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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寻梦小说】牛鉴传(节选)


作者:孔雀东南飞103 秀才,1811.3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771发表时间:2009-09-30 19:27:32

西安贡院(1)
   嘉庆十五年(1810),遇上了午马年,那是天下大比之年。按清制,每遇子、午、卯、酉四个年份,朝廷开正科乡试。这四个年份,对读书求仕的秀才们来说,简直就是大红喜年。那时节,甘肃、陕西还没分省乡试,宁夏、青海还并在甘肃省,因此,大西北的解额秀才们,都蜂涌到西安城的贡院里,争夺朝廷授予西安乡试录取的六十五个名额。
  
   武威县秀才多了去了的,有在儒学念书的,有多年念儒学害羞了坐馆去的,还有充幕府吃大户的,至少那是二百多人,一过完年就备战解额的事。当时,武威县赴西安乡试的秀才,钦定为三等各三人,即九个解额,核准九人代表武威县赴西安乡试,是正解选手。省上学政大老爷大宗师亲自来考,设了六等成绩,取前三等,即优、良、合格,从这三等的卷子里剔出前三名,凑成九个解额
   几日后,出了红榜,牛鉴中了优等第一名,第二、三名是李来凤、张兆衡。那时,全国乡试日都钦定为八月初九日,因此,刚入七月,知县就派人下帖子催送,还带来了四两路费银子。
   六月的一天,正是宾兴吉日,武威县衙举行“跃龙门”的欢送仪式。刘知县命衙役从县署大堂开始扎上龙门,结成彩楼,直到仪门,再从仪门往外,搭上彩桥。县署公堂设了宴,邀请即将赴考的九个生员聚会。知县举杯作揖,说:“介拉个是好日子,本县备得水席,弗好意思啦。各位要把头削得尖尖的啦,使出手段乡试”。执事人执酒,循序向参加宴会的诸生作揖倒酒,口里念:“吃一杯,考场不瞌睡;吃二杯,答卷笔如飞;吃三杯……”诸生起立离席回敬作揖,酒过三至五巡,全体人员起立、离席。知县命礼房书吏为众学子插花披彩,诸生叩拜知县,知县拱揖答礼。行礼毕,众生员走下公堂。鼓乐前导,由县署大堂直到仪门,通过彩扎龙门,取鲤鱼跳龙门,象征个个都能高中皇榜之意。然后,登上彩桥,走出县衙大门而去。
   这九个人结伙上路,各家的大人都陪着走到了大河驿。老儒尹绾把骑的驴让给牛鉴,拿出个布袋来,抖一下,银子在哗啦响,说:“孙丫头说你才拿了六两路银,也太寒微些。此去那是两千里的远路,爷爷怕你饿肚子,这是我借人的十两现银,你在驴背上写个借据,我便给你。”牛鉴说:“爷爷,不借了,路上省着,估计差不多够花哩。”跳到驴背上,驾了一声,踏踏踏就上路了。老儒追过来说:“算你娃子嘴硬。银子拿上吧,亲是亲,财是财。”不由分说,就把银子塞到了牛鉴的怀里。同行的人都笑了起来,说:“爷爷赏钱,拿了白拿。”老儒着了急,追了过来,抓住牛鉴的驴缰绳,高声说:“最迟明秋,记着还我哇。”
   走出老远,牛鉴勒驴回头看,见老儒佝偻了腰子,慢悠悠迈步,边走边擦额上的汗,心里发了酸。
   这九个人,差不多的年纪,都是二十来岁的青皮后生,生性好动,见沿路麦子正黄,遍地铺金,道边柳树葱郁,渠水哗哗。走一程是一程的风光,兴致颇胜,牛鉴心情好了起来,说:“弟兄们,赛一程如何?”大伙说:“赛就赛,谁慢了谁请饭。”于是,这些个冒失鬼,扯了柳条,把驴子猛抽,人喊驴叫地往前冲去。第一天行得好快,夜里就住进了土门城。秀才住店后拴了驴,却不给驴添草,吩咐店家一声,就约齐了去看皮影子戏,回来就是后半夜了。槽里驴饿得慌,见到主人齐鸣,大伙才嚷起来:“牛鉴,你是开店出身的,会喂牲口,快去给驴造饭。”
