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拿的是谁拿的？我媳妇是个善良的人，不跟你俩口子争。你们倒是说说，不是你们拿了会是谁？”
　　 身材高大，衣着还算光鲜的陈大妈双手叉腰站在织补店前厉声叱骂，蜡黄的脸上眼袋一颤一颤的。这是小县城里最繁华的商场路段，虽然已近黄昏，但是，就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织补店门口闪出一个四十开外身体消瘦的男人：“大妈你不要这么说话，好不好？说话你得有证据，我们确实没见你的钱，要是看见的话，早就给你媳妇了，还用得着你跑一趟吗？”
　　 “我不跑你们会给我媳妇钱吗？你们就是看见她好欺负！”
　　 “你可以问问大家，我们俩口子是那样的人吗？我们虽然做个小生意，挣得不多，但是从不多拿别人一分钱，就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本分人。”人群里就有人附和着：“是了，俩口子是好人，早几天有个婆姨金戒指掉地上了，过几天来拿衣服她俩口子照样给了。”“是啊，是啊！”
　　 “我还不知道，你们是一伙儿的，想骗我老婆子？”陈大妈根本不相信。
　　 织补店的男人还要争辩，就被一只胖乎乎白嫩如葱的手给拽回店里，门口露出一张卷毛圆盘白净脸盘来。
　　 “哪里的神神回哪里去，你不要在我们店前无理取闹……”
　　 卷毛的话还未说完，陈大妈就扑了上来，要撕她的嘴，众人赶紧把她拦住了。
　　 “大家来评评理，刚才她儿媳妇拿着一条裤子来让我们织补裤腰，她儿媳妇也是我们的老顾客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她能不知道？谁晓得她刚走一会儿，又弯了回来，在地上乱找，问我们见没见钱掉在了地上，我们光顾着忙，哪有闲心一天瞅地板了？再说，小店虽然不大，但是也是人来人往的，就是真掉下也说不定有人捡走了。甚是甚，她那媳妇通情达理，没找见就回去了。我们以为没事了，谁知屁股还没坐稳，这老太太就气势汹汹地来了，张嘴就说，把她的钱还给她，大家说，这不是讹人了？”
　　 陈大妈插住话：“你问问你男人，他不是说打扫完店里要是发现了给我吗？你没拿你会应承给我钱？”
　　 “大家听见了吧，我那男人就是好说话，他也是好意，每天关门前都要打扫店里，要是发现了，明天就会还给她的。就这一句话，让她逮住理了，非要我男人现在就拿出钱来，大家说说，我们夫妻俩是那样的人吗？”
　　 “人心隔肚皮，谁见来了？”陈大妈一把拖过儿媳妇，她这儿媳妇很腼腆，小声说：“妈，咱们回去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说不准钱掉家里或丢路上了。”尽管她儿媳声音细如蚊蝇，但还是被卷毛听到了：“你听听，老人家，你听听，还是你媳妇明事理。我们不知道你是不是真丢钱了，就是丢了钱这可能性也很多，凭啥就一口咬定掉我店里了呢？这不是笑话吗？天也不早了，老人家，赶紧回去吧，回去吧！”
　　 “凭啥？你看看，你看看！”陈大妈从儿媳妇手里夺过她的裤子高高举起，“我就是怕钱丢了，在裤子口袋上除了一道拉锁还有一排纽扣，除了有贼娃子摸到钱顺手拿了，钱根本不可能自己飞了。”她转过身来给围观的人群观看。儿媳妇拉了拉婆婆的衣袖，小声嘀咕：“妈，咱们回去吧，你身体也不好，明天还要去省城看病，挂号也预约了。今天在县医院医生还嘱咐你不要生气，你看看你，回吧！”
　　 陈大妈一甩儿媳妇的胳膊：“能不生气吗？那一千块可是我上省城看病的钱，县医院治不好，说明厉害了，没了钱，咋治病？别怨我骂得毒，谁要拿了我的钱不得好死！”众人一听这话，心里不由都凉了一下，有人看不下去了，悄悄走了。
　　 华灯已上，陈大妈看见织补店夫妻要关门回家，一屁股就坐在了门槛上。
　　 “事情还没解决了就想走？没门！”卷毛要拉她起来，不料用的劲儿大，把陈大妈的半条袖子给撕了下来，就见陈大妈里边粉红的秋衣上补丁摞着补丁，大妈急忙从卷毛手里抓过袖子往上掩了掩。
　　 她儿媳妇看见也不是个办法，自己也没法劝回老太太，急忙钻出人群给正在加班的老公忠忠打了个电话。
