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深冬的街头，道路两旁的树木，枝枝丫丫，瘦骨嶙峋，没有了夏日里绿叶婆娑的娇美姿态，枯枝残叶也自有一番别样的风情，似饱蘸墨渍的写意山水画。
　　 那家老字号的蛋糕店窗玻璃上早早就贴上了圣诞老人的头像，圣诞树上挂着的霓虹彩灯闪闪烁烁的，像眨着眼睛的小星星，音响里传来孟庭苇缠绵悱恻的歌声：你那里下雪了吗？面对寒冷你怕不怕⋯⋯
　　 小城的冬天冷得彻骨，雪从晚秋以后，零星地开始飘落，断断续续，缠缠绵绵，直到初春也不肯停止。
　　 小时候的那冷真真是彻骨的，记得那时住的是平房，清晨起来，大雪掩门，白皑皑的雪足有一尺厚，早晨上学起床成了一件痛苦和艰难的事，母亲总是摁住欲起床的我说：“再等一会儿，等妈妈把炉火生旺，暖和了再起不迟。”我于是又将身子缩进了暖烘烘的被窝里，母亲这时便会快速地穿衣下床，母亲用力地推开门，外面依然一片漆黑，母亲先是将门边的积雪清除掉，扫了一条小路出来，去到存放煤碳的小南房，叮叮咚咚，三下五除二地敲碎了一簸箕煤块儿，将秋天早早备好的树枝枯叶、牛粪块儿放在上面，小跑着回到屋子，母亲推门进来时，清晨的寒气鱼贯而入，我将身子更深地埋入被窝中，她把手电筒放在床边，正对着火炉，拿起炉火钩把隔夜的碳灰漏下来，将灰清理出后，母亲把枯的树叶、牛粪块儿层层放妥，拿一张纸将其引燃，屋子里顿时被炉中红色的火苗映出了一层桔红的色彩，轰轰的声音仿佛天籁般动听悦耳。当牛粪也渐渐燃起，母亲将较碎的炭块儿加了进去，不一会儿，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暖烘烘的热气。这时，口里喊着：“梅子，起床上学了！”
　　 又是一年，年关将至，出嫁多年，依旧赖在娘家过着一个又一个的新春佳节，和母亲一起辞旧迎新，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着幸福的味道。
　　 每到年三十儿，从早上开始，我们一家三口就早早贴春联、收拾屋子，稍稍迟了一点儿，母亲就在电话里埋怨着：“年纪轻轻的，不早早起床干活，总是这么晚。”我听着母亲的絮叨，不言语，心头却有暖流在涌动。我喜欢父母家的小二楼，白色的外跨楼梯，红色的雕花儿大门，当我们正午到达时，大门上已挂起了大红灯笼，对联儿也早已贴好，透着浓浓的欢喜气。父亲总是那么准时，在我们刚一推开大门，一连串劈劈啪啪的鞭炮声就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女儿兴奋地尖叫着，扑到推门出来的母亲怀里，一股浓浓的大骨头味就晃悠悠地飘了出来，我狠狠地咽了一口涌到唇齿间的口水，就听女儿大声地嚷嚷着：“姥姥我饿了，想吃猪骨头。”母亲笑着说：“就知道你这小馋猫饿了，先暖和暖和再吃。”
　　 我知道，去到哪里，都再吃不到母亲炖的猪骨头的味道，因为那是妈妈的味道、家的味道。女儿依旧乍咋咋呼呼地尖叫着，缠着母亲偷偷从锅里捞了一块儿，嚷嚷着：“姥姥炖的肉就是比妈妈的香。”大家都齐齐乐了，她小脸儿一红，马上推卸责任：“姥姥让我先吃，不信你们去问姥姥。”
　　 中午饭后，收拾停当，稍事休息，母亲又按捺不住开始准备年夜饭了，我打着饱嗝无奈地对母亲说：“妈妈我这顿还没消化呢，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母亲笑骂道：“这年夜饭不能耽搁的，快起来帮忙！”我睡眼惺忪地答应着下了床。父亲和老公正在打扫院子，准备支旺火架，这时妹妹一家拎着大包小包衣着光鲜地走进院子，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问候的话，就扬声喊道：“姐，快带女儿出来堆雪人儿！”我推着女儿出去，冲母亲嘟哝着：“瞧这二丫头，就知道贪玩儿。”母亲瞪了我一眼说：“人家比你勤快多了。”我嘿嘿笑着，一边摘菜一边对母亲说：“好好好，二丫头随你，我是路边捡的，行了吧。”母亲笑道：“没羞没臊的。”
　　 华灯初上时，母亲已将腊月里早已做好的肉丸子、酱肘子、鸡块儿、牛肉打了蒸锅，燃气灶上的水煮鱼咕咚咕咚地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妹妹和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堆了两个漂亮的雪人儿，红枣做的嘴巴，戴了母亲的旧红帽，围着妹妹的红围巾，他们做着各种造型拍照。花笑声飘满了小院子。
　　 我负责摘菜，费力削了两个颇大的土豆，还光荣负了伤，好在只是一层薄皮，微微有些血，并不严重。母亲分外紧张地喊父亲上楼找来创可贴小心翼翼地帮我裹上，嘴上埋怨着：“你这孩子，从小就毛手毛脚，干活不利索。”我撒娇地蹭蹭母亲的脸，母亲瞪我一眼，继续切她的土豆丝儿。母亲的刀功特别好，土豆丝儿切出来又细又长，案头上传来有节奏的声音，我在一旁看着，啧啧不已，自叹弗如。我最喜欢吃的除了大骨头外，就是母亲的凉拌菜了，并不用香油、橄榄油、芥末油来提味儿，而是将调料、䓤蒜放在菜的上面，倒一小勺农村的菜籽儿油或胡油，打开燃气灶将油烧熟，然后趁热浇在调料上面，一股浓浓的香气冲天而起。
　　 当然了，北方的年夜饭最不可能缺席的就是饺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满满当当一桌子菜，饺子作为压轴好戏最后上场。因中午吃多了大骨头，面对满桌鸡鸭鱼肉，只吃了点凉拌菜，然后就等着饺子上桌了。饺子是母亲和父亲提前几天包好的，第一天包了纯肉馅儿里面只加了大葱。当热气腾腾的饺子上桌，母亲解释说：“煮了胡萝卜馅儿的，梅子想吃。”不知是饺子的热气太重，还是屋里的气氛太热烈了，我的眼角竟有了微微的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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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深冬的街头，听着孟庭苇那缠绵悱恻的歌声：你那里下雪了吗？面对寒冷你怕不怕，可有炉火温暖你的手，可有微笑填满你的家。你那里下雪了吗？面对孤独你怕不怕？想不想听我说句贴心话，要不要我为你留下，一片雪花……
　　 抬头望向天空，天空依旧清远幽蓝，倒映着母亲慈祥的笑脸，忽隐忽现，忽远忽近。少时读一则小文说人的灵魂21克，至今深信不疑，我知道母亲的爱已凝聚成21克的灵魂，她就在天堂日夜深情地将我凝望着。妈妈，你那里下雪了吗？听到女儿为你唱这一曲“冬日恋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