   第二天,这些人又乱赛驴跑,黄昏到了大靖城,驴们看到一池子水,不听主人的管教,发起蹶子,朝池子跑过去,钻进齐肚深的污水里,猛喝了起来。秀才们的粉鞋和裤角也洇湿了,大呼小喊地骂。找了个店住下,秀才们说:“得叫宝驴吃好,要不明天飞跑不起来。”于是,每人拿个筐子,只管把麦子、豆子一把把喂驴。夜里又去看皮影子戏。
   早上起来,一个秀才喊:“咦?这些个驴咋都睡了,打不起来。”众人上前,只见那些驴眦着牙,口里流着黄水,肚子比孕妇的还大,千打万打就是不起来。店家过来说:“胡卵,拿个秀才爹爹们,是不是喂了不该喂的?胀气症得上了。”一个秀才喊:“那还不快去请郎中?”一会儿,来了个光脚板的乡下人,围着驴看了半天,摇着头说:“呱呱,怕是救不过来了。死驴当活驴救吧。”他拿个锥子,在驴肚上乱戳,又在锥空上插了麦管子,一时间,麦管子在吱吱地喷臭气。
   大伙的脸阴了下来,坐到驴槽沿上互相埋怨。一柱香的工夫,牛鉴的驴抖几下腿,眼看就死僵了。牛鉴心里叫苦:天啊,还未出凉州地界,脚力就死了,往后的路咋走?驴子纷纷都死去,秀才们发了哭声,个个六神无主。
   店家见这些个秀才出了事,一声紧一声地催他们出门,口里说:“赶紧走,西安城考功名一柱香工夫都耽搁不得。看你们都是有钱的老爷,要不租个邮车,舒舒坦坦上路。”那时节,大靖城闲人多,吃闲嘴饭,早有人替他们拦住了个去四川拉布匹的商车,车户也乐得挣几两银子,跑过来和秀才们商量价格。闲人们起哄道:“这些个秀才老爷,个个有的是银子,就每人赏这可怜的车户二两吧。”秀才们听这些闲人帮腔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个个害怕商量价钱有失斯文,齐声道:“就准这些个百姓的话,赏银二两。”闲人们拍起手来,齐声称赞秀才不愧是孔圣人的贤弟子,将来都是一心为民的青天大老爷,直把秀才们说得高兴,想都不想就把银锞子丢给了车户。
   谁知店家见秀才们上车要走,骂着过来挡住了道:“死驴一圈,总得埋葬吧?小的我可做的是良心生意,说啥也得付了埋葬费再走。”车户向店家挤眼说:“你这个坏松,五黄六月的,死驴要是腐了,关几天店能咋的?让开。”闲人们又围上来说:“读书知礼的秀才爹爹们,就可怜一下,每人出五百文埋葬费。我们给你们念嘛密咒,便管一路平安,个个中举。”说完,就嘛密嘛密咒了起来。大伙只好各出了五百文制钱才上了路。
   那车户不愧是个会勒钱的主,一路上,一会要过道费,一会又要草料费,晚上还要停车费,停车吃饭,尽去的是黑店,所以,到了洮河岸边,就和秀才们吵翻了。车户欺秀才们手无缚鸡之力,站在洮河岸上,拔出个尖刀来,叉腿夹腰,一手拍着他卵袋,恶声恶气地骂:“兀些个酸腐烂馊馊们,好生小气。实话说,老爷我算是良民,要是我那帮兄弟,早把你们赶进河了喂了鱼,银子归了腰。赶紧下车,跑快算你们的福气,慢的一刀挑了,一脚踹下河去。”秀才们听了,魂飞天外,跳下车就一溜烟跑了。
   大伙唉声叹气步行了二十里,遇到个小店,胡吃几口饭,倒下就睡得呼呼的。眼看第二日太阳照了屁股,才爬起来,个个脚上起了血泡,那双腿仿佛灌了铅似的,拽不动了。店家面善,帮他们租了个木轱辘车,每人要了一两银,讲好送到天水。哪知车到陇西就撒了轴架,车户不退他们的钱,讨急了也是掏刀子赶着追杀,秀才们又是受了一场惊吓。
   再以后,大伙不敢租车了,步行上路,昏天黑地走到了秦州府。亏得那里的府学接待了他们,童生们四处活动,帮他们每人买了个驴,出价才一千文制钱。陈仓道险要,驴子又接二连三地累乏几个,所以,一起出门的九个人,走着走着就走散了。直到武功城里,乱贴纸张寻人,花了几天时间,才聚拢了起来。那地方已离西安不远,路上骑驴赶路的秀才们多了起来,口音、穿戴也杂了起来。等到西安的西城门,满街竞是蓝衫秀才,迎面见了,仿佛仇人似的吹胡子瞪眼,武威的九个秀才寻甘肃会馆去住宿。
