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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相见不如不见


作者:一微尘 布衣,325.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998发表时间:2017-03-04 20:36:33
摘要:人生若只初相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一)
   西苔翻来覆去,辗转而不能寐。山上的一幕幕,连同那尘封了十八年的记忆,犹如一幅长轴画卷,一层一层地被剥展开来。
   本来,今天她是不想去喝酒的。这么多年,逃避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谁也不联系,谁也没见过,好不容易才淡忘了伤痛,突然里大家又这样相聚一起,怎么打招呼,怎么寒暄?又去撩起伤疤做什么?可是,从接到电话开始,西苔就一直想,阿菊的儿子结婚,他一定会在。不甘心、不死心地,心底里总希望能够碰见。渴望假装无意地碰见一次——这一直是十八年来最大的念想。
   果然,阿菊有意地将她引入酒店包间。这家酒店在边城也算有名,但较之西苔所在的市里,就显得寒碜了许多。包间里有些拥挤,有的站,有的坐,围看四个人在打字牌。智民正对门口。
   走到门口,阿菊仿佛不经意地对着智民喊了一声:“西西来了,你们陪着玩哈。”
   然后转身去了别处。
   智民手握字牌,抬起头。突然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智民脸上的肌肉忽地紧张地扭曲起来,继而微红着笑道:“啊,是西西老师来了?过来打牌呀,我让你。”
   仿佛见到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热情大方地招呼着。可是,西苔听到他这样的招呼,心一蹙缩——这种假装的客气刺痛了她。还是那样的笑容,还是那样嬉闹的表情。以前在盆江的时候,学校的几个年轻人每次邀他一起玩牌时,他不情愿,西苔就押着他玩。他就是这样地笑闹,这样没正没形地胡乱出牌。过去的习性一点没变!然而,只有西苔看得出来,他是多么刻意地在老同事面前,努力掩饰着十八年突见的尴尬与不自然!
   西苔也客气却冷漠地回绝:“不会,谢谢!”
   环视四周,没几个认识的了。模糊地知道某某与某某,是谁与谁,但大家的轮廓基本都已经变形。西苔微笑着跟还有些印象的脸庞点点头,算是照面。然后静静地在旁边捡张凳子坐下,望着牌桌。
   十八年来,朝思暮想地想见,今日见了,却是如此的平淡无奇。她曾构想过千百次的见面场景,可没一次想过是这样的无声无味与平静。西苔有点失落。悄然扫一眼过去:是的,没怎么变,还是当年那个可爱的样子,眉眼俊俏,嘴唇性感。也变了,脸蛋略显肥胖,肤色有些暗淡,眼角还长出了几颗黑斑。坐了一小会,实在没什么意思,她便悄悄起身,走出了包间。
   兰姐等在门口,还没开席,说要陪她街上走走。兰姐善良,说话总是轻言细语。当年对西苔不错,出事的时候,她一直在治病。
   刚踏出酒店的台阶,听到后面有人轻喊:“等等!”回头一看,啊?是智民!他竟然丢下牌,轻悄悄地追了出来。这是她没有想到的。这么多老同事,这么多旧相识,众目睽睽下,他竟然追到了酒店门口!西苔有些窃喜。
   “陪你们走走!”智民对着她和兰姐说。
   她不做声。
   不知道怎么走到的邮电局。智民停下脚步,回头问:“我陪你们上飞云山去?”好似在找一个独处的机会。
   飞云山是边城的名山,山高林密,风景旖旎。沿山而上两座庙宇,都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香火旺盛。边城虽是一个小小的县城,但因为古代商贸繁荣,又有名刹陪衬,还是有些名气的。近几年被当做旅游景点开发了出来。
   兰姐迟疑地望了望西苔的脸,有点担心却又知趣地说:“你们去吧,我爬不了那么高。”多年的类风湿,兰姐已经病休了。
   也许,这是个好机会,可以大骂一场,可以痛哭一场,可以质问他几句……西苔点点头,并暗暗地感谢兰姐的“放行”。
   智民从巷子里推出一辆破烂的老式摩托,“都当办公室主任的人了,还骑这样的摩托?”西苔心里想,“难道过得不宽裕吗?”
