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云】点滴(散文)
七天前的那个下午4:00,接到女儿电话的时候,我知道,我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自升入高一以来,由于学习挤占运动,女儿的身体一直不是太好,小发烧、小感冒不断。就在接到女儿电话的前两天的晚上,女儿又发烧了,37.5度,当时作为父母的我们也没有太在意,根据以往的经验,给孩子吃了点退烧药,看到孩子出了一身的汗,便安心睡觉了。谁知次日早起,女儿烧到了39度多,我和孩儿她妈才意识到情况不对,要带孩子到医院就医,但女儿不干,执意要参加期末考试,说这次考试对下学期分班至关重要。拗不过孩子,便只好送女儿带药上考场。就这样,带着39度的高烧,女儿硬是参加了两天的期末考试。
“老爸,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女儿有气无力的这十一个字,当时绝对不亚于一颗原子弹的爆炸,我瞬间就被炸晕,随即心急火燎地驱车赶往学校,满脑子都是那足以让天下所有父母都揪心的十一个字。我了解女儿的性格,能够掂量出女儿这个电话的分量,于是汽车开成了高铁。终于到了学校,看到女儿烧成红苹果的小脸和举步维艰的病态,我的心一下子掉进悔恨的染缸,沾上层层的懊悔和自责,懊悔孩子发低烧的那天晚上的粗心大意,自责不该让孩子带病参加考试,加重了病情。
女儿是父母的心头肉。病在孩子身上,痛却在父母的心里。恨不得一步跨到医院是当时脑海中的唯一想法。但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在极度焦急的情况下,似乎一切事情都是你的敌人,处处的不顺利,恰恰又能增加人的焦虑。在带女儿到医院就医的过程中,我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一点,一连串的状况如八十一难般考验着女儿的毅力和我的耐心。先是堵车,到市第一医院原本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路上居然开了近一个小时。期间,给女儿量了一下体温,40度。我急得简直快要疯掉,频按喇叭,气急败坏,直想骂娘,倒是烧得昏昏沉沉的女儿一直在找话题,分散我的注意力,安抚我的情绪:“老爸,我还有两科的考试没考,近前一百名估计没希望了”。“没事,身体比考试重要。”女儿烧成这样还在惦记着考试,我的心里很是欣慰,但更多的是不是滋味。
女儿是我的骄傲,乖巧懂事、品学兼优。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没有让家长操过心。唯一的一次被老师找家长,还是女儿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那时女儿只有五岁多一点,由于太小,又是第一次参加期中考试,不会答题,有些答案没有写到规定的地方,所以数学只考了82分,老师很生气,把孩儿她妈找去,希望孩子退学明年再来。回家和女儿商量,女儿态度坚决,绝不回幼儿园,纵使回幼儿园当班长也不干。那之后,经历人生第一次“挫折”的女儿学习成绩不断提升,到五六年级时已经是年级的翘楚,因此还被评为了市里的优秀学生和优秀大队委员。初中阶段,成绩也是一直稳定在年级的前二十,并顺利进入省级重点高中。升入高一,由于高手云集,女儿的两次月考成绩都不甚理想,这给了她很大的压力,所以,期末前的这段时间女儿的学习越发的努力,希望期末考试能考进前一百名。但人的经历是有限的,用在学习上多了,运动、锻炼就必然减少,女儿的这次高烧、咳嗽,没准就和近段时间的食欲不振、缺少运动引发的免疫力下降有关。这也是孩儿她妈一直诟病我的地方:孩子上学太早,和大她两三岁的同学一起竞争,太累了。但我也是没有办法的无奈之举啊!2002年出生的孩子多如牛毛,将来的就业压力一定很大。而我又不是李刚,没有多大的能量,所以,只能提前把孩子送上起跑线,希望女儿的未来不至于太过拥挤。
蜗牛也有到达终点的时候,在女儿昏昏沉沉的浅睡中,车子终于爬到了医院,和等在那里的孩儿她妈会合,然后搀扶着女儿直奔挂号处。但老经验解决不了新问题,新启用的医院门诊大楼,旧貌换新颜,纵横交错的楼道被整容成同样的面孔,原来的轻车熟路秒变迷宫,我们倒成了无头苍蝇,乱撞了好一阵,才找到了挂号的地方。结果发现,原来挂号处就在大楼正门的旁边,离我们进来的侧门并不远。“娘希匹,新医院了不起啊,也不设个醒目的指示牌,什么玩儿意!”我看了一眼强打精神的女儿,暗自责怪自己地慌不择路、忙中出错。
