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最后的磨刀者
一
老马在刷牙。白色的牙膏沫子黏在他花白的胡须上,他昂着头抖搂了一下,仿佛下了一场雪白的小雪。他往嘴巴里灌了一口清水,漱掉口腔里残余的牙膏沫,将水吐在水沟里。
小马还在睡觉。他梦见一盘蒸腾着热气的烧鸡,烧鸡味道鲜美,他伸出手去,将整个鸡腿撕了下来,他有点犯愁:师傅最喜欢鸡腿了,是不是该留给师傅吃呢?想了一下,他又想通了,还有一条呢。师傅和自己,一人一条,正好!他便在梦里吧嗒吧嗒开始啃了起来……口水顺着嘴角一水地流下来。
小马是被老马叫醒的。老马拍了拍尚在被窝里的小马说,该起床啦,年轻人,要学勤快些!小马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算是醒来了,还在回味似的想着梦里那条尚未啃完的鸡腿,极不情愿地下床,穿衣,然后去刷牙洗脸。
在小马洗漱的空档,老马已经将吃饭的“家什”收拾妥当,一条长凳、三块磨刀石、几张干帕子,当然,还有一包盐巴是必不可少的,这就是磨刀者的所有工具。小马跟着老马进这个行当的时候,老马告诉小马,其他的都可以讲究,唯独磨刀石不能凑合。磨刀石选材是有讲究的,普通农户拿块花岗石或者用家里破碎的水缸片也能磨刀,但用不久,很快就会出现钝口,最好的磨刀石应该是灰色黏质的沙岩石,磨出来的刀又亮又锋利,“磨石沟”就盛产这样的沙岩石,所以每次选择磨刀石,老马都会带着小马,亲自去“磨石沟”挑选石材。
二
老马今年五十出头,干磨刀这个行当已经有三十几个年头。老马还是徒弟那会儿,师傅曾告诫过老马,要干一行,爱一行,爱一行,还得精一行!慢工出细活,对待主顾的刀,要像对待粮食一样。主顾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如果草草了事,下一次没有人会再将刀托付给你。三十多年过去了,老马一直谨记师傅的教导,对待主顾的刀,他总是一丝不苟。
老马长相平凡,平凡到扔到人堆里你便认不出来,但是他只要伸出手来,你便能轻易地认出他来——那就是老马!他的手上长满了老茧,那是大多数磨刀者特有的标志,只有长年磨刀的人才会有那样一双手。那是磨刀者的骄傲与自豪!从磨刀者的手,你能轻易地判断出他入这一行时间的长短。譬如说小马,他的双手只有大拇指和食指上有些微的茧子。
老马喜欢磨刀这行当。他喜欢听磨刀的时候磨刀石与刀刃摩擦出的声音,他经常对小马说:“你听,它们在唱歌呢!”小马听不见它们唱歌的声音,小马认为,磨刀就是磨刀,刀是刀,磨刀石是磨刀石,它们摩擦只有“嚓嚓嚓”的声音。磨刀也只是为了生计,他没有上过学,只能学门手艺,用以谋生,所以他学习磨刀。
小马有些浮躁。老马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社会都开始变得浮躁了起来。但是老马有耐心,他认为,一个人只要肯学习,肯下功夫,就没有学不到的东西。小马还年轻,他有大把时间来学习,所以老马并不急。小马的父亲将儿子托付给老马的时候,嘱咐过他,小马是个急性子,得磨磨。老马相信,好刀都是磨出来的,他有信心将小马磨成一把好刀,继承自己的衣钵。
三
“我们今天去哪里?师傅。”吃毕早餐,小马问老马。
“去明洞小区,然后再去“凤凰”小区。”老马对小马说。
三十多年的磨刀生涯,已经让老马能够清晰地分析自己的顾客在哪里,在哪里能够多揽活儿,在哪里生意冷清。明洞小区和凤凰小区是家庭主妇们出没最多的地方,也只有主妇多的地方,磨刀的活儿才多。
“主妇们都是居家过日子的好手,精打细算,她们一般不轻易将家里的刀具扔掉,除非真到了不能用的地步。孩子们用的一张纸,一支笔都是她们省出来的,怎么能将自家刀具随便丢弃?”老马在小马刚入行的时候对他说。那是他的经验之谈。你若是去年轻人居住多的小区,好像“金鼎”小区这样的地方,很少会有生意,他们要上班呀!没时间关注这些细节。刀钝了,生锈了,换一把就是,他们不心疼这点钱。
小马不关心这些,他只是希望能够多挣点钱。可是,近来的磨刀的活儿少,眼看一天的收入少似一天,他的心里开始迷茫起来。干起活儿来,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四
“马师傅,来啦!”主妇们见到老马,热情地招呼他。哟,这小伙子眼生,不会是你儿子吧?”有的主妇打趣道。
“这孩子呀,是我徒弟呢。”老马熟络地和主妇们打招呼。一边问一个主妇:“老张姐,前几天给您磨的刀,还算好使吧?”