   摩托拐进了古商城。停好车,从街口进去,肩并肩地步行在青石板铺就的老巷。一路没有多话。准备好的骂词一句也没出口。
   古商城坐落在沅水、巫水汇合处,它起源于春秋,鼎盛于明清,是保存最完好的古建筑群。明清时期,商城以集散桐油、木材、白腊、鸦片而闻名,是滇、黔、桂、湘、蜀五省地区的物资集散地。素有“湘西明珠”“小南京”之美称。
   千年古墙上,一层薄薄的青苔覆盖着灰色老砖,木楼有些已经东倒西歪。“镖局”门前,两个游客在忙着拍照。窄窄的“春楼”上,红灯高挂。小巷深深,四通八达。跟着智民东折西转,听他不时地介绍几句,西苔其实一句都没听进去。
   仍然一路无话。
   不是旅游旺季,游客很少。在“大戏院”门口,他终于站住:“你性格变了,变得娴静了。”
   她揶揄一句:“所有的都变了,不是吗?”然后,又是沉默。
   其实,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说起又有何意义?从早上七点起来,就开始精心收拾自己。淡淡的妆容,自然而精致;纹过的眉,显得干净而柔婉;唇色也是最自然的款式。加上特意挑选的高腰西装,衬出一个四十女人难有的身材——一点都没走形,比年轻时他遇见的西苔更美丽了,而且更时尚更有魅力。西苔想,我所有的这一切努力,就是给你看,给你悔的!说,有什么用?
   西苔对古城没什么兴趣,就这么一条街一条巷地胡思乱想:好意外的一个机会,就这么安静地走走,我让你知道,十八年了,我仍有多好!何况,十八年前,总是露在别人的眼皮底下,都没能这么闲散安静地散过步。就一次,一个周末,他提了杆猎枪,带着西苔翻山越岭,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地乱走。走了一天,没有放过一枪,没有打到任何猎物。那是两个人独处最长的时间。
   不知不觉中,就转到了出口。
  
   (二)
   上飞云山的路很陡,层层盘旋而上,他那破摩托明显有些吃力。
   蜿蜒的小路上,路边满树满树的不知名的白色碎花,散发着浓郁的醉人的醇香。阴暗的天色,雾霭弥漫到了山尖。好洁净好洁净的空气!西苔扬起头,闭上双眼,任山上的凉风吹乱满头长发,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飘然感觉。周围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她恍惚觉得,他们成了一幅油画。画面的中心,是这辆破旧摩托车上的这对男女。那张胖圆了有点变形的不敢相认的脸庞,那颗迷人的黑痣还在;失去了诱人的嘴型的双唇,已找不到往日的那种性感与甜蜜——那唇曾经是很甜的。画卷的主题就叫做“不在人间”。西苔顿时忘记了伤痛,忘记了怨恨,甚至涌起一丝微妙的幸福。
   一路盘桓到飞山禅院,西苔进去拜佛,他在门口等。到达山顶的老尼庵,西苔进去烧香,他仍在门口等。
   西苔出来,他等在门口,笑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虔诚了?”
   西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虔诚。因为,双手合掌的那一刻,并不知道自己想求什么,想诉说什么。大概进出寺门,是为了刻意在他面前表达一种平静、一种平淡吧?
