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1
　　 子浩说：“我走了，你会不会忘记我。”
　　 我笑：“当然会。而且很快重新找人代替。”
　　 若干年前，我的奶奶应该也是这样和情人诀别的。
　　 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我和子浩的最后诀离。
　　 可是我知道我的奶奶从此就没再见过她的那个他。
　　 妈妈说：“现在我们这一代，情感都是经不起考验的。”
　　 这话，我和金尚分手后，奶奶也说过。
　　 2
　　 我知道奶奶曾经一直在等一个人，等了很久。
　　 终于被舅爷狠心的嫁掉了。嫁的就是我的爷爷。
　　 奶奶一辈子没有开颜过，但照样还是为爷爷生儿与育女。
　　 我妈妈嫁过去的时候，奶奶守寡已经十年。
　　 我父亲在重庆当兵，离转业还有三年。
　　 我的妈妈就一直等了我的父亲三年。
　　 妈妈每次说起，脸上就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情愫。
　　 “三年，算什么啊，等十年也就等了。一年半载的没有音讯，三年五载的见不着面，在我们那时再正常不过了。”
　　 然后妈妈轻轻的出一声长气，继续陷落在时光里。
　　 “隐隐约约知道就要来的日子，就一直的盼啊盼的。那像你们每天能通电话，时常去上网视频。可是啊，说分开了就分开了。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孩子是怎么想的。”
　　 3
　　 妈妈又提起金尚来，他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我们相处了一年，说的话相加也没有一百句。可是我就是喜欢他。
　　 只有在他面前，我会变得异常温柔，完全会将以往的自己的性格收拢并和。撒腿跑开时，只要远远的看见他，我就会立刻乖的像个小兔子；像电视里的小家碧玉一般，抿着嘴，不敢轻易张开。深呼吸一口气，待他不看我时，轻轻的呼出去。
　　 大大咧咧的我就只有在他面前会局促不安。每次见面我总是挑有斜兜的外套，将自己的手放在里面，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插在裤兜里的手会紧张的攥一手的汗出来。
　　 可是，我们没话说。两个人面对面，一个等一个的话，然后一个回答了，等半天。各自在心里酝酿下一句话这么说。
　　 就这样，我还是愿意和他在一起，可是我奶奶不喜欢他。
　　 或者，他也不喜欢我，所以什么也没说就离开我了。
　　
　　 没有选择
　　
　　 1
　　 奶奶喜欢坐在在院子里晒太阳。一把折叠的竹椅，一把蒲扇。一坐就是大半天。
　　 北方的乡村，天，高远湛蓝，阳光异常的透彻，明媚。奶奶总是静静的坐着，微微的靠在椅子上，将眼睛轻轻的闭上。
　　 有一次，妈妈看着奶奶，悄悄的叹口气。
　　 问妈妈为什么要叹气？妈妈看我一眼，不说话。那年我十五岁，不谙世事。
　　 有的时候，我也搬一个小板凳陪着奶奶。
　　 奶奶微微的睁开眼睛，望着我，抚摩着我的头，微微的笑着。
　　 我的爷爷在我父亲不到十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安葬完爷爷，乡里开始征兵，父亲就应征入伍。那是一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有男人的家里，尚且揭不开锅。可是我的奶奶咬紧牙关，将四个孩子们拉扯着长大。
　　 2
　　 我妈妈嫁到我家的时候，我的奶奶还是异常干练的女人，穿戴整洁，梳一条黝黑发亮的麻花辫子。
