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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脚下的路


作者:韩君 白丁,78.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102发表时间:2017-02-24 21:57:52


   “你倒是说话呀!”婶娘急切地说。
   她低下头,紧咬嘴唇。
   “这丫头!”婶娘把茶碗使劲往桌上一摆,“砰”地一声,她缩着双肩向后躲了躲。
   叔叔一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这时开口了:“你跟魏荆谈情说爱,哼……我们都知道的了。你也不想想,就是我们想同意,魏家会同意吗?你是有个有钱的老子呢,还是你娘带来了嫁妆,分了遗产?啊?白爷呢,实话跟你说,年纪是大了,又有病,是拖不过今年的啦!嫁给他,没多久就可以出来的。白家除了几家远房,没什么人,到那时,家产还不是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嫁给魏荆?我们彩礼是不指望了,谅你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
   晚上,她借着月光,摸到床上。她知道,是没有人替她着想,替她说话的。自己只能像牲口一样被卖出去。不论卖到哪儿,日子总比在这里好。她不信还有谁能像婶娘那样对她朝打暮骂,一刻也不放过地折磨她,还有叔叔,阴冷地瞪着她,那眼神让她忍不住颤抖。可是她宁愿受折磨。她从枕下抽出一块细布方巾,紧紧拽在怀里。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气息,魏荆,都好听的名字啊!她闭上眼,把头埋进手里,脸贴着方巾。再移开,已湿透。是没有人替她着想,替她说话的。
   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双目炯炯。
   是的,是没有人替她着想,替她说话的,自己是做不了主的。为什么不可以把做不了主变成做得了主呢?自己可以把白文俨抓在手里。既然他想娶我,一定是看上了我的什么,自己可以利用这一点,这仅有的权力,慢慢征服他。一个老头子,刚开始是可以容忍小女子的一切无理要求的,可以培养他对自己的顺从,等到这种顺从成了习惯,他就在自己的手心了。何况,他年纪那么大了,哼!
   但是魏荆呢?如果他爱我,他一定会等下去的。可是,谁说得准呢?男人真是奇怪的东西,爱起来像一阵风,忘记起来也像一阵风,何况没有人会永远如初爱一个人,谁知道将来怎样呢?
   她恨恨地望着叔婶的房间。我一定要把白家的钱财抓在手中,让你们得不到。从前你们将我踩在脚下,从今以后,我要踩在你们头上。
   正屋里,烛火还没熄。
   “哼,自己做和尚去了,倒轻巧!老婆两腿一伸,摔下这个包袱给我们!咱也仁至义尽的了,养她这么大,还攀上门好亲事,谁能多嘴!……哎哟,刚开春就有蚊子了!”婶娘坐起来四顾望了望,又向摆杂物的小屋子瞅了瞅,依旧心满意足地躺下。
   “睡了?”叔叔向小杂屋努努嘴。
   “睡了。明早让她把帐子挂上去。哼,这么些年,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要我们费神。”
   “只要不倒贴就行,我也不想赚多少。”叔叔怡然自得地闭上眼。
  
   二
   白文俨前院后园张灯结彩,于燕飞木偶般被搀进白府。白文俨家的丫鬟、老妈子,还有几个远房亲戚不近不远地跟着,窃窃地又说又笑:
   “怪不得老爷催着娶进来呢,瞧她的乔模样。”
   “要不然怎么把春香送人了呢,好几年了,也舍得!”
   “哼,一年新,两年旧,三年没人瞅。”
   “好像你有经验似的,嘿嘿!”
   “呸,去你的!别招我一顿好打。”
   “狐狸精似的,什么人嫁不得,偏……”
   “你看她那婶子,还不是图咱的家产,哼!”
