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心愿】小楼一夜听春雨 (征文·散文)
那一刹是人生中最为得意的美丽时刻……
许多人徜徉在嫣红姹紫的百花丛中,无限欢声浸润了花的色彩与蕊的馨香。初起的阳光洒落地上,轻风使蓊郁的花丛漾起了一层细微而羞涩的涟漪;像五月里的呼伦贝尔草原,一望是碧绿的春草,点缀着无数神奇的小花。骑上英俊的蒙古马吧,让它带你走进雪山的深处去,那里有白雪孕化的泉流叮咚,从高高的岩石上流过甘冽的忘忧河水,路旁是丛丛连片的繁花和芳草;好像四季之中,海角天涯,所有的瑶草仙花,都齐来这里聚会。你不必下马,伸手就可采摘;一簇簇花朵,正如你美丽的青春:火红的罂粟与羞怯的蔷薇,俊逸的剑兰和多情的玫瑰,沉思的紫罗兰和奔放的朱槿,慈爱的木棉与顽皮的蒲公英……
这美丽的时刻令人终身难忘。而当蓦然回首,它早已如轻烟四散,了无一点痕迹。我怅然惊觉,暗夜无涯,只听见屋外淅沥的小雨,欲断欲续,似有还无……
我翻身起床,在灯下凝望书桌上我的一束插花。那是我春游时从旷野采回的春姑娘的簪饰,红的杜鹃,黄的柳芽,中间还有一团粉白与嫩紫,却是我叫不出名字的锦绣野花。当我采折时,这花儿丛丛簇簇,灼艳鲜灵,楚楚动人而又娇娜不胜,我是怎样的视它们为珍宝呵——可是三天过后,仅仅三天啊,它们却已经枯萎。凋残的花瓣洒落一地,枝上露出了丑陋的骨节,嫩叶在尚未完全舒展开时,就坠入永恒的死亡。我怜惜这鲜花的凋残,我何尝不知,这是使它们脱离了母枝的必然结果;但即便是终身偎伴在母枝上的花儿们,难道就不会零落了么?
小雨淅淅沥沥,时而敲打我的窗棂,似乎也在为我叹息。
不知不觉中,秋天来了;那淅沥的小雨又来轻叩我的窗棂,似向我探问花事如何。然而,山野里,园林中,鲜花越来越少,终于使我连哪怕是已经枯萎的花朵,也不能采到一束。我为了寻觅春踪,下意识的走进都市的花店。这里,虽无花的芬芳,却有着一切花的形态和容颜:同样的嫣红和姹紫,同样的玫瑰和蔷薇,同样的山茶与紫罗兰,简直与我的那个梦境一模一样——不,比梦境中的花朵装饰得还要精美。装饰?我说了“装饰”吗?不错,是装饰。它们插在花瓶中,盛在花篮里,供在案上,悬在空中,附在壁上,与空间,与人的意念,构成一个意蕴丰盈的美的和谐。我不禁惊讶于这绢花的工巧,神韵别具,而为它神采飞扬,叹为观止。我何尝不知,这些假花只是做作的人工的得意成绩;然而身在这一片赏心悦目的花卉之海,面对那各具情态又灵动鲜活的朵朵花苞、片片绿叶,它们那么逼真而迷人,吸引了络绎的来客,在花店里满脸春色,川流不停——我几乎相信,再造的春天又回到我的梦境。
当真的不够用时,假的便开始流行了。
虽然它们与鲜花那么相似,花茎上带着宿雨的微痕,叶片上连叶脉都清晰可辨,花瓣是那么娇嫩,花蕊是那么含情……但无论它怎么乔装打扮,我还是在心底一千遍的抗议:
“不啊!不!这不是真的!这是假的!”
——然而,真的又在哪里呢?它早已枯萎。它曾经有过生命,甚至不远的将来也还可以再次新生;但当我再次拥有时,不也同时无情地宣告了鲜花的又一次走向凋零么?
我走进绢花店里企图觅到春天的芳踪,这不是我的本意。然而我只得到这个,也只能得到这个。我失望,失望中却杂进几许莫名的兴奋;我欣悦,欣悦里又包含一片淡淡的忧伤。
我知道,我心中的鲜花,那真正的鲜花,当我采它的时候,便已开始了它的枯萎;然而,绢做的假花,反永远不会枯萎,它能够保存长久,颜色不衰。一束绢花置诸斗室,会使蓬屋生辉,光夺珠玉,灰暗沉闷为之一扫,代之以空虚的清新和明媚。它不解人语,嗅无馨香,却制造了一个人工的迷离恍惚的境界,使对花人如近芝兰,如饮芳醇,魂游身外,情话痴痴。它以永葆青春来弥补灵性上的缺陷,正如先逝者的照片对于生者,虽没有生命的气息,却聊可慰藉痛彻肺腑的哀思。在那一方狭小的天地,你可以反复重温昔日的温柔,再现一去不返的深情。你拥抱它,亲吻它,心思散裂,泪如泉涌,然后再整妆容,面对人生。
文明生活的推进使得赝品日臻于美丽与逼真,以至于很多时候,许多人无意甚或故意的,把赝品认作真品。真实的简陋与虚假的精美,在这里恰成了可叹的对比。800年前的陆游,只能在一场春雨后买一束注定要枯萎的杏花;他绝料不到800年后的今日,有一束束娇艳的“杏花”,在秋尽冬来之际,依然那么水灵灵的吹弹得破,走进都市花店和寻常人家。而这两者之间唯一的区别,也无非是一个生命短暂些,而另一个却可以姿色保存得更长久些罢了。
衷心感谢您的编发与点评、谬奖与厚爱!
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