   西安贡院(2)
   八月初九日寅时三刻,庚午正科陕西乡试正式开始。大雁塔南的箭楼上,随着陕西巡抚令箭坠地,十余门红衣大炮轰鸣起来。卯时,设在城南隅的西安贡院大门吱呀呀开了,陕甘一百二十县的秀才们,洪水似地涌进来。牛鉴被编在丁棚十六号,左手提了考篮,右手举着自购的卷子和凭证,在汹涌的人流中沉浮着。
   西安毕竟是立过都的大城,单是贡院的气势就让牛鉴心虚发慌。只见那贡院大门前有一座“天开文运”的牌坊,描龙绣凤,阴森森的。贡院大门上正中悬“贡院”墨字匾额,大门东、西建立两坊,分别书“明经取士”和“为国求贤”。贡院大门外为东、西两座辕门,大门分中、左、右三门。进大门后为龙门,门内又平开四门,取《尚书.虞书》“辟四门”以招贤俊之义。牛鉴偷眼看龙门幽深处,有座大殿,泥金匾上书“至公堂”三个字,知道是监临和外帘官的办公处所。在龙门和至公堂中间,有一楼高耸,悬着“明远楼”的大竖匾,居高临下,楼上站满了戴红顶子、持长矛的兵贲。站在那里,全闱内外形势一览无余。监临等官员登了楼,正拿着西洋长筒镜眺望。时不时跑出报子,跪在楼上,大声喊禀:
   “报,稽察士子无私相往来!”
   “报,执役人员无代为传递之弊!”
   至公堂再往后有一座飞虹桥,过桥即为内帘门。内帘的后部是正副主考和房官办公阅卷的场所。龙门、明远楼两侧是士子考试的号舍,号舍自南而北若干排,每排数十间乃至近百间。贡院四面围墙遍插荆棘,四角各有一楼,也立满了兵贲。
   牛鉴挤到明远楼下的尺头桌边,公人验了他的相貌,盘问了他的出身,然后,拿个银模子,蘸了朱砂、辛红,在他卷子上骑缝过了印,丢给了他。好不容易往前一步一挪移到至公堂前,牛鉴就被两个壮兵扯住袍袖,往前一拉,踢倒在地上。这两个兵十分的凶狠,拿着尖刀挑烂牛鉴的袍背,又划开袍下的内衣,眼看脊背上就是一道血回淋淋的刀尖印。兵士从后拔光了牛鉴的衣服,一丝不挂地把牛鉴捋得笔挺挺的,举着双手。他们才慢慢翻拣堆在地上的衣裤,搜到衣褶处,兵士破口就骂:“这些个穷甘肃,养了一堆猪头虱子,蚂蚁似地跑着哩。”牛鉴红了脸,陪笑说:“路上走了一月多,来不及换衣洗刷,得罪,得罪。”说着,走上去就要捉虱,兵们大喊:“立正!走一步,挨一棍。”清代乡试场规极严,对试前、试后、场内、场外,皆严立禁令。对士子夹带防范尤严,进场时进行严格搜检。为防止夹带,规定士子必须穿拆缝衣服,单层鞋袜,皮衣不得有面,毡毯不得有里;禁止携带木柜木盒、双层板凳、装棉被褥;砚台不许过厚,笔管须镂空,蜡台须空心通底,糕饼饽饽都要切开。
   翻了半日,兵们才失望地把衣裤劈脸抛给牛鉴。一个兵说:“慢着!看他球和卵袋下藏没藏夹带。”过来拿枪尖子挑了牛鉴半斤重的卵袋,仔细端详一阵,才把手一挥:“快走!”牛鉴边走边穿了衣服,回头来提了考篮,一阵小跑,进了丁字号棚,寻到了自己的号间。牛鉴细看了他的号间,心里说:不愧是西京贡院,不但是油漆的写板和椅子,后间还有锅台、碗盏哩。
   秀才们进了号间,眼巴巴等题目。这时候,贡院外才浩浩荡荡走来了钦差主、副大考官。只见前有鸣锣,后有跟班,大轿卸去四周的布幔,被十六人抬着,上面端坐着白须飘飘的主考和一位年轻的翰林副主考。最后是一具锦裹着的棺材,也抬进了至公堂。原来,这位南省籍的主考大人,路过河南就病倒了,陕西巡抚按大清例赠了他棺材,以备不虞。等队伍都进了贡院门,巡抚丢下令箭,几个兵贲就掩上了大门,“咔嚓”一声,锁住了贡院,门前摆了鹿柴。巡抚手一挥,跑过四路兵,占住了贡院的四面外墙。
   里面传出外帘官向主考大人报到,礼事唱名的声音:
   “巡绰官到位!”“跪!起!”