　　 忠忠马上就赶了过来，一同赶过来的还有商场保安人员。
　　 大家好说歹说，陈大妈抱着门框就是不放手，还指责儿子：“白养你这么大，一点儿出息也没有，你妈在这儿受了气，你还帮着别人说话，回、回、回，回什么回？没出息的东西。你不知道这一千块钱要你爸爬明早起从泥土里抠抠挖挖一年才能攒下来？说没就没了，呜……”陈大妈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众人就打帮着说话，陈大妈突然大声喊了一句：“你们还有没有人性？”接着，就是嚎啕大哭。
　　 保安也束手无策，只好拨打了110。
　　 警笛响起，围观的人群自觉让开了一条路。
　　 警察把忠忠媳妇叫进店里，分别对她和店里的夫妻进行询问，事情也很简单，可惜商场没有安装监控，这事情就说不清楚了。摊上这事儿，只能自认倒霉了。
　　 谁知，陈大妈一听这话火就冒了起来，又哭又闹：“咋能说算就算了呢？丢的可不是你们的钱啊？要你们警察有什么用？你们要破不了这个案子我就不回。”
　　 商场要关门，警官蹲下身跟大妈说：“大妈，你看商场要关门，我们不要干扰大家的生活秩序，咱们到派出所去解决，你看行不行？”
　　 陈大妈指着织补店的夫妻俩：“把他俩戴上铐子，别让跑了！”
　　 “这个你放心，他们跑不了。只是他们没犯法，不能戴铐子。”
　　 “什么叫不犯法？偷了人钱还叫没犯法？”
　　 卷毛还要争辩，警官出言制止了，等他们关好了门，先上了警车，陈大妈这才让媳妇和儿子扶着上去。一上车，陈大妈就好奇地东张西望，嫌车里太挤。大家都不说话，忠忠用手指捅了捅妈，陈大妈才安静下来。
　　 到了派出所，110的警官交接了手续，走了。询问他们的是派出所的教导员，一边有人做着笔录。织补店夫妻俩个在隔壁房间问话。
　　 可是一点结果也没有。陈大妈非要把一千块查出来才肯罢休，否则，说成啥也不回家。
　　 夜已深了，教导员来到走廊，看见长椅上一个劲儿抽闷烟的忠忠。教导员接过忠忠递过来的香烟，点着，猛抽了一口。
　　 “你妈挺犟的！”
　　 “她生活不容易，她和爸爸一直生活在山村里，村子里能迁移的都走了，他们却守护着村子舍不得离开，直到前不久，爸爸捎信说她身体不舒服，检查结果不乐观，在省城医院已经挂了号，明天要赶过去的，就出了这档子事。唉！”
　　 “能看出来，大妈脸色不好。她这性格得改改，一把年纪了，对身体不好。”
　　 “你提醒的对。可是从我记事起，她就这个性格。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把钱给你，你给了他们俩个，然后让他们还给我妈，这事也许就解决了。”
　　 “我去试试！”
　　 忠忠才抽了一口烟，教导员就退了出来，很为难的样子。
　　 这一点忠忠也想到了，人家要把钱给了妈，那偷钱的事就坐实了，搁了谁也不会傻到这种程度。
　　 “那该怎么办？”
　　 俩人左一根右一根抽烟，走道里烟雾缭绕。
　　 “把你鞋垫里的私房钱拿出来，让教导员给妈不就行了，就说是值班民警凑得。”忠忠媳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边，忠忠脸色一变，憨憨一笑：“怕妈准备的钱不够。”
　　 忠忠脱下鞋，从鞋垫里抠出一沓钱来，数了十张给了教导员，脸红红的，剩下的还要往鞋垫里放，犹豫了一下，要给媳妇，媳妇转身进了房间。
　　 教导员皱着眉头，屏着呼吸，两指捏着钞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包了，走进问询室。
　　 陈大妈千恩万谢走出派出所时，街上的路灯已经灭了，静悄悄的，连出租车也没有一辆。
　　 “刚才那警车不送我们回去了？”
　　 忠忠苦笑了一下：“走着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省城了。”
　　 街上黑黝黝的，有点冷，清凉的月光把三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