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征文】洞 箫
泥娃一觉醒来,师傅已经不在身边。
泥娃早就预感到师傅将要离去这里。
师傅总是匆匆忙忙的,泥娃感觉出师傅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不仅自己频繁的往山外走,还时常带陌生人进入他们的洞穴,几天前,师傅在洞穴最宽敞的地方召开过会议。
其实泥娃心里明白师傅不应该属于这荒凉的山谷,之所以久久不肯离去,是他曾经答应泥娃要教会他吹箫的技艺,师傅说将来一天要带泥娃走出大山。师傅走时,给泥娃留下了长长短短许多支竹箫。可竹箫再多又有什么用呢,泥娃根本就没能学会师傅吹箫技艺之万一。于是,泥娃的心里涌起一种被抛弃的悲楚,几滴酸泪也悄悄往腮边蔓延,一定是自己又笨、又哑,师傅带着他是累赘。
泥娃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可怜巴巴地举起那众多箫中的一支放在嘴边,默记师傅曾经教导过的要领,轻轻地吹着,一阵悦耳的箫音顿然在山谷间悠扬。泥娃惊的两眼呆滞。自己原本是不会吹箫的,对这梦幻般的情景颇感质疑,于是,又举起另一支箫,寻着刚才的感觉,吹了起来,一阵哀惋清脆的声音在山间,荡来荡去。把原本清幽的山谷衬托得更加宁静。泥娃的心里涌起一阵激动,一阵兴奋,面对空旷的山谷发出撕心裂腑的呐喊:“师傅,我会吹箫了!我会吹箫了! ”
从此,泥娃通霄达旦地坐在山洞口那块巨石之上,任性地把玩着那一支支清新而优美的乐曲。于是,泥娃不再孤独,被抛弃的伤痛也全然没有了。
泥娃吹啊,吹啊!吹得晴空万里,吹得月影婆娑。
吹绿了春天,吹暖了酷暑,吹黄了金秋,吹凉了寒冬……
泥娃心随着阵阵乐音一起沉浮,他相信师傅能感应到自己的那悠扬的箫音,他多想自己的师傅快快回到自己的身旁。师傅曾经说过要把泥娃带出山谷去,让他过最最好的日子,泥娃不知最最好的日子是怎么样的。
泥娃自幼没了父母,是师傅把他收留。在泥娃简单的记忆中,他与师傅都从未离开过山谷。师傅平时常教他吹箫,也教他一些攀爬悬岩的本领,致使泥娃如今在悬崖峭壁之上也如履平川。
泥娃还记得,洞中有陌生人来时,师傅不让他听他们的谈话,每每让他到洞口去望风。直到今日,泥娃仍保持着那种习惯,常常坐在洞口边的那块岩之上,等待着师傅的归来。
一年一年地过去,泥娃不再年幼;又一年一年过去,泥娃不再年轻;可师傅依然没有出现。泥娃在苦苦地等待中,一次又一次失望,当初的信念也正在走向动摇。
忽一日,泥娃怀中的洞箫不吹自响,呜呜有声,泥娃心里一阵一阵的恐惧,他猜想山外是不是又有了什么大事发生。记得师傅在时,也常发生怀中洞箫不吹自响的事,每次师傅的脸色都紧张甚至惊恐,随后就会有人来找师傅。记得师傅离开之前,也曾听到那种声音,师傅的脸色严肃得怕人。如今情景重现,泥娃心里就更加惶惑不安。
就在当天,山谷间人声大作,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孩被一群箍着红袖标的男女追逐着,气喘吁吁,眼看就要落入敌手。泥娃从师傅的教导中秉承着惩恶扬善的义气,只见他迅捷如风地落于山谷,携起女孩风似地跑,把那帮追赶的男女甩在深谷之中。
