,风儿歇了,小鸟们也停止了叽叽喳喳的喧闹,把宁静留给了分别十年,不期而遇的一对昔日的情侣……
“看看指甲长没长?还有蹄子?谑蹄嘛。”男人职业性地从兜里摸出沉甸甸的一串,挑出了指甲刀。
“你还记得那句话?”女人撅着通红的小嘴,顺从地像一只被人宠爱的小猫,把手乖乖地递到男人的手掌心里。
“当然,只要是还爱着那个女人,就不会让她的指甲长长的。”男人非常仔细又十分熟练的修剪着女人的指甲。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呀?”他好像是漫不经心又好像是蓄意深长地问道。
“嗐,还提呐,自你走了以后,我打电话你不接,网上留言你不回话,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去你家转悠了几次,不是被保安拦住就是见不到你的家人。我有你女儿的电话,可是我忍着没打。由于打听不到你的消息,我整个人好像要崩溃了,真的要疯了。想去找你又怕给你惹来麻烦。整个人颓废了,写诗没了灵感,写文章,没有了思路,全然像一个木讷人了。整天以泪洗面,心被掏空了,万念俱灰,得了一场大病,没死掉也扒了一层皮。后来我几个好友相劝,‘不是自己的,争也争不来的。既然缘分已了,做愚人又有何益?桥未断,情已绝,痴人何用?’‘我真的放不下,舍不得呀!’”女人说着眼泪又下来了:“眼泪哭干了,眼睛哭坏了,现在一掉眼泪,眼睛就疼,头也疼,有时眼前一片模糊。耳朵更聋了。难道真的是西出阳关无故人了吗?我的心已冷,不愿踏入红尘一步。学也不想上了。因为每当走进教室,望着你的座位,已经换做他人,咱们在一起的情景,一幕一幕总在我的眼前晃动,我再也无法安心上课了。怕听到同学们提起你。以前,我愿意她们提起你,我也好借机显示一下。可是咱俩分手以后,我怕她们提起你,怕打听你的情况。因为每一次提起你,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的疼,眼泪会情不自禁地流出来,我是人呀,是一个女人呀。感情的煎熬,使我几乎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所以,我选择了逃避。过了很长的时间,我渐渐地想通了。既然死不了,也许就是老天爷不让我死吧,就是还有活着的理由,也许还有相遇的机会。所以我就努力读书,潜心写作,把我的感情全部都融到诗词和文章里面。几年过来,我依然是独来独往,倒也清净。我的小说《一朵迟到的玫瑰》出版了,《傻妹》出版了;我的散文集和诗集也出版了。加入了省作协,书法家协会。告诉你呀,我现在的书法写的也不错了,绘画都能参加展览了。但是还不敢和你相比。”女人的头靠在男人的肩上,手拉着男人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好像有积攒了一辈子说不完的话,此刻都一股脑地到出来。
“儿子也结婚了,外孙也上中学了,我还在书画研究会,练耳毕业了,又去学唱歌,现在都高级班了。女人抬起头来,善良美丽的眼睛久久地对视着男人的眼睛,好像一不留神对方又消失了一样。唉,人生还有几个十年呀?
“你怎么样?”女人急于想知道心爱人的情况。
“工厂搬过去之后,一切设计,监督都是我的事。老伴也跟着过去了,企业办得更大了,成了辽宁的龙头老大。我帮着照顾了几年,女儿怕我累着,不让我管了。前两年老伴去世了,有人也给我介绍了几个,可是都不遂心,还是和小儿子一起过。这几天女儿接我到她家住,闲着没事,就天天到这里来逛逛,坐一坐,想写点回忆录,诗什么的。可是心总是静不下来,闹闹的,乱乱的。也不知是怎么了,没诗呀。眼前总是晃动着你的影子和你在一起的情景,还是那样的清晰。小桥上,石径里,那片杏林,栈道,我都走遍了。独自一个人陷在回忆中,真好像是昨天,又好像是前世。我就在心里有一种侥幸的期盼,也许会有“心有灵犀一点通”也说不定呀。这不是,心诚所至,金石为开了。还是我的智商高吧?哦,错了,是情商高。你看这个,我都装兜里很长时间了,一直也看不到你,看一看化了没有?看看这个,我就知道你喜欢喝咖啡,这是儿子的朋友从国外带回来送给我的。”男人嘴里一边说一边从皮包里掏出了几块精装巧克力,一桶俄罗斯产的咖啡递到女人的手心里。
“这人都老了,眼光就不要那么挑剔了,有女人在身边照顾你,不是挺好的吗?”女人接过来,一样一样地放进自己的包里。
“诶,可真是的,这皮包都坏了,你还背着?让儿子买一个新的呀?有钱还是那么抠,这么多年还没变?真是老倔。”女人扭过头来,嗔怪地看着男人说到。
“那些人哪有你对我好呀?不是图钱财就是没有共同的爱好和语言,我看不惯呀,又有什么办法呀?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做我的女人,有那么容易吗?我周围的女人是不少,可是我很挑剔的呀,没办法,就是找不到咱俩在一起的那种感觉。你看你,不是我怀疑你的智商,你就是一个大老笨诶,还记得这包是在哪里买的吗?香港诶。还记得和谁去的吗?我以前说过的话你忘记了?该花的钱花多少我都不心疼,不该花的一分也不花。我是那缺钱的人吗?买多少买不起呀?可是这兜扔了就再也没有了,这是纪念呀,知道吗?看着它我的心踏实,好像有一个影子在身边。儿子,女儿说过无数次,都被我拒绝了,兜子买了一摞,干闲,我不背,以后也就不说了。”男人的脾气还是那么倔。
“净瞎说,心里有我,这么多年怎么不来找我,也不给我打电话,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我要是死了你都不知道。”女人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
“你看你,我就不喜欢看到女人流泪。”男人掏出手纸慌乱地为女人搽去泪水。
“我去了那么远,也回不来了,想一切都是枉然了,还能硬牵着你吗?你还年轻,我是希望你幸福呀,我不能那么自私,那样对你不公平。你也知道,我也是一个凡人呀,有时不得不装的很硬气,有时还有些不近情理。就像你有时候说一些气话我也会伤心的,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我们都有各自的家庭,都不能去破坏它,没有符呀!”