   倒是感谢过。在点燃檀香插入香炉的那一刻,西苔想起了一位年轻禅师的一句诗:“思念,在合掌前涌起,在扑向大地的刹那间散去……”她一直很喜欢这位师父唯美的诗句。于是,叩谢菩萨恩赐了这次见面的机会。
   走出寺庙门,西苔与智民站在了飞云山的山巅。
   老尼庵在边城的最高峰,大概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站在门口的路边上,可以俯瞰到整个边城。沅江、巫水绕山穿城,颇似一幅阴阳八卦图。而观音寺,飞山禅院,在密林中半隐半藏,似有若无。
   盼了这么多年,不说点什么吗?西苔这样问自己,等会回到酒店,可就没这机会了。
   还是不知道说什么。记得《汉乐府》里有一个句子:“上山采蘼芜,下山遇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
   西苔抬头看着远处,抿抿嘴唇,终于轻声地开口试探:“这么多年,你,还好吧?”
   话一出口,似乎松了一口大气,心里很空,很安然,就像那远处的沅江、巫水,辽阔中安静地流淌,仿佛静止的画面。
   智民尴尬地笑笑:“好,还好。二十年了哦。”
   “十八年!”西苔冷冷地纠正。
   “哦,十八年啊,呵呵,好快!”智民有些脸红,然后,略一沉吟,看一眼手表,正视着西苔,“我们不去酒店,就在这里吃斋饭吧?”
   西苔知道快要开席了,但她没有做声。
   又默默地站了一会,就这样近距离地挨着,闻得到他身上的熟悉的气味。以前,他总是说自己身上有体香的。像做梦一般,真的就这样见着了?
   “我们不下去了,就在这里吃斋饭好不好?”
   西苔注视着他的脸,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客气。但这句话,却深深地温暖到了她。真的很想,多一点时间待在一起;真的很想,再跟他一起吃一顿饭。可是,山下那么多人在,他们会怎么想?兰姐在邮电局门口的犹豫眼神,难道真的可以让她的担心成真?那么,他的老婆呢?
   仿佛煮熟的混沌皮,西苔的防线开始一点一点地软化,崩塌。
   十八年前的一幕幕,开始用力地戳她将裂的伤疤。
  
   (三)
   盆江小学地处偏远。八十年代,那还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但是山清水绿,遍山竹林。脚下便是沅江的上游,水深色碧,船只繁忙。西苔是因为不听话被充军至此。智民是刚分配来的。第一次相见,智民正在拖地——两边房间的过道。那是一栋破旧木楼的二楼,中间过道,两边是教师的房间。
   刚开学,西苔从竹林下来,去拍照了。那是花了几个月工资买的相机,她应该是整个乡里第一个拥有相机的人。
   “是西苔主任吧?你好,我叫智民。”他停下拖把,直起腰来热情地自我介绍。
   “新来的?蛮勤快的嘛。”西苔并没在意,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小家伙嘛,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纪。
   谁也没料到,几天后,他们就腻在了一起。
   他们俩的房间正好门对门,门槛与门槛,只有一步的距离。
   九月的乡下,晚上很是凉爽。河风吹上山头,吹过竹林,吹得智民的窗户纸“啪嗒啪嗒”地响。八、九点的样子,西苔刚改完一天的作业,智民来叫她:“过来吧,《莎士比亚全集》买来了。”智民家里条件比较好,最小的儿子,全家疼着,要什么买什么。与书一起邮寄来的,还有一把雅马哈吉他。
   “给你弹首曲子。”智民顺手拿起床上的吉他,坐在床边,调起弦来。西苔在他旁边坐下。
   智民弹了支邓丽君的《甜蜜蜜》,一般一般,才开始学嘛。吉他是那个时代年轻人的时髦,条件好的年轻人都喜欢买上一把。
   没见西苔鼓掌,接着又弹《绿岛小夜曲》。
   西苔双手合掌,托在腮边,微偏着头,装萌地说:“嗯,不错,听得出来,是《绿岛小夜曲》。哈哈哈哈……”西苔笑得前仰后合。
   周末的山上,整栋楼都没有人,隔壁的、靠那头的几个民办老师都回家了。西苔的笑声在房间里放肆地荡漾。
   智民假装生气:“不弹了,没有知音。”于是,把吉他靠墙放下。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雷雨》。
   “不是说买了《莎士比亚》吗?”西苔问。
   “都买了,买了一大堆,慢慢看。”智民开心地说。
   他们坐到一张长凳上,共用着一张办公桌。办公桌靠墙紧挨着床头。他的窗户外面很开阔,远处的山,底下的河,在夜色中莽莽苍苍。月光从窗户正射到床上,并不明亮的台灯,显得有些昏黄。