   白文俨泰然自若地冷冷扫视了众人一眼,丫鬟、老妈子们赶紧住了口,几个亲戚讪笑着走开。
   于燕飞被按着木然拜了堂,送进洞房。室内暖烘烘的,一团喜气。丫鬟不时来查看炭火,实为探看新娘。透过窗户,初春的花园内带着寒意,干枯的枝桠在风中微微颤抖。
   于燕飞定下神来,想着该以怎样的神态迎接白文俨揭开盖头的一刹那,该如何把自己的年轻、美丽展现出来,摄住他的喜爱,又如何传达自己对他的拒绝,让他不敢轻易获取自己?她握紧手,希望手里有一把剪刀。
   白文俨进来了,在她面前站着,端详了她一会儿,她竟没有发觉,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盖头被轻轻揭下,她惊愕地抬起头,看见了他慈祥的笑容。白文俨在房内绕了一圈,翻了翻火盆内的炭,又看看新婚必用的物件,点点头,含笑问燕飞:“还习惯吗?”燕飞不知该怎样回答,点了点头。
   “一个人睡不习惯,可以叫丫鬟陪你。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她们,直接叫我也可以。我一般睡在前面书房。”停了一会儿,“金蝶,你以后就睡在太太房外,太太吩咐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转向燕飞,和蔼地说:“我去书房看书,你早点休息。”
   燕飞松了口气,不住点头,站起来送了白文俨几步。
   走出新房,白文俨的脸色沉了下来。
   听着白文俨走远的脚步声,燕飞把房门锁上,叠了两张椅子支在门后。她坐在床沿,头无力地抵着床头的柱子,柱子上精雕细刻的合欢、鸳鸯陷进她的额头。
   “魏荆,你在哪儿呢?你怎样了?”她想起两人去过的那条小河,“他会不会想不开跳下河?会不会服毒自尽,他陪我去割草,不是指着一种草说有毒吗?或者他会气得发疯,失去控制,闹出别的什么事故?不会的,不会的,如果这样,他会先来找我,带我离开这里。”
   燕飞心中有一种他会来的预感和企盼。于是她侧耳倾听。只有风吹过树梢,吹过白府层层院落的声音,然后就是长久的沉寂。泪水涌出来,冲开胭脂,滴滴答答打在大红的礼服上。
   魏荆呢?他把自己关在屋内,颓废地端着碗,把酒木然灌下去。
   他在于老三家附近等。鼓乐喧天轰动了半个城,嫁妆百抬延绵了整条街,到处是看热闹的人群。花轿径直从他面前走过,径直走向白府,轿子里坐的是他的心上人!他不敢上前。他有什么理由呢?他下过聘礼吗?他拿得出这样的排场吗?
   人群涌进白府,他想混进去,门房高傲地冷冷地挡住他。他不争辩,默默地,不回头地走了。那沉重的大门,那庄严的牌匾,带着嘲弄的意味俯瞰着他,甚至门房都比他尊贵。他突然感觉到衣服里面的补丁烙得心疼。
  
   三
   初夏,白府院子里的玫瑰开得正盛。大片大片的蝴蝶像雪花到处飘飞、伫停,又一下子散开。
   她坐在窗前看着,油黑的长发披散。
   “您的头发可真漂亮。”金蝶缓缓替她挽着发髻。
   她嗤地一笑,带着不相信的意味。
   “真的,不骗您。我们可从没见过这么黑,这么亮的头发。”
   她带着矜持的微笑,把妆奁里的首饰一件件瞧过去,对比着衣服的颜色、款式,挑出几样来,递给丫头。在婶娘那里有干不完的活,听不完的呵斥,在这里有消磨不尽的时间,听不尽的奉承。她对着满橱的衣服发愁,不知该穿哪一件时,白文俨对她说,女人的衣橱永远有空地方,女人的首饰盒永远填不满。绸庄、珠宝店按照白文俨的吩咐,把新出的衣料和首饰往她手上送,她猜不出那些眩人眼目的物件的价值,她犹豫着。次数多了,她也学会了来者不拒,学会了精挑细选。那柔滑的缎面,贴着她的身体,随着她的身形,每走一步都婀娜多姿,还有那精致、娇艳的花纹,衬得人也成了摇曳的鲜花。粗布衣服那浆硬的质地,简陋的纹路怎可与它相比!还有那沉甸甸的首饰,金的、银的、玉石的,走到哪儿,叮叮当当响到哪儿,大声地宣告着主人的身份,见到的人哪个不对自己必恭必敬,礼遇有加!
