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麦海因 1979
麦海因的夏天,一切都变了模样。远山、田野一片青绿,蔚蓝的天空飘动着朵朵白云,高大的胡杨树、柳树、榆树像哨兵一样,围满了连队的四周。路边的不知名的野花竞相开放,有黄的、红的、粉红的、紫色、蓝色的、各种颜色相间的花花,总是忍不住伸手去采上一朵,带回家放在小妹的发间。
不知谁家毛茸茸的小鸭子,沿着路边的林荫下的那条小道,一扭达一扭达走向清凌凌的水渠旁,伸开双翅啾啾地爬进只有一水舀子深的水渠,快乐地游荡。
晨光和晚霞总是让我想起故乡的美景,我常常站在连队的西边,凝望东方,因为那是我来的方向。
麦海因河水哗啦啦地流淌,小河的水一直流到各个连队的蓄水池里,清凌凌的山泉水,捧起来就可以喝。
排房的前后的那条水渠从早到晚留个不停,每每日出前,父亲早早地挑上两个桶,去水池边用水舀子舀满两大桶水担回家,没等我起床水缸早已经装满了水。
父亲干完活,就偷偷地把双手放在我被窝里,摸摸我的背,给我挠痒痒。母亲总是说父亲,凉凉的手,别把孩子弄感冒了。
父亲弄醒我的时候,太阳还没起床。我赶忙穿好衣服帮着父亲扫院子。扫完院子,喂鸡,喂兔子,喂猪。(其实在这之前,这里是不能养东西的,三中全会后,一切都很宽松,我来新疆以后,帮着家里养几只兔子和鸡,还养了一头猪)。
太阳的脸抚摸着山尖最高处的那块石头,发出微弱的红光。树梢高出的那片叶子摇曳着笑脸,迎接太阳的光芒。
七月,当麦子青黄的时候,老师带着我们去麦海因学校参加小学升初中考试。路还是那条沙石路,只是去年接我回连队的马车变成了拖拉机,全班20多个学生灰头土脸的早早来到麦海因学校门口,等待进入考场。老师一次一次地交代,考试的时候看清题目,先找会做的题目做,然后再慢慢想,不许提前交卷。
在我记忆中,好像那是第一次集体考学生也是考老师,因此老师也很紧张,平日里从来没有的温柔此时全部贴在了学生身上。
还好,那年我们全班都考上了初中,有的还在前几名,我考的不好但也不差,中间站着。
但我记得,公布考生的时候老师没去看榜,是几个认为学习不错的学生看的,回来报告了老师,老师激动的哭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老师激动的流泪。
我不能看到泪水,因为与故乡的亲人离别的时候十分心酸,一见到泪,我也流泪。
初到麦海因中学,学生很多,大概有上千名学生,中一三个班,教室都是窑洞也叫双砌拱房子。一进大门右手三排,左手一排,操场的南边有两排,操场的中间靠北有一个学生食堂,学生食堂的后边是教师办公室和宿舍,围墙的外边向北有四排房子,每排八间,都是学生宿舍,学生宿舍东边是学校的养猪场。
我们的教室在南边的双砌拱房子,一进大门有个深深的走廊,我们教室在中间。报完到,老师说没事了,你们收拾一下行李,准备明天上课。为了走捷径,我和另外一个同学翻走廊里的窗户,跳出来的。走廊里的窗户很矮,没有玻璃,就是一个窗户框子,一抬腿便能冲窗户里出来。我刚一出来,正好遇见校长,校长大喝一声,把我吓的腿都发软。“为什么好好的大门不走,偏偏要翻窗户?”校长严肃地说。我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另外一个同学说:“他们都翻窗户,我们也就翻了。”校长更生气了,“他们翻窗户,你们也翻,什么逻辑?那个班级的,叫班主任来。”我怯生生地说:“别叫班主任了,我们错了。”校长说:“知道错了就好,你们先站在这,等逮住下一个翻窗户的同学,你们在走。”
那天上午,我们俩整整等了一个上午,也没有逮住一个翻窗户的学生。说都知道,校长站在那里大声训话,谁还再敢翻窗户……
班级学生渐渐都熟悉了,尤其是我们宿舍的那十几个人,尽管来自各个连队,但很快就打的火热。
十月,学校组织学生打土块,我们宿舍的几个自成一体,很快就完成二百块土块的任务。几天后,开始给各个教室打火墙。那年天冷的早,各个班级的火墙都在等着校工去打,太慢了。老师问班级的学生谁会打火墙,我说我会。刚来新疆学的一点点小手艺排上了用场,火墙打好了,老师在班级里好好的表扬了一番,可把我高兴的。