挂号还算顺利,然后直奔二楼的就诊等候区,好不容易轮到女儿就医了,医生问:“孩子多大了?”“十四岁。”“那请你到儿科就诊,这里是成人诊室。”得,白忙活了,还得重新挂号、排队。我心中的火气积聚成了气球,不断的膨胀,到了爆炸的极限,女儿又看出了我的焦躁情绪,“老爸,我能坚持住,不用着急。”声音疲弱,却针一般将满是负能量的气球刺破,我的情绪平复不少,“女儿长大了”,我暗自想着,心里涌起一阵温暖。
在儿科候诊的时候,碰到了几个和女儿差不多大的男孩女孩,都是同样的情况,高烧、咳嗽。其中一个男孩的家长大声的嚷嚷:“什么破医院,孩子烧成这样,还得排队,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他们没完。”这是个尖锐的社会问题。说实话,被从成人诊室请出来的时候,这个问题也差点引爆我的火药桶。但转念便释然了,这种情况十几年前我便领教过。那是女儿出生刚三个多月,有一次高烧39度多不退,我和孩儿她妈急忙带孩子打车去医院,从晚上9:00多排队到次日凌晨1:30,期间只好不停的给孩子量体温、喝水、喂退烧药、贴退烧贴、物理降温。等排到我们的时候,孩子已经退烧了,医生只简单问了下情况,给开了点药,便打发了我们。第二天,女儿出了一身的疹子,我们才知道发烧的原因。
我看过一份报道,全国14岁以下儿童超过2.2亿,儿科医生只有11.2万,平均每千人只有0.5名医师,参照美国每千人1.46的标准,我国的儿科医生缺口至少21万多。这样的僧多粥少,势必造成资源紧张、供不应求,所以,看病难,儿童看病更难的现状短期内根本无法改变,我们除了忍耐、适应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当然,托关系、走后门除外。
终于轮到女儿就诊了,一套程式化的程序走完,看着化验和胸片的结果报告单,医生给出了初步的诊断:肺炎,确切诊断还需要5天后复检,并要求马上打点滴,消炎、退烧。
打点滴,是我们当地的说法,和大家熟悉的打吊瓶、挂滴流、挂水、输液其实都是一回事,就是把药物溶液通过静脉注射进体内,直达病灶,歼灭病菌,以其快速恢复健康。但和后面提到的打针不同,在我们那儿,打针专指扎屁针。
按医嘱取完药,并送到处置室后,我们便来到观察室等待打点滴。观察室人满为患,一床难求,靠门口的西侧长长的处置台边两个护士忙碌着,几个小屁孩哭闹着,旁边的大人哄劝着,乱哄哄的成了一锅粥。女儿在靠窗的角落找到的一张有些破旧的空床,坐下来,头歪在她母亲的肩头,冷眼观世界,鹤立鸡群的感觉。“幼稚”,女儿的声音极小,但我听到了,不觉好笑。也难怪,女儿的年龄虽还在儿童的范畴,但心智和阅历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这是我拔苗助长的结果,也是女儿自强自立的结果。
听到护士喊自己的名字,女儿起身边脱去长款羽绒服,边走到处置台前,撸起袖子,攥起拳头,把一只手臂主动的送到护士的面前,没有丝毫的惧色,一派好整以暇的侠女风范。
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女儿小时候最怕的就是打针,一提打针又哭又闹。和现在提倡的能吃药就别打针的理念不同,那个时候,小病小灾也要打针,说是比吃药好得快。记得女儿一岁多的时候,有一次感冒咳嗽,我和孩儿她妈计划带她去诊所打针,以期孩子赶快好起来。但怎么动员女儿就是不去,只好改变战略战术。吃罢晚饭,我逗女儿:“爸爸带你打针去啊。”“不去”看到女儿要哭的样子,我赶紧转变话题:“那爸爸带你溜溜去啊。”女儿破涕为笑,点头表示同意。当一路高高兴兴的女儿进到诊所的时候,发觉上当,但为时已晚。女儿又哭又闹,使劲挣脱,按都按不住,还在护士给她注射消炎药物的时候,抽手狠狠地给了护士一个耳光,弄得护士急不得、恼不得,干吃了个哑巴亏。我们只好一边呵斥孩子,一边给护士道歉。待回到家里,女儿委屈了整个晚上,小脸阴出了水。奶奶逗她:“明天爸爸妈妈还带你出去溜溜,好吗?”“不去了,不去了。”女儿缩在床脚,哀怨的看着我们,惹得我们又怜、又疼、又笑。
“老爸,我有点胃疼。”女儿醒了,把我从七天前的记忆中拉回到现实。
一缕冬日的阳光把女儿的小脸涂成灰白。棚顶垂下的挂钩卷曲成猴子的尾巴,把鼓鼓的药水袋高高吊起,长长的输液管藤蔓般垂到床边,针头埋入女儿娇嫩的手臂。前六天留下的针眼已瘀结成暗色的点点,筛子眼般拥挤在女儿的手臂上,让为父母者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我稍稍缓了一下神,急忙把女儿扶坐起来,给她服下事先准备好的医用凝胶,并让她吃了些蛋糕,喝了点水。女儿感觉好一点,便不再睡觉,背靠在枕头上看书。
