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里几声清脆的鸟鸣，将我从冗长的睡梦中扰醒，睁开惺忪的双眼，望窗外，昨夜那场细雨还在沥沥地下着。雨水之后的天气总是这样，雨连绵，乍暖还清寒，春薄得如一层宣纸，还洇着水汽，溟濛而让人疏离。
　　 东风既解冻，早散而为雨，我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它让人无端寂寥起来。站在院子里，有风拂面，润湿，料峭，诸如草地上的新绿，打苞的桃树，以及苍郁的老樟都被轻纱一样的雨雾温柔地隔开。看着，如同隔着一个轮回的距离，又远又苍茫。好在，墙根有大丛大丛的迎春已隐隐在盛放，一滴一滴的水珠在初绽的黄色上泛着清亮的微光，那是春天的明媚正在悄悄地铺展。
　　 我一定是蛰伏得太久了，只这一抹黄色便让索然的心蠢蠢欲动起来，听跫音已响，莫如走出门去？最是向往故乡的山野，驱车抵达时已是午后，彼时雨渐疏，阳光若隐若现，风依旧凛然。出村口，沿年少时候常走的路，前方哪里还有旧时那条泥泞的机耕路啊，当我寻望，一条新筑的马路如灰色的缎带正由眼前曼妙地飘荡开去，穿过绿色的田野，绕过如黛的山岗，在云烟氤氲里绵延至远方；路边是清澈的溪流，水声潺潺，不时还窜出三三两两的鸭子来，嘎嘎嘎地追逐嬉戏，这是静寂的田野里最生动的声音，又旖旎又明朗；沿水岸有青翠池杉，有毵毵新柳，偶尔还有乡民勤恳开出的一畦一畦菜地，种着芥菜、茼蒿，以及豌豆。豌豆花已兀自盛开，白白紫紫两三朵娉婷，留下几笔饱蘸的水墨印象。
　　 春江水暖，草木萌动春意，原来淅淅雨幕里依旧掩隐着一个大好春日。记忆便在这大块大块濛濛漫卷的清雾里苏醒。彼时总会在这个时节携了母亲的手去野外挑一些野菜，譬如蒲公英，荠菜，还有马兰头，那时候我才多大啊，八、九岁的样子，拎着篮子，一边目不暇接地看大片大片的紫云英，看零星盛放的油菜花，一边摇摇晃晃地走在又长又窄的田埂上，怕一不小心便摔下田沟里去，又怕一不留神便错过了哪一丛野菜，来也来不及，索性手忙脚乱地跟在母亲的后面，看她剪了什么便飞快地将篮子递上去。我一直记得那一幕，母亲的手殷勤地剪着野菜，她专注的脸上，满溢着微笑，看上去又动人又温暖。
　　 这些回忆多么绮丽啊，它让我的心瞬间便柔软了起来，我安静地站着，看着，田埂似乎更窄了，一簇一簇的野菜却随处可见，庄稼绿油油的，此刻，它们如此澄澈，又如此荡漾，已经和那年的如锦繁花一起写进春的旧香了吧，也深深地写进了我的记忆里。抬眼，我看见不远处搭建着一个一个的大棚，那是新建的草莓基地，有勤劳的人们正细心地将翻起来的薄膜又盖下去，通风换气后，注意的依旧是防冻保暖。
　　 那不是家里的自留地吗？父亲还种了小麦？那一垄一垄的麦苗看起来如此生机盎然，它们伸展着嫩叶，顶着雨珠，青翠欲滴。我从不知道父亲还会继续种一些农作物，那年农田整治后基本上是集约利用，自留地荒芜和废弃是常有的事，眼前的麦田却被管理得井井有条，垄上划过锄了，沟里清理过了，我甚至很难在麦垅间寻见一些野花杂草。那可是父亲？当我细看，我竟在麦田的一隅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着蓑衣抡平锄，旁若无人地一边耪地，一边清沟沥水，偶尔也抬起头望望天空，不动声色的脸上，那般自信，那般稳笃，还漾着淡淡的笑。
　　 这笑，是因为这场雨吗？我的心一动，突然感动起来，原来好雨总是知道时节的，更何况它就这样润物细无声。“千顷绿畴平似掌，蒙蒙春雨动春犁”的画面竟然与我隔得远了啊，当我厌烦着疏离着这样的天气的时候，还有多少如父亲一样的人们正喜滋滋地盼着看着这一场一场的春雨啊！这一切，多好，不是吗？关于丰收，此刻，它如何丰沛，他日必定如何喜悦；而世间万物，终一一在它的滋润中，只待薄春萌发。
　　 我伸出手，掬雨，看雨珠在手心跳跃，也看它转瞬无了影迹。阴霾散去，这一刻，我的内心盛满了静寂，盛满了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