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山的最后一抹阳光，透过军干住院部的玻璃斜照在病床上。床上躺着一位耄耋老人，床头摆放着许多鲜花，在鲜花的簇拥下，有一张拍有两位老人的相片静静地摆放在那里。此时，病床上的老人微微地睁开双眼，从枕头下拿出一双鞋垫，仔细地端详，时不时用手抚摸着。鞋垫的红布面料有些泛黄，看上去时间已久远。
　　 “老首长，该打针吃药了。”病房里进来一位年轻的护士说道。老人放下鞋垫，又看了看床头上的相片，自叹:“欠了她一辈子呀！”
　　 “老首长，经常看见你很入神地拿着鞋垫看，床头的那位老太太是你爱人吧，看上去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年轻护士询问着。
　　 “他不是我爱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把她当做我的爱人。”老人说完话眼睛开始湿润。
　　 “老首长，你能和我说说你恩人的故事吗。”年轻护士被老人说的话，感到疑惑而又充满神秘，主动恳求着老人。
　　 “好吧，就说给你们这些做晚辈的听听。”老人的眼神在游离之间，时间追溯到半个多世纪以前……
　　
　　 那是一场惨烈的战斗，我指挥的全连战士都牺牲了，我自己也身负重伤，昏死在山坡上的一棵红枣树下。等我苏醒，看见一位扎着大辫子的姑娘正在为我擦拭伤口。她说当天晚上去战场时，发现我还有一口气，便把我背回家中。
　　 “我睡了多少天？”
　　 “你足足睡了七天七夜，身上到处是伤口，流了很多的血，幸亏原来跟爷爷学过中药止住了血，有些伤口化浓，我用嘴一口一口吮吸出来，总算救活了你。”我正想起身答谢，她见状发火了:“不要命了，崩了伤口怎么办？”话说完就把我摁在床上。
　　 我询问她“你爷爷呢？”
　　 “去年为部队上山采药，被敌人飞机扔下的炸弹炸死了。”她声音哽咽。
　　 她叫我侧身，准备给我擦背。我犹豫了半天。“你个当兵的，那来这么多讲究，你身上的血衣都是我换的，我一个姑娘都放得下架子。”
　　 我和她相处的两百多个日日夜，我教会了她识字，我们的感情也在加深。临行前，我在我的小册子上写了四个字送给她。她从布兜里拿出一双她绣的鞋垫给我。
　　 “我会等你一辈子。”她说完话扭头痛哭地跑了。我看见左右脚鞋垫上绣了四个字“永携同心”竟然和我给她的小册子里写的字一样。后来因为打仗辗转南北，我们失去了联系。
　　 全国解放后，我委托我的许多战友和老部下多方打听，都杳无音信。有人说她去找我了，也有人说她死于战乱。再后来，我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几年前我的妻子离开了人世。
　　 前不久，听一位老战友说，某镇上有一位老太太，时常到县里文化局打听一位解放军同志的下落，时间和经历跟自己很相似。我赶往镇上到她家探望。在一个简陋的房子里，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正端祥着一本小册子，目光呆滞。我一眼认出那本我的小册子，喊了她一声，她愣愣地抬头，半天没反应。我拿出红鞋垫给她看，她看了许久痛哭失声:“你去了哪呀！”
　　 后来才知道，她一直信守着自己的承诺，等了我半个多世纪，始终未嫁，孤独一生。她说自己巳身患绝症，能在她有生之年和我见最后一面，死后也能安息。在世上她没有亲人，唯一的遗愿就是她死后将她埋在山坡上那棵红枣树下。告别时，我俩合照了一张半个多世纪相见后的第一张照片，也是我俩最后一张照片。不久后，我按照她的遗愿，把她葬在那棵我俩相识的那棵红枣树下。
　　 年轻的护士在病房里不停地抽泣着:“老首长，那位老太太真可怜，太伟大了。”此时，病床上的老人没说话，用颤抖的手从枕头旁拿出一支钢笔，在纸上写下一段话:我死后，恳请儿女们将我和我床头的相片，以及那双鞋垫都埋在那棵红枣树下，今生无缘不能和她在一起，来世要和她一生相依。
　　 太阳的余晖金灿灿地洒满了山岗，红枣树下两座坟紧紧地挨在一起，树上的红枣是那样的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