　　 妈妈说，奶奶总是喜欢梳头，一天梳三次，每隔三天洗一次。刚开始用皂角熬的水，后来妈妈给她用洗发精。
　　 现在我给奶奶买洗发水，奶奶总是笑呵呵的说：“还是皂角自己来熬的好用。”
　　 我妈妈也是梳着大麻花辫子的。我问妈妈是不是父亲因为你的麻花辫子像奶奶的一样，才看上你。
　　 我的父亲高大英俊，相貌堂堂，在部队当排长。应该有很多人喜欢。
　　 可是奶奶说，那是家里实在是穷，好多人家都看不上。我的外公是个大老粗，在路上看见父亲，就看了一眼，决定了我妈的终身。
　　 3
　　 结婚时的米，面，菜，油都是外公家里置办的。
　　 妈妈说，外公家最早是个土财主。在外公爷爷的时候好赌成性，一直输；到我外公的爹就输的差不多了。到我的外公，家里已经空了；好赌的毛病一直就遗传了下来。至今外公还是喜欢去赌，只是用三两个歪瓜裂枣，打发时光而已。
　　 外公是个生意人，对金钱看的特别重，输赢对他来说有更有严格的定义。他常说，我祖辈好赌，败光了家；却让我一家躲过了四十年代的那场批斗。赌掉家产与保护身家性命相比，我还是赢了。而我，现在赌却是为了更好的做生意。
　　 我不明白外公是在狡辩还是真的是为生意打算。三三两两每天都是相同的面孔围坐在一起，每次赢了回来会给人派发，输了回来蒙头就睡觉，饭也不吃。每个人对输赢都特别上心。
　　 外婆那个时候就会变得格外小心，让妈妈带着弟弟妹妹出去，玩到很晚回来直接去另一个屋里睡觉。拿着老婆和孩子撒气是那个年代男人们的专利。女人们只能习惯屈从，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爱啊情啊
　　
　　 1
　　 子浩走的第二年，我去一个高中当老师。同事张罗着偏要介绍对象给我。是县城里的一个检查官，懒得去。可是实在是同事太热情，无奈才推说是奶奶要过寿。可是奶奶过寿那天，同事还是一并叫了介绍的对象，辰，一起来了。
　　 奶奶一见到辰，很是高兴，拉着辰的手，一直没放开。或许是盼孙女婿盼的急了吧。奶奶笑的异常娇艳，奶奶的娇艳是村上出了名的，可是红颜薄命，受了一辈子苦，守了大半辈子寡。
　　 2
　　 我的妈妈长相没有奶奶那样出众，但也是端庄大方。父亲请假办完婚事，回部队的几年里，妈妈就一直和奶奶住。因为父亲结婚迟，两个姑姑早已为人妻母。
　　 奶奶说，在父亲走的那些年，就等着父亲的津贴。然后挣工分，半夜里起身去离家十几里的火车站捡煤渣；回来的路上再绕道去树林拾牛粪；去的晚了，牛粪就没有了。煤渣冬天取暖，牛粪晒干烧火，做饭。
　　 奶奶一直是个不善言谈的人，大半辈子的苦，她已经没有了过多的语言。更多的时候，我陪在奶奶身边，就只是抓住奶奶的手，紧紧的抓一下，望着奶奶，奶奶也望着我笑。
　　 辰，经常到我家来，奶奶甚是喜欢他，惹的我都有些嫉妒。
　　 人与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有的人投缘是不分年龄的。从来没见过奶奶那样开颜过，总是拉着辰。走的时候，一定要多次确定下次来的时日才放心让其离去。
　　 3
　　 可是我对辰，没什么感觉。奶奶问我他哪里不好？我也不知道。可我知道我现在不想想这样的事情，子浩已经一个月没打电话给我了，我忽然记起。
　　 奶奶说：“给我梳一下头发吧。”然后我就给奶奶梳头。花白花白的头发，像枯草一样很可怜的覆盖着奶奶的头皮。奶奶已经很老了，可是混浊的眼睛总还是闪着，亮闪闪的光，像是充满了期许。
　　 妈妈也说：“辰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奶奶也挺喜欢的，要是觉得合适也别太挑剔了。”
　　 我说：“我和他没有爱情的。”
　　 妈妈叹口气：“爱情是你们这代人的新名词。我们不懂，我只知道生活就是过日子。”