都说福祸相依,高兴过头的时候,便是又一次挨训。
那天,雨夹雪,整整下了一天,校长怕住校生冻着,晚上十一点多了到宿舍去查房。宿舍里几个男生正在偷偷的吸烟,我也要了一支,其实是抢了一支,烟盒里的烟不够分。这些过程早就被在外面查房的校长看到了,他推门进来,全宿舍学生都傻了,一个个的把烟赶紧扔掉,但已经来不及了。
校长脱下雨衣仔细地打量了每一个学生,一看还有我。翻窗户的事还在校长的脑子里没有抹去,抽烟的事又来了。我吓的在被窝里直哆嗦,谁知道校长这次没发火,而是语重心长地给我们讲了很多道理,还算给我们了一一笔小账。“你们看,一包烟丰收牌香烟九分钱,你们别小看着九分钱,咱们学校一个大馍八分钱,你们一会就把一个大馍就糟蹋了,一个大馍需要多少麦子,需要多少人工,你们都是连队的,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吧。想必你们父母也不是把你们送到学校来抽烟的吧。今天很晚了,我也说了很多,你们自己琢磨吧。”从哪以后全宿舍学生再也没有提起抽烟的事。
冬季的校园,白雪皑皑,那个破旧的四百米土跑道,已经被白雪覆盖,几个学生在操场上踢着足球。
班级,几个学生在写着作业。食堂的烟囱还冒着黑烟,包子的香味已经随着窗户上的热气,飘香整个校园。
闻到香味,我也没心思写作业,肚子也咕咕叫着。收拾好书本,回宿舍拿上刚子去食堂买饭窗口排队,其实已经晚了。很多学生早早在哪里排队,还唧唧咋咋叫个不停,排好的队伍已经成了虎头蛇尾,高年级的学生扒在窗户上,低年级的学生无奈地尾随他们屁股后面。
包子出锅的时候,买饭的窗口开始拥挤。直径十公分大的包子,有的学生买好几个。最后食堂的人员不得不限量,每人两个。我记得我去买了两次,每次都把包子放在干干净净的雪上凉着。第三次去的时候,被工作人员认出来了,说什么也不给卖。
走往宿舍的路上,总觉得肚子还饿,同班的一个女生过来,红着脸说:“王二小,你还想吃包子?”我问:“你咋知道?”她说:“我看到你和师傅争论了。”我边走边说:“嗯。”接着往宿舍走。另一个女生过来搭腔说:“别买了,粉条包子不好吃,你还没注意吧,碎碎从粉条上有一黑粒粒子,你知道那是啥吗?”我站住说:“不知道,挺香的包子,你怎么说不好吃呢?”女生说:“那是老鼠屎……”
我径直往宿舍跑,那个女生后面说道话一句也没听清楚。跑回宿舍告诉他们,包子里有老鼠屎。全宿舍的学生都很吃惊,说:“怎么会有老鼠屎呢?”
这时那个高年级的学生从上铺下来,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都吃了三年了,太正常了。你们可别吐出来了,多可惜。”他话还没说完,有几个家庭条件好的学生,开始呕吐。跑过来的大黄狗,美美地吃了一顿。
吐完,回到宿舍,那个高年级的学生说:“你们还没有去仓库看过吧。有一次,我帮助食堂卸面粉,仓库的老鼠满地都是,粉条和面粉上面有老鼠屎和老鼠尿太正常,没关系,也许鼠疫来了,我们的免疫力最强。”
接着,又吐。
经过老鼠屎的洗礼,以后饭菜里面有老鼠屎、苍蝇、其他虫子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期末考试很快来了,全班学生都开始紧张的复习,数学老师每天晚上都要到学校看看晚自习,随便给我们住校生辅导一番。期末考试结束,住校生的数学考的最好。全部挑选上,参加全师数学比赛,我们都的了奖。老师高兴的天天表扬我们,还给我们一人买了一个新作业本,那本作业本一直保留到中三毕业。如果能保留到现在,那一定我这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作业本。
1979年,随着邓丽君的歌声,走进了80年代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