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终于盼来远在大洋彼岸的电话。听到儿子的声音，老田头儿仿佛是打了鸡血，撇下搂在怀里的收音机，一骨碌就从炕上爬了起来，凹陷的眼窝里放出精光，就连感冒引起发冷的浑身也不再哆嗦了。
　　 一晃儿，有半年没有儿子田伟的音信，心里总是惦记着，甚至会产生莫名地焦虑。也不知初到异国的他吃得可好，穿得可暖，工作有没有了着落了，大孙子佳龙又长高没有。近两年，自己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万一一觉睡过去，就再也不会听见儿子的声音了，这些年田伟也不容易，不能回家过年，不回就不回吧，能听到儿子的声音，老田头儿就知足了。
　　 “爸，你——还好吗？” 电话里，老田头儿听出儿子的声音里满是困倦。
　　 “好，好着呢，不用惦记我。”
　　 ……
　　 “佳龙呢？让爷爷看看。”说完，自己尴尬地笑了笑。这才想起，这种老掉牙的手机是看不见人说话的。
　　 听到儿子的声音，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没有见到大孙子，老田头儿有些失落。
　　 老伴儿走后，田伟从省城寄回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孤僻的老田头儿常常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听到匣子里发出的声音，老田头儿糊着的心里就透出点儿光亮，只要收音机响着，屋子里也就不那么空荡荡的了。独眼的福贵是早年间生产队的饲养员，偶尔会来家里坐坐，唠唠当年在生产队的一些经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就是两个人说不完的话题，坐累了躺下，一唠就是半晌。这个时候，老田头儿脸上才会露出一丝开心的笑意。
　　 村东一里半地有座水库，大堤东面的缓坡上有一大片田地。当年，原是一片荆棘茂密的荒坡。老田头儿和老伴儿公母俩累了喘口气，渴了喝口水，手搬肩扛，一锹一镐，整整一个夏天的功夫，才累死累活地鼓捣成如今的田地。从这块土地里老田头儿不仅抠出了一家人的柴米油盐，还供养出一个唯一让自己存在幸福感的大学生——田伟。七年前，老伴儿撇下他一个人先走了，老田遵照她的遗愿，把她安葬在山坡的地边儿。闲下来的时候就去大堤上转上一转，望一眼那座孤坟。有人问起，老田总是面无表情的应上一句，蹦出简单的两个字:惯了。一转就是七年。
　　 老田头儿这辈子没出过远门，最远的一次是老伴儿活着的时候，去过省城儿子的家，啰里啰嗦带了一大堆地瓜、蘑菇等土特产，挨了儿子儿媳好一顿抢白。白天儿子儿媳上班，自己闷在家里。偶尔，和乡下来的保姆唠上几句，就连上个卫生间也不习惯，住了几天，自己逃了回来。
　　 老田头儿窝在屯子里，和土坷垃打了一辈子交道。有时感觉这辈子活得窝囊，又说不清窝囊在哪儿了，真想鼓起勇气面对偌大的水面喊上一阵，可还是一直没有喊出来，怕人笑话。
　　 也许老田头儿的心事只有这山这水才能懂。
　　 夜深了，怒放的烟花渲染了年三十的夜空。老田头儿依然一个炮仗也不放。坐在家里不用花一分钱，照样可以听到外面地响动，五彩缤纷的烟花比别人看得一样不少，吃到嘴的饺子一样地香，老田头儿甚至偷偷地笑过——有钱人家就是烧得慌。今年的大年夜，从不喝酒的他，破天荒地端起了酒杯，喝着喝着，想起了那次在儿子家，田伟一家给保姆过生日吃过的奶油蛋糕的味道。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老田头儿的眼里出现了一片淞雾，他分明看到死去多年的老伴儿正向自己招手。电视机里播放的春节联欢晚会节目，在老田头儿眼里，也就成了一个作伴儿的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