   “夫人,头发盘好了。您可真会挑首饰,简直跟您这身衣服是天生的。”
   她对着镜子仔细端详,向镜子里的自己微笑:“怎么从前就没觉得,自己是这么美呢?如果魏荆在这儿多好啊!”
   “呵呵……”白爷站在门口,他的旧疾又犯了,喉咙里的痰一倒一倒的。
   “文俨。”她忙站起来,不自然地叫着白爷的名。
   白文俨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呵呵”地挪到她身旁。
   “白爷呢,实话跟你说,年纪是大了,又有病,是拖不过今年的啦……”她扭头看窗外的蝴蝶飞舞,心想:“他什么时候死呢?快点吧!快点吧!”
   知道白文俨在观看自己,她不得不回过头来,紧张、羞涩地露出讨好的笑容,脸涨得通红。
   “真是个孩子!”白文俨微微一笑,抚摩她的脸,停了一会儿,说:“后天……呵呵……我们……呵呵……回北边去。”
   “什么!”她一惊,脸都白了,同时害怕自己的惊愕会引起白文俨的猜疑,但就是无法平息脸上肌肉的不安跳动。
   白文俨看着她,微微一笑:“北边夏天很凉爽……呵呵……我……呵呵……是没关系的,反正……呵呵……哎,倒是你……呵呵……还年轻,要……呵呵……保养好身体。再说……呵呵……咱家产业……呵呵……都在北边。”
   她默默点头,为自己盼着他死的念头惭愧,转眼去看窗外,不敢看他。
   “来,吃早餐。”白文俨向她伸出手,她忙小心地扶着他,缓缓走出去。
   搬家前几天,白文俨摆了几桌酒席与亲朋好友告别。魏荆也收到请帖,在前厅见到白文俨,怯怯叫:“舅爷!”
   白文俨冷冷地打量他,心里说:“哼,你就是那个魏荆!要不是你,我不会到现在还把她当孩子哄着,我也不会急着回北边去!背井离乡!”他“呵呵”地装着没听见魏荆的话。
   燕飞在内厅陪着一桌女客,她还没习惯应酬,不大会陪客。来的多是白府旧交,嫌她原来的根基浅,又暗地里为自己的穿戴被她比下去着恼;余下的是白文俨的亲戚,正为分不着家产而嫉恨,一股怒意难免表现在脸上,所以这边的酒席是草草就散了。
   燕飞闲得无聊,信步逛。前厅里酒兴却浓,燕飞扫了一眼正想离开,却发现魏荆坐在一群男客中间。在这群华冠丽服、神态自若的子弟面前,他洗得松垮、掉色的衣服格外扎眼,高大的身材无形中矮了一大截。别人高谈阔论,他唯唯诺诺,全无一点见识;别人开怀大笑,他陪着干笑;连白府被呼来唤去的仆人,在他面前也似乎高人一等。
   燕飞忽然觉得很悲哀,不知为他还是为自己。
   晚上,卸妆的时候,燕飞突然想起那块竹布手绢。她从整理好的箱笼里翻出手绢,摊在桌上,呆呆地凝视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金蝶在门外请她早点休息,她犹豫了一会儿,把手绢塞进衣箱。
   空间上的距离可以作用于心理中的距离,对于精神上、物质上漂浮无根的人来说,离开原来的生活就意味着斩断与过去的联系。多年后你回忆某个场景的时候,你会发现它既有陌生的新奇又交织了熟悉的平凡,就像多年后我们审视自己,竟发现自己既陌生又熟悉,具有多年前没有的东西,也失去了多年前拥有的东西。
   于燕飞从车帘里向外张望的时候,已经不是从婶娘家嫁进白府的于燕飞,而是从白府迁往都城的燕飞。
   “我这身衣服跟她们一比就像乡下唱戏的”燕飞放下纱帘叹息。
   “我觉得还是咱们衣服好看,穿那么素,像带孝似的。”金蝶看着车外土里土气地说。
   燕飞嗤地笑了,嗔了她一眼。
   白爷原让她多带几个丫鬟、老妈子的,她觉着丫鬟、老妈子们背着她鬼鬼祟祟的,老像在打探她的隐私,便都遣散了,只有金蝶使唤惯了,仍旧留下;反正到了北边再找也一样。
  
   四
   再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已是29年之后。
   29年前,车走得那样轻快,仿佛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忐忑不安地等在前头;29年后,已是满身的灰尘,疲倦、狼狈不堪。而一切苦难才刚刚开始。
   战争爆发了,土匪样的兵进了城,一拔一拔的军队,不知道是哪一方的,走马灯似的驻进来,又溃退,再驻进来。仆人们散了,东西被抢光了,房子被烧成焦土……她抽出丝绢抹着眼泪。
