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握住那双手(散文)
每当看到大手牵小手的情景时,心里总会涌起无限温馨。这些画面,没有脸庞,没有笑容,没有欢呼和雀跃,只有手,嫩嫩的小手放在大手中央,或是柔弱的小手依赖地牵着有力的大手,质朴无华。然而,它们却唤醒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温润。
不禁想起那一年的旧事。
那是父亲内退前的第三年,快过年时,因公司改革,要与另一公司合并,财务清理、整章建制的任务相当繁重,加上年底收账、决算等一干财务关门工作,他的日程“发条”被拧得铁紧的,“这好比打仗,是要啃硬骨头的!”父亲告诉我们。那时,家,成了旅馆,一天到晚看不到他的影子——天不亮就走,风风火火忙事,深更半夜,大家都困了好久了,他才回来。
一个夜晚,我正好在娘家,叔叔一个电话敲来:“小菊,你在哪里?”言语中充满焦急,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妈妈在身边吗?”叔叔又问。这下我懵了,究竟啥事啊,搞得这么神秘兮兮又紧里紧张的。“你快来,你爸在我这!”我心里“咯噔”一下,父亲怎么了?叔叔为何这样的语气?他家离我家不到两百米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挂掉电话,我转身出门。在叔叔那小卖部的隔间里,眼前场景让我目瞪口呆:
父亲躺在靠椅上,满屋酒气,地上一堆呕吐物散发出冲鼻酸气,他迷迷糊糊的,头歪着,嘴角还流着未抹净的污物,格外狼狈,那神情,醉得可不轻。
“你爸喝醉了,刚才下车时,还摔了一跤!”叔叔告诉我。
果然,父亲的裤管湿了,沾着大片泥巴。我明白了一切,却不知该咋办。很明显,母亲要见到父亲这个样,肯定会大骂,她对父亲喝酒极担心,以至厌恶到不行,多次表现出强烈愤慨。
我找来煤球灰,将脏物扫了,婶婶端来新鲜萝卜汁,叔叔则想着要如何才能将父亲送回去。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说:“让我来,我扶他,跟妈解释!”父亲醉着,我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想扶他起来,却沉重地根本拉不起。这是一双怎样的手呀,手心发烫,红得厉害,听妈妈说过,这是喝酒喝多了引起的肝红掌。它的中指、食指黄得发黑,是父亲往日吸烟多的见证。我紧紧地握住了这只手,感受着父亲:它是一只有力的手,支撑起一个大家庭生计的重任,这还是一双勤劳的手,多少个日夜,它忙碌着,一笔笔清楚的账出自它,一篇篇锦绣文章出自它,而此时此刻,它却那么疲惫,那么累!它甚至根本感觉不到是谁在握着它。我紧紧地攥着,一股从未和父亲如此亲近的异样的温暖感像电流般穿过全身,我想扶起父亲起来,根本扶不动。最终,在叔叔、婶婶的帮助下,终于将大醉的他架回了家。那一夜,我的辩解起了作用,母亲没有骂人,忙乎了半个来小时后,把父亲安顿到床上休息。
事后,我们得知,父亲喝酒,是因为高兴——公司的那“硬仗”实在太难打了,那个骨头硬得能把人牙齿咯崩掉,但仗打得很漂亮,结果很圆满。一高兴,他就喝多了,摔跤的事都记不起,谁扶他回家的事,自然更不知晓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好些年了,可当时的情形却像钉子一般,在我脑里留着深深的印迹。握住那只手,就像握住了父亲的心,握住了他的整个世界。愈是年纪增长,我就愈能理解、体会到他的不容易。我想起自己在工作中的经历,多少次夜深人静,独自回家,我渴望窗口有盏灯在亮着等我;压力山大又焦虑不已时,我渴望一个有力的臂膀给我支持,渴望一颗懂我的心给我鼓励。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啊,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活得真累!“拼”既是内在动力,更是责任所迫。父亲平时太坚强,又从不与我们亲近,所以那一次极为难得的握手,便成了宝贵的记忆,被我视若珍宝一样地完整保留着,这里头收藏的是一个让我难以忘记的亲情瞬间,更是一位特别需要关爱、需要温暖的男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