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小红乔迁新居，再三邀约前往，心里也痒痒得不行，可琐事缠身，只是纸上谈兵未付诸行动，虽说微信上有照片可饱眼福，毕竟眼见才能为实，恰好那天喝喜酒的酒店离小红家不远，喜宴后便欣欣然而去，正好可以一并探望一下小红她爸、我们的二爷。
　　 按地址，高德导航，轻松找到了目的地。那是新开发的一个住宅小区，离市区比较远，但是大牌开发商匠心打造，小区环境特别好，亭台楼阁、大片绿化带，种植了桂花、广玉兰、白玉兰、雪松、红枫、棕榈等多种植物，煞是喜人，前面以排屋、别墅为主，后面沿河高层收尾。小红家是叠排的三四楼，大户型，外面观察了下，外立面采用了考究的干挂石材，房子的采光非常好，视野相当开阔，无疑是挑了最中意的。好容易敲开了那扇厚重的大门，室内富丽堂皇，一如预想。想到小红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新居，内心里着实替她开心。
　　 因走路跌伤引起股骨坏死而无法行走的二爷坐在轮椅上，见我们进门，喜出望外，脸上挂满了笑意。我说恭喜二爷呀，住上这么宽敞的大房子，真好。殊料二爷的笑脸随即僵硬，硬绑绑地诘问：“有啥好的？人都见不到的鬼地方！”愣住，感觉这话太别扭，心想小区新入住率不高，又稍微偏了一些，大概被喜欢热闹的二爷嫌弃了，可这有什么关系呀，说难听点，二爷已经行动不便出入得依靠轮椅，这叠排可以电梯上下，多方便。
　　 还没有开口劝二爷呢，他又口气很冲地说第二句了：“这房子偏么那么偏，风水也不会好……”虽说了解二爷喜欢自说自话，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当着我们的面指责新房子，忌讳呀，未免太不像话，看小红俩夫妻，脸色也不自然，心里定然不舒服。我斟酌着该怎样转移话题，忽见小红使眼色让我上二楼去，会意，立马开溜。
　　 上得二楼，小红带我参观各个房间、书房、走入式衣柜、阳光房、卫生间，发现心思缜密的他们已经将空间利用到了极致，布局合理又细腻，屋顶的储藏室尤其隐蔽，藏而不露，那里面可以放下好多好多平时不太用的物品。除却我本人不太喜欢中式的厚重，觉得偏于压抑，没有简欧、现代装修风格的轻松、明快外，真的特别欣赏他们的消费理念。可为什么二爷出口不逊净说气话呢？小红叹息，也不知道咋的，我爸这几年性格特别怪异，乱说话，常发脾气，我以为我们在努力尽孝，他却觉得我们不尽职，处处不满意，不知道怎么办才能称他的心了，唉！
　　 楼下，二爷中气十足地高谈阔论，满屋子回响着他的声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国际国内形势一清二楚，几个后辈在那儿唯唯喏喏，恭维他身在室内知晓天下。俄而，竟然又听到了二爷的埋怨，在他眼里，似乎这套辛辛苦苦装修好的新居无一长处，完全抵不上市中心五十平米的小居室，尽管所有人七嘴八舌都在劝慰，分明没能打断他的话题。小红长叹一口气，郁闷得不行，我也万分不解，按理，住上这样阳光充足的新楼房，足见女儿的孝心，这二爷为啥不明白？老是吵嚷着要回他久居的老小区多层楼房，那儿虽有老邻居但毕竟上下楼梯太不方便，而且受房龄限制有诸多的不如意。而这儿的新居，宽敞，进出方便，电梯直达上下，想出去透透风时，保姆随时可以让他如愿。如果说新环境人气不够，但时间一长邻居之间也会慢慢热络，又会重新形成一个新的邻里圈，不是挺好？再说了，因了二爷行动不便，小红他们煞费苦心，比如室内放了许多盆栽便于空气净化，耗资数万买了一张特制活动床，轮椅也是带排泄功能的……可不管如何贴心，二爷就是不认可，骂骂咧咧地说备那么多的植物有什么用？有毒！听得让人直摇头，无语！我意识到那纯粹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分明属于无理取闹，无非想早日逃回他的老屋，他自以为熟悉的环境中去。