   当年的那块细布手绢早已不知哪儿去了。也许是觉得和周围的富贵氛围不相和,也许是自己心怀鬼胎,怕白文俨追问它的来历,也许,看到它就想起“谈情说爱”这个词,自己顶礼膜拜觉得美好神圣的东西,从叔叔那种人嘴里吐出来,竟是这样粗鄙不堪,总让自己觉得羞耻……可以找很多理由,将它随手压在某个箱底,懒得想,懒得管,直到将它忘记。而从此以后,就跟白文俨过着平常夫妻的日子。有时也吵嘴、争执,在一些鸡毛蒜皮而又看似重要的事上,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让谁,只为说服对方,证明自己是对的。过后,两人又和好,各自扮演着贤夫良妻的角色。白文俨的病还是时好时坏,她也不再像以前,心随着他病情的好坏而忽冷忽热,狂风中放风筝似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反而开始关心他,为他寻医问药。她终于开始安心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也许已经将魏荆忘记了吧!
   可是走在这条路上,29年,仿佛只是个梦,她还是那个娇小美丽的年青女子。
   她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白文俨。他正缩在车子的角落里打瞌睡,口水从嘴角挂下来,拖得老长。哼,一个糟老头子!
   然而,电光火石般,她猛地一惊:最美的一生,已风卷残云般流逝,自己已年过半百!
   终于到家了,没有人来迎接他们,所有的亲戚已经疏远,甚至断绝了来往。29年前,白文俨走的时候,就没打算要回来,再说,如今他们也没什么家产了。
   窗前那一大丛玫瑰寂寞地生长了29年,不知还能不能再如当年样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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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的主人翁有丑小鸭,成了美娇娘。朦胧的情感,抵不过绫罗绸缎的诱惑,两个相爱的年轻人总逃不出习俗的圈套,一个嫁给了父辈的有钱人,一个暗地里徒悲伤。作者对主人翁的心里描写拿捏很是到位,老道的文笔将主人翁描写的活灵活现,由对爱情的无奈背板到对爱情的淡然,成功刻画出一个小女子的心里路程。带有琼瑶味道的小说,读后让人回味无穷!推荐!【编辑:阳媚】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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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阳媚        2017-02-24 22:27:16
  欣赏这样的小说!期待友友更多佳作!
回复1 楼        文友:韩君        2017-02-28 12:46:38
  感谢老师点评及推荐!
2 楼        文友:借双慧眼看世界        2017-02-25 16:40:52
  拜读老师佳作,认真学习品读:叔叔一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这时开口了:“你跟魏荆谈情说爱,哼……我们都知道的了。你也不想想,就是我们想同意,魏家会同意吗?
走向太阳的路是烙人的,但太阳永远那么迷人!
3 楼        文友:老土        2017-02-27 07:01:24
  保持阳光心态,积极面对人生。人生就似一本书,只会越读越精,越写越细。等到读懂时,心境开阔,凡事种种都已淡然于心。书无好坏对错,只有优劣之别,概因其书是自我心得,自编自读之物,悟得多时,书中有物,可圈可点;悟得少时可就无韵味可言了。
老土祝您写作愉快!
回复3 楼        文友:韩君        2017-02-28 13:05:58
  拜读评论!大学时的拙作,阅历所限,虽归淡然,难免有不平意。要经历些许,方知诸般皆可放下,方能真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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