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水】平桥大道上的峥嵘岁月(散文)
一
清早醒来,想着信阳为迎接茶叶节大检查,创卫再度来袭,发型屋的卫生许可证和营业执照又到期了,天天都得提心吊胆,怕卫生局和工商局的来找,嫖客来扰,很想躲过这些,总也躲不过。
瞧着大街上可多女人穿花裙,露大腿,我还穿着运动服和球鞋。在菜场口买了一大把南瓜籽儿,到发型屋里喝了药,不想打扫卫生,便趴桌子上读书,嗑瓜子,读着,嗑着,睡着了。卫生局的人来吆喝道:“你消毒灯,皮帘子,咋还没挂?看看这地上的毛太不像话了哈。”我殷勤地笑道:“别生气哈,毛是我这发型屋的说明书。”他们下达执法文书,和体检通知单。体检费、培训费、检测费,共一百九十块钱,比先前便宜些,比二零零九年的又贵一些,零九年的体检费是五十,培训资料费是四十,检测费是七十,总共是一百六十块钱。他们现在说话也比先前和气文明些,那人叫我在执法文书和办证通知单上签字时,我想到抽血,浑身发冷,下意识挽起袖子瞧左胳膊,腕上的静脉血管被疾控中心一年一抽,两年一抽,血管儿再也瞧不见了,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还是在通知单上签字了。
卫生局的人走时,嘱咐道:“请配合,这两天领导下来检查,要不然,你把发型屋关两天。”我想着买中药花钱似流水,没好气地咕嘟道:“你让我这两天关门,一天三顿上你家吃饭呀?”他们走了,我慌忙把屋里擦洗一遍,抱本书坐在门口望平桥大道上飞跑的车辆,望蓝天上涌动的白云。又来一大群年轻人,我心有点儿发慌,其中一个站在门口,道:“是这个发型屋不?”一个瘦小伙儿进来瞅瞅营业执照,道:“是,就是这个发型屋。”其中一个小胖子道:“你有消毒柜不?防疫帘咋没挂?有老鼠笼子和老鼠夹子不?”他把老鼠夹子放在柜台边上,走了。
吃罢晌饭,太阳烈烈地晒着平桥大道。车牌为豫s269ⅹⅹ的小车在慢车道上停下,下来一大群人,估计是信阳领导下来检查卫生的。我远远地跟着他们进后院,望着他们旮旯缝洞都瞅瞅,心想:“后院被领导特意找人来打扫好几天了,卫生准能通过。”有个中年短发女人脸不咋好看,气质很好,她打我门前路过时,瞅瞅我,我瞅瞅她。她跟着一群人又进了搬运二站,那个院里的卫生原是最脏的,也被平桥城管执法人来打扫好几天,瞧着很干净,我但愿宜居信阳能评上卫生城市。晚上,老鼠夹子把顾客的脚后跟儿给夹了,顾客气得噘道:“一个小破理发店屁股大的坡,还放个啥屌老鼠夹子,你自己说我这脚伤咋算吧?”“你有劲狠噘狠噘,那是防疫站的人来放那儿的,理发钱不要了好呗?你想咋算都行。”顾客用白眼瞪我,我低着头不说话,他把二十块钱放着桌子上气呼呼地走了。我想这人算是性情中人,刀子嘴豆腐心,还不错。这些不愉快都是信阳创卫给我带来的插曲。
二
我忘用数字记下这个日子,记得早起下小雨,我在平桥大道上站半天,好不容易搭上出租车去信阳市中医院取结果,出租车一路走一路停,他停了五回拉了三个人,也不打表,我想早些到医院不用排队,还能早点儿回来,便道:“师傅,我急着去中心医院,你别再停车了好不?”他不耐烦嚷道:“要不你下去。”我不敢再说话了。到了中心医院,医生说得等十点结果才出来,我只好在门口等。雨停了,我在中心医院旁边的一条街道上慢歩,心想:“卫生局的人可找不着我了。”