女孩醒来时,已然置身洞中,权凭树皮遮身的泥娃采来无数的野果,摆放在她的面前。女孩看清人不人鬼不鬼的泥娃,惊叫了一声,身子本能地往后退。泥娃露着一口尖利的黄牙,欲说还休,手忙脚乱地比划。见女孩仍不住的在颤抖,于是他干脆退到洞口的地方,如当年替师傅望风一样,把偌大的一个山洞让给了女孩。
女孩开始有了逃走的念头,她趁泥娃不在山洞的时机窜到洞口,却见悬崖叠嶂,脑子里一阵昏眩,又急急地回到洞中。洞中的寒意常使女孩冻的簌簌发抖,泥娃时常固执地把女孩搂进自己怀里,女孩也似乎寻得了一处庇护,每每紧紧地依在他的怀中,凭借他身上那种野性的温热,焐热自己身子的冰凉。
终于有一天,泥娃发现怀中女孩的异样之处,那软软的身子引发了他那原始的本能的欲望,于是泥娃强行地进入女孩的身体,女孩根本就无还手之力,任凭那原始的野性在自己的身上,恣意的发泄。女孩的顺从唤醒了泥娃人性的复苏,他凭着自己的揣悟,尽力的处处关怀着这个被他占有的女孩。
入夜时,泥娃又坐在了山洞的崖边,两只脚垂挂在洞口的悬崖之处。女孩也斜依在他的怀中,一边嘱咐他吹起了好听的音乐,一边仰望着那满天的星辉。这时,女孩心中的委屈哀怨全都化作乌有,一切愤意和怨恨全都被涤荡的干干净净,整个思绪随着那动情的箫音在天宇中翱翔,直冲云霄。
女孩总想摆弄那些被泥娃吹奏出美妙音乐的洞箫,可怎么也不能奏出和谐的音色,于是女子烦躁地将那些洞箫扔得遍地都是,还有意用石头砸破了许多,泥娃憨憨地看着她笑,泥娃不怕她砸,他已经自己会制作了,他索性从洞的深处抱出一捆长长短短的箫,示意女孩全都砸烂。女孩累了,赌气的坐在那里……
女孩感到腹中一阵剧烈地疼痛,撕心裂肺,她在洞内的草丛中不停翻腾,泥娃被吓得直哭,他跪在地上乞求着上天的保佑……
女孩产下一对龙凤胎,一双儿女虽然瘦小,却很机灵,令人一眼就能感觉出他们的聪慧来。胎儿灵性过人,初入世就特别晓事,平日里呆在妈妈的怀中嗷嗷待哺,夜深人静,却非要听到泥娃动人箫音,方肯入睡。
入夜,泥娃便又举起洞箫吹奏起来,尽管他只是胡乱地吹响,但发出的声音却极有韵律,母子三人总是倾耳静听,于是泥娃总是十分投入地沉浸在作父权的责任之中。直到两个孩子都能在洞内恣意地行走,那夜晚的箫声也从未间断过。两孩儿野性十足,长为男孩,女孩为其起名思归,次为女孩,起名思亲。归儿、亲儿野性勃发时,竟似脱僵之马,狂野地奔跑于山林沟谷之间,攀越在悬崖峭壁之上,任凭女孩怎样地追赶也无法将其制住。只有到夜深人静,泥娃取出洞箫轻轻一吹,两个顽皮小孩方才一前一后赶回洞中。
忽一日,归儿、亲儿早出而夜不能归,任凭泥娃怎样的吹奏都无济于事,泥娃与女孩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思归、思亲白天出洞游玩,遍走山野,后被一小白兔诱入山外的旷野之中,山外的人们见一对毛孩便群起而围之。从未见过世人的亲儿、归儿,猛见山外还有这么多与自己似是而非的东西,特别惊喜。但他们很快从这些人眼神里感觉出凶狠和邪意。思归扭住一只人手一口咬了下去。于是兄妹皆被上了绳索,囚于一间铁笼之中。入夜之时,听不到箫音的思归思亲泪流满面呱呱乱叫……