   “受卷官到位!”“跪!起!”
   “弥封官到位!”“跪!起!”
   “誊录官到位!”“跪!起!”
   “对读官到位!”“跪!起!”
   “提调官陕西布政使行礼喽!”
   “监试官陕西按察使行礼喽!”
   忽然,三声净鞭响起,至公堂里“开卷”声向各棚传去。整个考院里顿时纸片哗啦起来。牛鉴领了题目,见是“时文”(又名“制艺”、“时艺”,即八股文)七篇。其中“四书”三题,“五经”每经四题。要求应考者选其所习之一种经考之,称为“本经”。
   牛鉴看那题目,心头一喜:这些个题,不知道作了多少遍了。尹绾爷爷真是押题神手,“时文”题目全被他给猜中了。看来今科乡试,算是顺手,或许……
   正思想间,猛地撞过来一队摇着鹤儿幡的人,口中大叫:“圣朝取仕,务要清白!有那恶鬼冤魂,有仇的报仇来!”后面人应和道:“报仇来!”
   “三代之内,有那屈死冤死的宿主,有冤伸冤来!”后面应:“伸冤来!”
   忽一股恶风刮来,灰尘填了牛鉴两眼,把卷子也吹到了地下。牛鉴捡卷时,脊背上由不得寒森森的。
   清代乡试有钦规:每年八月初九开场,一共三场,九天考完,八月十七日才开锁放人出去。九日内,考生吃、宿都在各自号间,什么屎盆、尿盆,都得由兵押着考生,到大灰圈去倾倒、洗刷。贡院里的各类考官们,也是九日不离贡院。
   巳时,贡院里备起了一日两餐中的前餐饭。牛鉴是十六号间,离那厨房不远,满脑子尽是厨房里刀板卡卡的声音,还有拉风匣的噼踏声,不时有浓烟卷了进来,呛得牛鉴往外跑。牛鉴心里叫苦:这等浊污地方,如何定得心作文?旁边号子里的秀才们也和牛鉴同感,一个拍写板抗议,其他一长溜写板也拍得山响,一伙兵跑过来,拿着鞭子,挨个猛抽一气才骂着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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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牛鉴,字镜堂,号雪樵,甘肃武威人。嘉庆十九年进士。曾任过一个时期小京官,道光十一年开始以道府用,此后历任粮储道、按察使、府尹、布政使,道光十九年署江苏巡抚,不久,升为河南巡抚。道光二十一年,授两江总督。鸦片战争事起,牛鉴附和奕山主和,备受后人诟病。作者此传记以史实为根据,向我们展示一幅广阔的晚清世态图。虽是节选,亦可看出用心用力之勤颇甚,绝非浮浪之作。(吟媚)推荐,西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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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烈酒红袖        2009-10-01 20:36:37
  这个看着累,还是喜欢孔雀的诗词。
来学习,看别人指点江山
2 楼        文友:西苏        2009-10-01 22:40:53
  和尚的东西确实不用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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