走着走着,瞧着马路当间坐着一个和我年岁相仿的女人不停地抽打着脸,哭着噘着。两个穿着制服执勤的大汉跑过来,一个大汉把她手胳膊拧到背后,另一个大汉用大手掐着她后脖颈儿。我想起跟姓陈的在平桥大道上打架时那种恐慌和无助,气得发抖,也不敢上前阻止。望着女人挣扎着,裤子掉下来了,两个大汉瞪着眼睛瞅,过路的男女也跑过来围观。这个疯女人的模样让我想起平桥大道上的那个疯女人,我鼓起勇气走过去帮女人把裤子提上。她的裤衩儿是黑蕾丝,手腕上有精致的白银手链,脖颈上戴有项链,耳朵上戴有耳环,好一个环佩叮当的女人,可怜变傻了。几个围观的女人议论道:“看她那样,估计是将才发病,哪有恁阔气的疯女子?从来没见过——最聪明的人最容易变傻变疯,人还是糊涂点为好……”她们的话让我想起郑板桥的聪明糊涂,值得记在心里。
晌午,我将从信阳市里回到发型屋,进来好几个卫生局的人催我尽快去换证。我朝他们举着一大包子药,请求道:“凤体欠佳,等我好点儿再去办吧。”他们不答应。我想反正办卫生许可证的钱也交过了,我是很想把证拿到手,可难死了,明天复明天,干脆赖你一天是一天,实在没力气跑了。便撒谎道:“好,我明天就去。”他们走了,我长舒一口气,喝了药,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来个高条漂亮的女人把我惊醒,她道:“请问两年前,我在这平桥大道上剪过头发,就像你这样的小破店,也是个女的,关键那个人是不是你?我记不清楚了。”“你是从信阳市里来平桥办事的,有人为你开车对吧?你的发型不是剪刀剪的,而是用剃头刀削出来的,削个发型找你要二十块钱。你说只要削的好,钱不是问题。”我说出她头一回来理发时彼此的对话。女人微笑着坐在大椅子上道:“真好!我还能在平桥大道上找着你。”我给女人削头发时,还在担心消毒柜没买,皮帘子没挂,卫生局的人再来查我该咋搞呢?思想走神,右手拿着锋利的刀把左手指划开了。恰巧进来一大群穿制服的,和两个不穿制服的人进来嚷道:“你咋回事?你咋回事?我总觉得你这屋里还是不干净……”我捂着流血的手气得嘟囔道:“因为害怕你们来找麻烦,手也划破了。”女顾客猛地站起来,红着脸朝他们厉声道:“你们是咋回事?咋回事?素质恁差劲,创卫应该在大街上创,先把这个城市街道创好,别总是在一个十平米的小理发店创。王铁走了,浉河边上粪便成堆,你们赶紧上那儿创。”一大群男人惊愕地瞅瞅女顾客都不搭话,一齐转身走了。我用心给漂亮的女顾客发型削剪好,她临走时嘱咐道:“别怕他们,大声跟他们吵,这是弱肉强食人吃人的社会,你得放厉害点儿……”
我想起头一回买医保,那个办公室有三个女人,两个女人忙活十字绣,另一个女人在手机上打游戏。其中一个搞十字绣的女人对我说办理医保卡的人不在,要我下个星期再来。我走出那个办公室,在楼下碰着老文人,便道:“帮我个忙好呗?”老文人道:“不用客气,只要我能帮得上你。”我把买医保的一百块钱和身份证留给老文人。老文人笑道:“走,跟我上楼去。”他把我带到楼上,请那忙十字绣的女人当时就把我医保卡办理了,有人帮忙就这么简单。这年头稍微有权势的小官儿就会拿捏平头老百姓,很多平头百姓办事都有遭遇大小官员用权势拿捏的故事写不尽,我只写这一丁点儿亲身经历。
三