思归、思亲被世人视为异类,在大庭广众之下供人观赏,两孩童野性倍增,凭着一身蛮力把铁笼摇的嘎嘎直响,市井之人轰然观之。并投以各种食物,可二人置若罔闻。直到血淋淋的鸡、兔、飞禽扔进笼中,二人才狼吞虎咽起来。渐渐地,思归、思亲不再害怕众人,并以各种滑稽的动作取悦于人们,于是乎,兄妹二人便有了食不完的美味佳肴。
又一日,思归、思亲被一群人簇拥着,来到一个人声鼎沸的地方,那原本宽敞的地界被好奇的人们填塞,十分拥挤,两位孩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着种种怪异动作,直到夜幕垂临,方才疲惫不堪的蜷缩在铁笼之中。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悦耳的箫音,声音虽没有泥娃吹奏的那么清脆,哀婉中流出一种无奈几分凄惋,思归思亲听着听着。泪水扑淋淋地直住下流,蜷缩在笼中独自的哀怜……
奇异的现象终被人窥视,于是有人干脆叫来吹箫人当场验证,果然那轻柔的箫音能将两毛孩的野性驯服。吹箫之人年过古稀,饱经沧桑面孔背后背负着无穷的哀怨,陡见两野孩竟然倾服于自己一箫之功力,颇感蹊跷,便上前细细的观看,见泪流涟涟的两只野孩投与一种乞求与哀惋的泪光,他心里一阵激灵,仿佛看到一双熟悉而久违眼神,既像丢失多年的徒儿,又如同失散多年的闺女。
徒儿、闺女都是老者生命中最致命的痛点。记得革命成功那阵,老者曾派人到曾经的山谷寻找过哑巴徒儿,可回来的人说找遍整个山谷也没找到,后来老者随大部队到了南方,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曾经的山谷了。闺女是文革时丢失的,当年老者因地下斗争需要扮演算命先生,四处游走测字算命,人称“半仙”。不料,文革中却让人作为把柄,炮轰他这封建迷信的当权派,十六、七岁的闺女也被当作黑崽子揪斗,后来随知青上山下乡,听说在一次运动中丢失,至今生死未卜,杳无音信,如果健在已过而立之年了……
想起自己曾经的两位亲人下落不明,再看看眼前那两只毛孩可怜巴巴的眼神,不禁老泪纵横。老者欲用自己全部的积蓄买下这对可怜的毛孩,却被欲以此谋取暴利者的断然拒绝。于是老者只能望而兴叹,又一块心病耿于心怀之间。
泥娃与女孩昼伏夜出,连夜兼程走出山外,走遍千山万水,排除千难万险,找寻着他们的那双儿女。泥娃每到一处便频频吹箫,可吹哑了嗓子,吹出了血痰,仍不见思归、思亲的踪迹。
一夜,泥娃与女孩悄然来到了一座城池的后山,又吹起了哀婉的夜曲,此曲居高临下,恰似天上而来,悲悲戚戚,惹得万家伤感。忽听得山下的城池之中回应一曲,与山坡之上的箫音遥相呼应,把整个城池也卷进了悲楚苍凉的境界之中,笼中的两孩儿却从山上的那阵箫音感到了泥娃的到来,于是两只毛孩在铁笼之中发出剌破夜空的嘶鸣。
泥娃与女孩拼命朝那阵叫声奔去,他们只一心想着要找回自己的孩子,却忘了自己奇异的外貌,他们的出现惹得整座城池的居民,万人空巷的追逐与围观。泥娃被手执各种家伙的人群包围在其中,长发披肩遮住了那裸露的上体,他用他那粗壮的躯体保护着同样赤裸的女孩。
这时,吹箫的老者分开人群来到了他们的近前。泥娃与女孩透过岁月的沧桑,猛然认出了那饱经风霜的老人,不约而同跪了下去。那吹箫老者却早己经老泪纵横,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