   智民浅笑着,稍微移动了一下身子。
   智民很爱笑,谄谄地甜笑的那种。两片嘴唇不厚,却肉肉的,很有型,很性感。嘴角的一颗小痣,更增添了性感的度数。西苔常说他甜腻、妩媚。
   智民又往西苔这边靠了靠,西苔装着没反应,继续看书。智民不时地侧过头来,问她问题。嘴唇几乎就凑到了西苔的耳朵边上。西苔的身体里,不知从哪里涌起一股热泉,袅袅地往上扩散。但她还是按捺住了冲动,仿佛要把这股泉涌严实地包裹起来。
   又默默地看了一会。
   实际上,什么都已经看不进去了。眼睛盯着页面,脑海里一片空洞。
   “繁漪的内心,到底有多空虚啊?”智民侧过头来,脸色因为微微羞红而不自然,嘴唇顺着西苔的右耳一擦而过。西苔感觉到了他细微的喘息声,一股电流瞬间传遍全身。终于把持不住,在他的腮边飞速地一吻。智民守株待兔般地,急急地伸出双手抱住她,喘着粗气,侧身翻倒在了床上。
   就这样,第一次成了他的俘虏。
  
   (四)
   抱着西苔,智民心虚地说:“我可能给不了你任何承诺,但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西苔温情地躺在他怀里,擦着他满额头的热汗,轻吸着他苹果甜的双唇,柔声回答:“我没有想过结果,我就是很享受跟你在一起。”
   这话说起来很撇脱,心里却是隐隐作痛。西苔闭着眼睛,脑海里快速闪过多种可能的结局。她比智民大了五岁,智民爸妈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西苔也觉得他太小,年龄小,个子也小,才一米六几,绝不敢带回去见父母的。反正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理想的结果,过一天算一天吧,说不定哪天事情就会有转机呢。
   不久,食堂煮饭的阿姨在外议论:“他们俩在谈恋爱!”那表情,如看见伤风败俗的媳妇被捆绑了一般。
   有一天,西苔早早地起床,悄悄打开门,意外地发现,姓贾的那个三十多岁的民办老师,提着鞋蹑手蹑脚地从自己门前走回去。那背影,颇像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这里的十几个老师基本都是民办老师,半边户,泥土味重,大部分也很朴实。但贾老师不一样,平时很热情,笑起来满脸肥肉,背后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上体育课时总是操着一口粗鲁的塑料普通话,笑得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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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紧扣主题,作者用娴熟的文笔将两个初恋的相见,描写的惟妙惟肖。世上最难忘的是初恋,两个相爱的人,因为年龄,因为种误会而分手,再次相见,表面的淡定内心却充满了酸楚。相见时难别亦难 东风无力百花残,验证爱情的美好,也验证了过去的已经过去,只能封存在心底。整篇小说语言简练,对人物心理描写很到位。佳作,推荐!【编辑:阳媚】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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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阳媚        2017-03-04 20:46:47
  友友好,喜欢这篇小说,但是,我无法推荐精品,因为你发的散文里有这篇小说里很多,就是引用过多。期待见到你的精彩!
回复1 楼        文友:一微尘        2017-03-04 20:48:37
  你好,谢谢,不是引用,是改编,没写过小说,尝试。
2 楼        文友:林小白        2017-03-06 11:50:12
  相见,怎如不见?一种淡淡的感情,一种淡淡的忧伤,许多感情,往事,都只能留在心底了。欣赏,拜读
回复2 楼        文友:一微尘        2017-03-07 08:05:10
  谢谢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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