创卫的人从早到晚在平桥大道上来回检查,走了一群又来一群,特别是卫生局的人来发型屋里扬武扬威,七嘴八舌吩咐道:“带盖的垃圾桶、消毒柜、消毒灯、皮帘子赶紧装上……”我低声下气地回应道:“好,好,好。”邻居嫂子跑来嚷道:“骂他这些老王八龟孙儿,他们咋总是来你屋里找事?”我苦笑道:“嫂子不懂,他们不是来找事,这是创卫的手段,也是共产党亲民方式儿。”嫂子哈哈笑了。我笑不出来,可想噘:“草尼玛,这年头穷人难活,嫖客成梭子,玻璃门都不敢关,天天来催着要我装皮帘子。”
来个理发的胖阿姨板着脸道:“黄妮,你说他们这群人是捧有的,狗咬丑的我相信。他们上哪家酒店吃喝,都没人敢找他要钱,要他钱,三天两头上酒店找事,查的让你店开不下去……”刘军进来理发时怨道:“这些天,被创卫的人折腾的不得过,昨儿实在是气急了,我女人跟他们大吵一架,气得想把店转让了……”吴叔进来理发时叹息道:“黄妮这儿怪好的,卫生局的没叫你挂皮帘子呀?我跟你这一样,有玻璃门,卫生局的人还叫我挂皮帘子,他妈的,真是叫人多此一举不?你才跟卫生局的人吵一架,我跟卫生局的人吵三架了。他们天天都来吵,也不是个事,还是得听他们的话。昨儿把皮帘子装上了,要价比以前贵些……”
吴叔和刘军儿理了发将走,我还没来得及把地上的毛扫起来,一群穿着卫生局制服的人又进来,道:“你看看你这,到处都是头发毛,关门停业整顿……”他正说得起劲儿,其中一个瘦高个的男人打断了他的话,用手指着我,道:“你看看人家新风酒家、西凤酒店、江记拉面,人家差不多跟你前后来平桥的。新风的老板才来平桥掂泥巴兜儿,江记拉面带个小围裙,人家现在都是大老板了。你看看你这隔壁的小旅馆,他便宜人家也不愿意在这儿住,人家愿意掏高价住西凤大酒店,龙江大酒店,瑞龙宾馆。你这小破店理个发几块钱人家都不愿意来,人家都愿意掏几十块上高档理发店……”有个大个子平头走到我面前,用手指着我的荡刀布子,嚷道:“你这店里必须得有带盖的垃圾袋,看看这个荡刀布子恶心人不?从今天起,给人家刮胡子不准用那大刀了,得用刀片,一次性的,你听见没?不然,别怪我们罚你……”小帅哥也不甘落后,他从队伍后头挤到我理发的大铁椅子旁,狠狠地扯着我挂在大铁椅子上的荡刀布子,朝平桥大道上扔去。
我咬着嘴唇,极力控制着眼泪,可想跟他们犟嘴道:“我来平桥大道的时候,你就在卫生局,混一老辈子了,你咋还没坐上市长省长的位置?你咋还是个跑腿的?大河报上还专门暴晒过一个老剃头匠在郑州街头用这大刀给人家刮脸,他那两把剃头刀子跟我剃头刀一模一样,还能受表扬,轮到我咋就不准了呢?”他们之所以如此遭饥我,怨我现实状况确实不如人,认了。好在我心版上还刻着奥斯特洛夫斯基说过的一句话:“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意味着和巨大的痛苦作斗争,没有比战胜种种痛苦更使人感到幸福和快乐了。”
卫生局的人将走,头上长满肉疙瘩的大胖子怪声怪气地笑着进来,道:“姓黄的,将才卫生局的人对你说啥子?”我笑道:“他们让我把这店随便装修一下就行了。”胖子像个女人样,先是撇撇嘴,继而“啧啧”地笑道:“还记得你年轻二八的时候卖多硬不?说实话,我那拜把子二哥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你了,求你给他相好,你脖子硬的个铁公鸡样。你不愿意,有女人愿意。