点滴红霉素是件很遭罪的事情。胃部不适是常见的副反应,纵使点滴前服用了医生开具奥美拉唑,点滴时把速度降到了两秒一滴,也无法避免,所以,需要不时的给女儿吃些东西来进行缓解。
其实,前天复查的时候,原本以为不用再打点滴,开些口服药就可以了,因为,女儿的烧已经退了,只是咳嗽未见好转。但想象不等于事实,女儿的复查结果并不理想,支原体混合型肺炎,肺炎中相对较重且不易好转的那一种,所以,点滴非但没停,医生还把点滴加厚成了夹心饼干:每天点滴两次头孢,一次红霉素,头孢在两头,红霉素在中间,而且两次头孢的时间间隔不得低于六个小时。大夫说这是目前治疗支原体肺炎的通行疗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如此一来,加上两种药物转换前用生理盐水冲输液管的五分钟,打点滴的时间由一个小时拉长到了八个小时。还别说,自从加药加量后,女儿的病情明显好转,今天的咳嗽较前两天明显减轻,只是精神头还有些不足,有点嗜睡。
每天要在床上呆八个小时,这对成年人都是个怵头的事,何况是个孩子。但女儿倒是不以为然:“我每天早6:30到校,晚9:00离校,每天要在学校呆上15个小时多,8个小时算什么?”这是战略上的藐视,却不影响战术上的重视。枕头、薄被、教科书、手机和平板电脑,都被女儿从家带到了医院,一副打持久战的架势,按照女儿的说法,打点滴太无聊,总得让无聊的时光舒服些,充实些。
知女莫若父,其实,女儿平时很喜欢刷电视剧,平板电脑中也事先下载了好多的电视剧,但在医院的这段时光,女儿却很少看平板,更多的时间留给了书本。这是女儿的严格自律的性格使然,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对这次期末考试横生枝节的耿耿于怀,她要利用一切时间来学习、来弥补,为实现自己的梦想、完成父母的心愿而不敢有丝毫懈怠。甚至和我一样,都忘了她自己还是个只能在儿科诊室就医的儿童。
儿童是个什么概念?天真、快乐、自由、无忧无虑、没有负担。但女儿的童年是这样吗?不是,自从五岁上学,“儿童“一词便变成了一个虚词,在她的生活中失去实际的内容,课本代替幼儿读物,学习剥夺游戏时间,补课挤占了休息,身心陀螺般旋转起来,早已成了背负父母希望、跋涉人生战场的士兵、勇士。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现实的社会中,哪个家长能跳出社会风气、就业形势和相互攀比的魔咒而超然世外呢?正所谓,舍不出孩子套不着狼,更何况,舍出孩子还不一定能套着狼呢?所以,牺牲孩子的快乐童年,把孩子当成诱饵挂在补课班、艺术班的钩上,拼尽了人力、物力、财力,在飘渺中钩挂希望,似乎成了家长们手中的救命稻草或是最后的赌牌,殊不知,已透支了孩子的未来。这是我的认识,但只能停留在口头上和脑海中,因为深陷其中,现实我无力改变。
无力改变的还有雾霾。看看窗外,灰蒙蒙的天,一轮中天的太阳已失去光芒,无精打采的挂在天上。
“雾霾”是近几年的高频词。原来不知为何物的家伙,如今妖魔般频频骚扰着我们的生活,尤其是冬天更甚。只要没风,天空中基本上都是雾气昭昭的,煤烟味、汽车尾气味、还有说不清的味道充斥着鼻孔、口腔,让人呼吸困难。于是防雾霾口罩甚嚣尘上,奇形怪状,价格不菲,但效果和曾风靡一时的空气净化器差不多,只是个噱头。对于有些条件的老年人来说,则是惹不起,躲得起,刚进入冬季,便候鸟般南迁到海南、广西等地躲避寒冷和雾霾,但绝大多数工作在身、学业繁重的大人和孩子则只能在妖境一样的环境中挣扎,身体忍受寒冷,口鼻吸纳尘霾,日积月累,脏器发生应激反应,发烧、咳嗽便在正常不过。难怪有人戏言:有能耐开医院,不赔保赚。还真是,有化肥、农药、地沟油和雾霾帮忙,再加上医疗和药品的暴利,医院想不赚钱都难。
女儿还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时而舔舐一下干涩的嘴唇,时而被一顿咳嗽惊扰,抬眼看看周遭,便又低下头去,将室内的哭喊声、说话声尽皆屏蔽于身外。
我则继续沉浸在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中。忽然,我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医生说的,再打七天点滴,女儿就能恢复健康。
想到希望就在前方,我不免有些激动,于我来说,宝贝女儿迎春花一般,在我的面前安静绽放的模样就是我生命旅程中最美的风景,女儿健康平安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于是,我双手合十,闭目祈福:愿我的女儿永远沐浴暖阳,健康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