叫老张姐的回答老马:“马师傅磨的刀,那是没得说,锋利!跟新的一样一样的。现在呀,很少有磨刀磨得有马师傅您磨的好咯。”
老马连忙谦虚地说:“哪里话呀!老咯,快不中用咯,等两年干不动了,就指望后生们啦,到时候还要靠老姐姐们多关照。让我这徒弟有口饭吃。”
正说着,已经有家主妇拿了一把生了锈的菜刀下楼,央老马为她磨一磨。老马便招呼小马,打半盆清水,倒上盐。老马边示范,边对小马说,用钝的菜刀,要先放在盐水中泡20分钟,去去铁锈,然后再磨,边磨边浇盐水.这样既容易磨,磨得锋利,又可延长菜刀的使用寿命。
小马将刀平放在磨刀石上,准备开始磨。老马又叫他停了下来,“那样磨不对头。”老马说:“你磨刀时右手要握紧刀柄,用左手手指轻稳压住刀面,沿顺时针方向运动。给磨刀石上洒点水,保持它的湿润,刀面与磨刀石表面应保持稳定不变的角度,根据刀面上磨出来的灰沫子调整磨的角度,喏,像这样磨。”老马接过小马手中的菜刀,跨在长凳上坐着为他继续示范。那一刻,小马是认真的。“磨刀的时候,刀面回拽,你的左手手指不要加力,那样容易造成反口,反口了再捣鼓回来就费劲了,明白不?”
主妇们驻足观看,发出啧啧称赞的声音:“专业的就是专业的,这磨刀啊,还真是门技术活儿,瞧人家老马这刀磨得,啧啧啧,真是顶呱呱!”
半个小时过去了,那把菜刀在老马的手里起死回生,又焕发了生机。老马仿佛又听到了那种熟悉的歌声,它们夹杂在磨刀石与刀刃的摩擦中,在空气里飘荡着,让老马的耳朵格外受用。在老马的伺弄下,菜刀果然变得又亮又锋利。
临近中午,主妇们都要回家做饭,挽留老马和小马吃饭,老马只是推辞,说要赶往下一个小区,有好几家人在等着磨刀呢。主妇们便也不好再劝,只得任老马去寻找自己的主顾。
望着老马和小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小区门外,主妇们都不禁叹气,哎!这年头,磨刀的生意不好做啊!然而,老马和小马早已走远。两个人各揣心事。老马想,接下来应该教点别的东西给小马了,磨的刀具各不相同,有刀有斧子、剪刀、钳子、砍柴刀等等,每一样的磨法都不一样,可不能一样对待!小马想的却是,磨刀这活儿要不要继续干下去,跟着师傅干了这许久,今天拢共才磨了五把刀,收入才四十块,两个人平摊也才20块,去掉吃饭钱,就所剩无几了。人家打工的可不这样,每天有100多呢!而老马不知道小马的心事,小马也不明白老马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