我那小二嫂是个人精,毛还没扎齐,二零零五年的情人节,她主动给我二哥打电话,非缠着叫我二哥请她吃饭,酒一喝,好了,夜晚上信阳市宾馆开房,一睡就是十来年,昨年生个儿娃子,将才一岁。因为计划生育把二哥的女人捉住结扎了,他不甘心这辈子没儿,发誓找个小女人争取生个儿。我二哥和他女人闹离婚闹了十来年,他女人不愿意,到了还是离了,小二嫂熬的快老了,转成正宫娘娘了。姓黄的说实话现在后悔不?你现在是人老珠黄了哇!女人一老算是屌粘了,抓紧时间找个老头子吧,怀抱一个老头子能顶个十个火炉子,我给你说的都是实在话。你年轻时是真傻,管他老嫩,爱不爱,碰着有钱的先斗着再说耶!”“我那个小二嫂二十岁就知道吃现成的,不嫌弃二哥比她大二十多岁,天天粘着二哥。你没听人家说,女人有钱很容易,本钱就是靠身体,骗了老张骗老李。我要是个女人,想七法打八法也得傍个有钱的款来养着我,管他老头子不老头子,只要他有钱……”我不想被他气死,便道:“我是我,你小二嫂是你小二嫂,我们出生年代不同,脾性也不一样,她凭秀色,我凭啥?少拿她跟我比,跟你更是没法比。”瞧着大胖子腼腆老实的面貌,想着他将才说的流氓话,我又噗呲笑出声来。大胖子用小眯眼瞅着我,又道:“人家把你窝囊的可怜,你还笑得出来?我服了你。从邓小平搞改革开放,这个社会就是笑贫不笑娼,你说我说的对不?”他末后的一句话令我笑得脸疼,想到卫生局非要我安装那种皮帘子,再也笑不出来了。
四
我把发型屋里里外外清洗干净之后,不得不搞个纱窗帘子来应付。中午,卫生局的又来催我去体检办证,我拿出交了钱的收据,再回请求道:“我办卫生许可证体检的钱都交了,你们还怕啥?我贫血,你们别再抽我血好不?瞧,我有近日信阳中心医院体检的单子,是有病,但不是传染病,化验单上全是阴性……”他们不瞧我化验单,也不答应。我想着大红枣恁贵为了补血都得买着吃,想着卫生局的那个女人;想着办证得一趟趟跑;还要抽血,越想越郁闷,不敢去卫生局办卫生许可证,一直拖延着。
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早上八点,害怕卫生局来人找我,干脆背着包从超市晃悠到药房、花市、菜场,在雷山宾馆大门口碰着后院的李姨了,她指着我,道:“这小妮儿,钱挣多了是不?都晌午了,你咋还不开店?在大街上晃啥呢?那是咋走路的?跟个怕踩死蚂蚁样。”我难过得想哭,想着钱都是我剃头刮脸一点点挣来的,每回上信阳中医院收费处都得把成扎子的百元大钞交出来,便昂头望着天空,道:“李姨别吵我了,我不想见那些创卫的人。”
说完,我走进文萃书屋,伸手拿《信阳周刊》。一个胖大叔也伸手拿《信阳周刊》,我先伸的手,就没让他。胖大叔道:“年轻人都忙,你先拿。”我笑了,大叔也笑道:“这报纸搞的不错,电视上也搞了。”他说着,把一份报纸折了四折装进裤兜里,连问我五个关于做菜的问题,我一个都没答上来。大叔道:“你回家得好好看看这个报纸,作为信阳人,一个年轻人,对信阳啥都不懂,那不中,出门在外,人家提起信阳,咱得拍着胸脯说信阳好。”我道:“老人家咋瞧信阳创卫?”他摇摇头道:“不正常,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他们搞得太猛了,我看他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