　　 难为你了！我拍拍小红肩膀，狠劲拥抱了一下，因为嘴笨口拙的我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宽慰摊上一个无理老爸的她。
　　 小红苦笑，说老爸变得越来越奇葩、越自私，什么事情都得围着他转，否则就一脸不高兴，大呼小叫，家里经常会有叫嚣的噪音，一旦你不满足，那噪音便持久不停，那种神情、那种肢体语言，比小孩子还要小孩子。比如，某天下午，二爷一个电话打给女儿，口气严肃地让她下班赶紧回来，有事，再问何事，不语，直接挂机。小红心里狐疑而焦急，提前下班赶回家，才知道原来是老爸没办法让新买的大屏彩电正常工作而脾气暴躁着，看女儿进门，连连高唤，也不让女儿歇一口气，立马指挥女儿赶紧排除故障。小红接过遥控器后哭笑不得，一瞧便知啊，操作不当，自己锁死了按钮，这电视剧还正常得起来？再看她老爸，已经陶醉在精彩纷呈的电视画面中，根本就没有体会女儿劳累一天奔波回来的焦灼与疲惫。
　　 如此芝麻当成西瓜的场景，经常有。
　　 小红感叹，一直也奇怪，难道老了之后，对子女原有的体谅、关爱、怜惜已经随年轮迎风而散了？怎么就体会不到当年对于子女的百般呵护、千般关爱、万般宠溺了呢？有道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那是天伦之乐，那是为儿女之福，可老人年事越高，对子女的期望值越大依赖性越强，为儿女者越来越难以招架，而被敬重着的老人，无意识中往往就特别自我，不管自己的要求是否合理，子女必须第一时间想方设法去完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虽说有时候嘴上也会说些抱歉之类的话，但行动上自相矛盾，潜意识里就认为那是天经地义，养儿防老，我老了，你当子女的必须照顾我、孝顺我，哪怕明知你工作压力大分身乏术、小孩事情多难以抽身、人情往来复杂疲于应付，他还是只能依靠你来求医问药、养生延年。这时候，你还不能发牢骚，流露出厌烦心理，不然，老人会固执地认定你在嫌弃，脾气更糟，那就摊上大事了！
　　 咋办呢小红？我也担心。
　　 走一步看一步吧，真的不行，也只能送他回到老小区去，这样天天吵日日闹的，太煎熬，谁都受不了，好心住一起，其实就是遭罪受。再说了，小红压低了声音，我还好，当女婿的天天变成受气筒，时间长了肯定也怨声载道，他本来工作压力就大，这段时间晚上也睡不好……
　　 孝顺孝顺，一是孝，二是顺，与老人长期共处，其含义不言自明，但人毕竟有忍耐极限，为了迎合老人长期心情压抑，非上策，也不公平。所谓有合有分，各有自由的天地与空间，或许更好，如果二爷继续闹腾，那就遂他心愿吧，这样，你们夫妻也能安心休息，儿子也不必再受外公无来由的指责与骚扰，皆大欢喜。只是，孝心引发出如此意外的结局，真心想不到，累，心累！
　　 反观周遭，此类老人何其多，匪夷所思的还是，很可能子女越孝顺老人越不满足。家有保姆侍奉一日三餐生活起居，根本不用操心衣食住行，老人无所事事又没自己的朋友群、社交圈，唯一的财富便是子女，子女便成了老人任意掌控的私有财产，死死盯住不放，甚至于有时候子女晚一些回家、多一些应酬、少一些陪伴，也成了老人的话柄、批评的源头。不少老人沉湎于电视、新闻，又特别喜欢指点江山，自以为一贯正确，对子女的言行评头品足，让子女不堪其扰手足无措，试想，在那样环境中的尽孝，无疑是一种折磨，顺吧，自己太受屈，不顺吧，老人摆不平，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身心俱疲倍受煎熬。
　　 隔了一些日子，小红微信上告诉，已将老爸送回老小区，耳根虽清净，但跑市区的概率又提高了，虽说居家保姆在，但毕竟没法替代一切，不管老人对与否，自己能尽力就尽力吧，免却之后子欲孝而亲不待的追悔。
　　 难为了小红，或许，这应该是最合适也最无奈的对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