男人从皮包里拿出两瓶水,打开一瓶,递到女人的手里。这都是两个人在一起男人的习惯,也是女人感动的习惯。只要两人在一起,一瓶水只剩下一口的时候,他会留给女人喝,女人会让男人喝,最后还是一人一小口匀着喝。吃也是一样,谁都不愿意吃独食。她依偎在男人的怀里,喝了一口水,此时凉亭里静极了。远处有一对青年男女,上的山来,也想步入亭中亲热一番。当他们看到亭中那甜蜜幸福的一幕的时候,感动了,不忍心去打断温馨的二人世界,相视会心的一笑,手挽着手,悄悄地走开了。
“还记得第一次来这凉亭吗?”男人用手抚摸着女人的脸颊。
“怎么能不记得呀,那是咱俩由论坛上相识的第一次正式的约会。还不料被你的老师看见了,你说,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躲都躲不开。”两个人都沉浸在回忆的甜蜜之中。
“诶,你的裙子都坏了,怎么还穿着?有十多年了吧,买一条新的呀?”他戴眼镜的眼睛就是奸,忽然发现女人裙子下摆的地方坏了一个三角口子,用红线缝了起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是呀,有十多年了,这还是那年我主持现代文班开联欢会的时候,你给我的钱买的呢。这些年我一直穿着它,因为这是你给我买的,这红线还是你给我缠戒指的时候给我的呢。缝上了,就把你和我缝在了一起,穿着它就像你在我的身边一样,不会感到孤单。唉,还能穿几年呀,不一定什么时候就……”
“你这傻丫头,还是一根筋,死心眼蜡,不许再胡说,我要你好好地。”男人猛地用嘴唇压住了女人的嘴唇。
远处有一个人走过,看到亭子里的两个人,也扭头走开了。男人慌忙抬起了头,整了整身上的白衬衣,把女人搂在怀里。眼睛对着眼睛,好像相隔了一千年那样漫长的时间。
“那是我刚上学不久,在网上看到了你的文章,眼前顿觉一亮。你的笔锋锐利,内容真实,写的很好,我就写了一篇读后感,同时也对你产生了兴趣。可是一直以来就误认为你是男士呢。后来还是一位同学向我介绍了你,打那以后……”男人用手轻轻滴刮了一下女人的鼻子。
“可是那时我对你没什么印象,照样是我行我素,一个人上学,下学,倒也轻松自在。”女人用手抚摸着男人的脸,眼睛柔柔的。
“我想吃杏,”女人忽然挣脱男人的怀抱,站起身来像一个淘气的孩子,把男人从长椅上拽起来。两人手拉手顺着台阶而下,来到杏林之中。杏树比起十年前长得高了,长得大了,遮天蔽日。一缕缕阳光从树的间隙射了进来,一闪一闪的,透着神秘的光泽。空气是那样的清新,湿润的土地,湿润的树木,连杏上都凝结着湿润晶莹的珍珠,清香诱人。看来今年杏子结的特别多,把树枝坠得弯弯的,不用费劲,就能摘到杏子。
“哇,好酸呀,别摘了,还没有熟透呢,摘了白瞎了,留着吧,过几天再摘。不行了,牙倒了,你吃吧。”女人把几个还没有熟透的杏子塞到男人的手里。
“嘻嘻,你还有牙吗?还知道酸呢?不简单呀?”男人一边嘎嘣嘎嘣地吃着杏子,一边炫耀似地嘻嘻地坏笑着。
“咱们和一首诗怎么样?”
“和不了。”
“为什么呀?”女人腻腻地搂住男人的臂膀,摇晃着。
“哪有诗意呀?满脑子现在都是你的影子,诗,短路了。”男人从皮兜里拿出一袋面包递给女人。
“这面包几天了?这么硬,啃都啃不动,怎么吃呀?”女人手里拿着用手掰都不掉渣的面包在男人的眼前晃动着,眼睛里却闪动着甜甜的笑意。
“我也忘了几天了,都是和水一起买来准备给你吃的。可是一次次见不到你,我又不能一个人吃,就成这样了。不能吃就别吃了,一会咱俩去吃饭。”男人歉意地笑着,把硬的像砖头一样的面包,扔进了树旁的垃圾箱。
“你看看这个怎么样?”男人说着从皮兜里掏了来一个长方体,浑身晶莹剔透的玉质印章,在女人的眼前晃动着。
“你还记得这回事呢?我都早就忘记了,人都看不见了,想东西有什么用。”女人嘴里说着有些幽怨的话,可是手却没闲着,一把把印章撰在手心里,爱不释手地端详着,眼里闪着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