　　 我那时想，奶奶那个时代也是不知道的，只要不要让自己饿死。
　　 妈妈说：“幸福的日子都让你们赶上了。我们都不知道爱啊、情啊是什么？”
　　 4
　　 可是我觉得奶奶一定有自己的爱情。于是就去问奶奶，奶奶混浊的眼睛又闪闪的，好象有点害羞，但是却哈哈的笑起来：“小纯儿也来说笑话。奶奶命苦的跟土坷拉一样，洗了一辈子，那有那福分。那是你们年轻人的新鲜词，奶奶不懂。”
　　 可我不依不饶。我听邻居奶奶说，奶奶嫁到我家时完全是被逼无奈。舅爷生病没钱医治，是我的爷爷卖了唯一的驴和架子车，这驴、车也就成了奶奶的卖身契。我爷爷比我奶奶大整整二十岁。和我爷爷结婚时，我奶奶还不到十四岁。
　　
　　 了不了
　　 1
　　 辰老是来我家玩。有一次奶奶问及辰的爷爷。辰说：“爷爷去年生病一直在医院里。”奶奶忽然不再说话，我望了辰一眼，也没了话说。
　　 人到一定年纪，最害怕听到这样的事情，透着担忧和不安。
　　 过几天奶奶偏要我陪着去看辰的爷爷。无奈请假，陪着奶奶去。奶奶闻不得汽油味，一路上脸色煞白。
　　 医院有高高的松柏树，翠绿翠绿的。
　　 辰已经等在门口。奶奶掂着小脚，径直走到辰爷爷的跟前。
　　 辰爷爷神志好象已经不清楚，模糊着眼睛瞪了一会，嘴角微微抽搐，像是在辨认着，忽然伸出手来。
　　 奶奶叫一声“真海哥”老泪纵横。辰爷爷也张着嘴，咿呀呀呀，不知道说出来的是什么。
　　 2
　　 我和辰相视一笑，会意关门出来。
　　 我们走在医院的林荫道上，忽然感觉人生奇妙，充满了戏剧色彩。两个人可笑的笑着，然后开始做各样的猜测。两个人第一次说那样多的话，我还让他叫我姐姐；他呢，则要我叫他哥哥。
　　 我看见午后的阳光快活的撒在大地上，洁白的云朵，一片片轻快的飘着，浮动的灰尘也是那样的可爱。
　　 陪着奶奶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暖暖的色调，一抹一抹的飘向天边，浓的淡的都在化开来。奶奶脸上一直有微笑，我看得出，那是一种满足的喜悦。却惹得我莫名的感动。
　　 3
　　 我和辰策划一个有意义的活动。正在兴致勃勃的时候，辰的爷爷却在凌晨一点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听到这个消息，我哭倒在辰的怀里。突然觉得我的奶奶真的是太可怜了。可怜的她，仅存的一丝丝幸运，也只是在暗夜里忽闪了一小下，就没了。
　　 后来几日，我失魂落魄，妈妈以为我又为感情受困，说不着边际的话：“过去了就算了，分开就分开了。好饭不怕晚，对的人永远会在一起。”
　　 我将奶奶的遭遇告诉妈妈，妈妈眼里也含着泪水。没了话。
　　 我抱着妈妈，发觉妈妈也好瘦弱，眼袋耷拉下来，皮肤松弛，耳边也有了白发。
　　 4
　　 我的父辈们生活在一个物质极其匮乏的时代。只是找一个人生儿育女，过着很简单的日子，一过就是一辈子。
　　 可是我们呢，总是轻易的投入感情。付出的爱，也很容易的收回，放弃。
　　 人呐，就那么一辈子，干吗把自己的生活搞的乱七八糟。
　　 喜欢这个，好像也喜欢那个。交织难分的情感里，有深刻的眷顾，还有浓浓的伤害。
　　 爱情是什么啊，只是一种习惯，一种相互依赖。
　　 一种情感聊胜于无，一种寄托大于所有。
　　 我们明白得很。其实，我们根本都不懂。
　　 我将辰爷爷去世的事情告诉奶奶，奶奶只是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然后我轻轻地说：“奶奶，我想和辰结婚。”
　　 奶奶微笑着，握着我的手：“一辈子找个可靠的人，踏实过日子，这是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