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专栏】春天是从厚厚的积雪中露出来的
1
冬天的阔叶林
有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如同我饶过很多山岭时朝路边裸露的赭石
要不然蒙古的雪不会在它的边缘折射出温暖的幻觉
冬天的阔叶林
有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如同孩子舔着冰淇淋上的焦糖
要不然这蒙古的季风不会从呼伦贝尔的边缘吹过
2
把思想放在这里
并且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显得仿佛知道我很明确地利用了意图
或被意图利用
这么容易把没有思想的事物扯进来
这就是困惑,但未必是根源
沉默的管腔,剥落的彩绘,风干的光景
变成一点不剩的无知都很难
我知道我再踟躇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那种迷恋并且
大胆地去依赖它
因为它让快乐和苦恼变得无关紧要
3
时间不知道我在睡觉
我从莫奈的清晨中醒来
两只眼睛的节律交替地滑出窗外
一片无可追忆的天空,深入针叶林的回想
如同我梦中凿穿的隧道
一部分牛奶加咖啡颜色的墙面
用赭色的光痕侍奉着清晨
一只松鸦颉颃的轨迹
袭击了整个画面的空间和比例
我在气流泛起的涟漪中
追赶清晨的语言
4
我是在惆怅难忍,抑或是茫然无助的时候
走近那片寂静的
山丘上的筑亭与道路两侧的树篱
透着晚阳
大地倾斜而又辽阔
像一个女人和一个落日
天际受词语停止的影响,透射出一片
无法预知的世界
暮色抹去一部分烟霭
但仍然弥漫着人的离愁和归期
5
二月的光亮逗得树枝发痒
一个雄性的惆怅沿着早春的河边彳亍
一块冰凌哆哆嗦嗦的裂缝
在风吹乱头发的地方匆匆彷徨
一次低温的溶解难免掺杂着对凝结的报复
移动和改变像枯叶一样等待脱落
这毫无理由的沉寂像是时间的借口
什么时候,这孤单的河边还能进化出另一种相遇
没有等待,没有分离,没有抛弃
6
牛儿咀嚼着雪渍浸染过的凋零
树枝用边陲的疆土凿刻出留守的浮雕
生锈的土炕,泛黄的墙皮,寥落的炊烟
像是寥寥可数的诗人把这里写了一篇又一遍之后
归根结底的思考
这里是我的季节,没事的时候
我喜欢往自己的身体里瞧瞧
笔直的乳名、锈迹斑斑的方言和积蓄都在干什么
菜园里,院落中,山岗上
疲惫的究竟如同二月的阳光弥漫着无关紧要的气息
草原的肺腑,森林的胸膛,苏醒的河岸
在美学的低温里接受着无言的洗礼
7
它就在那里
是笼统的科学,还是庄严的迷信
是粒子的聚散,还是杜撰的根源
没人知道
它们自己都不确信自己来自哪里
深邃的光焰,炽热的偶然
扭曲的液态氮忧伤的低温
在我们看来不能在无比的辉煌和灿烂
都无法靠近它
它无法被观测,也无法被书写
有时候我们知道什么
它就不得不是什么
毕竟我们还不敢脱离我们的所想
何况终究
8
二月
是一件风衣
是一条系着冬末春初的腰带
是五十二次阳光的回暖
9
大地倾斜
天空密切地呼应
烟云朦胧的有些惆怅
我无法表明是那种无趣的严肃
插手了这件事,并给予了满意的呵护
这就是我思念一个人最不可缺少的背景
10
卧室厨房客厅
干净整洁宽廠明亮
这种被称之为不依赖语言的物事
光是它们不得不是这样无事
强有力的消磨
我就无法面对
11
看到了吧!——
听到了吧!——
马头琴奔放的旋律
和这翠绿的偶然
会让你更显而易见
这时间起伏的动作把想象踩在脚下
它们说这是呼伦贝尔草原
你该相信谁?
12
婆婆丁那么大的春天刚一露头,
我就想起了妈妈。
那年月,野菜和孩子就是
很多母亲的最巍峨的荣耀。
——很多不想母亲的日子
好像我看的窗户上都留有净薄的
潜在的自艾自怜
门缝里都敞着孤独的经济状况。
庭院里都安放着献给自己的沉闷。
回暖的阳光蹭着冬天融解的脊背,
也蹭着早春的山岗和头脑中的深刻。
我身上潮湿的神经质
一头扑倒在母亲的坟头。
13
一个人把他在散步中所能看到的,
所能听到的和所能想到的,
都归结于清晨
实际上在河堤边和桦树林里这么做的人
不止我一个
比清晨更宁静的所想和小路有礼貌的
一言不发——
同时若要把道两旁榛子色的沉寂和
麦田的积雪熟悉的光亮引入
二月的笔墨和想象
岁月就流逝的宽松一些
14
一些斑驳的痕迹,一些模糊的轮廓
一些朦胧的状态
就在那里,和你强有力地萦萦绕绕
你想它是怎样的,它就不得不是怎样的
它的理想不是平静,而是没有喧哗;
不是大惊小怪,而是喜欢拒绝无节制地使用
已经不能传达新东西的陈述
不是快点感慨万千,而是随便和什么东西
都能相濡以沫
15
很大的一片草原长出一棵树
如果没有那棵树我会说:
辽阔的草原没有一棵树
而现在我只能说:
那棵树的草原多么辽阔呀!
16
我闭上眼睛
快速颠倒的深渊
又重新出现
那天晚上
窗外不全是星星
嘴里数的也不全是羊
后来我就睡着了
17
天空是一片无法预知的世界
我的脚步像风一样散去
映像的折痕缱绻在笔端
堆砌的词语里看不到我的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