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征文】婚觞
吴冒烟家要办喜事了!这个消息在村子里不径而走,知道内情的都说,这下吴老汉终于可该享清福了。
吴冒烟本名叫什么村上几乎都不知道,与他上下年纪的人有的叫他老吴,也有的叫他吴老汉,但村子里人的最习惯的还是叫他吴冒烟。说起这雅号还有些来历,当然对于吴老汉来说其实是一种伤痛,不过叫的人多了,也就无所谓了。吴冒烟的出处一是缘于他手里的旱烟袋常年冒着烟儿,他是村里最后的旱烟枪;另一个原因是他结婚多年媳妇一直不生育,膝下并无一儿半女,直到快四十才领养了个儿子,村里都说吴家祖坟上冒青烟儿了;从此,吴冒烟就成了吴老汉的代名词了,渐渐的大家就把他的本名忘记了。
吴家收养的儿子要娶媳妇儿了,这对于吴冒烟来说可谓是盼望已久的好事儿,按理说吴冒烟应该高兴得合不拢嘴。可不知怎么的,随着日子一天天逼近,冒烟儿老两口儿却越更发愁起来。吴冒烟象热锅上的蚂蚁始终从立不安,那别在腰间的烟袋被他反反复得的抽出来又插回去,最后还是捻巴捻巴又点火儿抽上了。树皮一样的手,拿着细细的烟杆,吧唧吧唧的抽,似乎这样能够减轻些他心中的压力。可老伴并不理解他,听着吧唧吧唧的声音就来气,“抽、抽、抽,成天就知道个抽,水都淹到颈口了你倒是想个法子呀!”
“咋办?我能咋办?这订好的日子,说好的彩礼,咋还能说变就变!我要去找媒人去问个究竟。”
吴冒烟说着拿烟锅在布鞋底上吧嗒吧嗒扣两下,豆子大小的烟火球就被吐出来了,熟练的把烟锅往腰间一别,急急的出门去了。
路上,吴冒烟脑子一遍一遍捋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儿子大成今年二十五,在农村这就是大龄剩男了,处对象的事一直没有落到实处,如今大成大了,十里八村的姑娘少得可怜,就更是成了老大难问题。大成哪都好,就是人太老实,用老话说就是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从他二十岁起,姑娘没少相,好点儿的闺女,人家嫌大成太木讷;先天条件差点的,大成又相不中。这几年,眼看着彩礼钱翻翻的往上涨,愁的吴老汉头发都白了。每次相亲,光是租车,给媒人的跑腿钱就不老少,如加上请媒人吃饭、给女方买东西什么的,没让吴冒烟少花钱。眼看大成一天比一三大了,钱多钱少的事也就不好计较了,只要人家姑娘不嫌弃,钱再多也得出呀,这可是作父母的责任。
后来,好不容易相中一个,各方面条件也都还行。只听说女孩原本与镇中学的一位老师恋了好几年,后来因为那老师拿不出采礼而分手了。于是有人说那女孩很势利,可事实上是他的父母要为她腿脚有些毛病的哥哥娶媳妇才定下的价格,吴冒烟知道这事也表示理解。大成与女孩接触了两次,女孩似乎并没有异议,于是双方家长做主订好了腊月初八结婚日期。
彩礼十六万,对于吴老汉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这委实让吴冒烟吃惊了好一阵子,但转念一想,如果这次泡汤说不定下次人家要的还高呢,于是吴冒烟自我开解说多是多了些,不过现在都这样,没这些钱,媳妇儿就娶不进门。于是吴冒烟将所有的亲戚都借了个遍,几头牛也卖了,猪圈没长成的猪也早早卖了。好不容易钱凑够了,过彩礼,订日子就等着娶媳妇儿了。可女方突然说要再加五万,否则这婚就不结了。这能不让吴冒烟着急吗?
天擦黑,吴早在烟才回到家。老伴儿正在猪圈喂猪,家里还剩几个小猪仔,老伴每天饲候着。老伴儿一瘸一拐的进屋了,一看吴冒烟闷葫芦似的坐在房间里,心里猜到了八九分,还是赶紧问“咋说的?媒人咋说?”
“没咋说,就说五万少一分也不行。”
“唉,这可咋办呀?亲戚都让咱借遍了,上哪借去呀!”
“实在不行上街坊邻居家借借?唉!”
两人一宿没睡。“借钱不丢人,娶不上媳妇儿别人才笑话呢!”最后两人一合计,豁出老脸也得让儿子娶上媳妇儿!
天一亮,吴老汉挨门挨户借,有一百两百的,有三十五十的,好歹邻居们都没让他空手回。吴冒烟专门带着个小本本,一笔一笔都记账。最后实在没法儿,吴冒烟又借了三万元高利贷,这才把钱凑齐。
结婚,办酒席,好不热闹。尽管寒冬腊月,老两口儿一点儿不觉得冷,街坊邻居们也都过来帮忙,大红囍字映衬得吴冒烟脸红彤彤的,逢人就呵呵得笑。他跟老伴儿合计好了,等办完喜事他就出去打工,村里有人在北京工程队,说是修地铁,过年也不回来,工资还高。辛苦几年,账就能还上了!想着这些,吴老汉更是觉得浑身是劲儿,精神得很!
第二天,天不亮,老汉就出门了,要赶早班车去北京。他就盼着儿子儿媳妇儿好好过日子,早早让他抱上孙子呢。想着想着他竟不觉笑出了声。手上的烟袋吧嗒吧嗒抽得更响了,像是要奏出欢快的曲子,如烟锅里缭绕的青烟,环绕在吴老汉的心头,甜滋滋!
工地上,吴老汉永远是最勤快,最卖力的那个,除了工作,他最惬意的时候就是找个清净的地儿,往那一蹲,拔出烟杆,点上火儿,吧唧吧唧抽上几口,那感觉跟神仙似的,解乏,舒心。每次抽完烟,吴冒烟儿都要给家里打个电话,虽不好直接问儿子儿媳的事,也总会旁敲侧击的从老伴那儿探些小两口的动静,对于吴冒烟儿这个年龄的人,传宗接待的思想还是根深蒂固的,何况自己这辈就是通过报养来延续的香火。要不是要还那该死的债务,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龄了谁还会离乡背景的来这里吃这份苦。刚开始,老伴儿接起电话总是乐呵乐呵的,听着声音都能看到她眯缝着小眼,一脸褶子,在那傻笑。这个时候,吴冒烟儿心里也乐呵。这苦不白吃!
有一次,吴冒烟儿正干着活儿呢,电话响了,一看是家里的,赶紧接,只听老伴儿有点哭腔的说:“他爹,成子这两天总是闷闷不乐的,媳妇儿总是吵咱家成子,我也不敢多说啥,问多了,成子就说要离婚,你说可咋办呀?”吴冒烟儿听着心里莫名烦躁起来,“啥咋办?!你不能劝劝成子,这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子就是个闷葫芦,你好好跟儿媳妇儿说,可不能离婚呀,一离婚咱的钱可就白瞎了!”挂了电话,吴冒烟愤愤的骂了句“奶奶的,就没让人省心的!”之后,老伴儿又打过几次电话,说看着成子比以前更闷了,原来打工的饭店关门了,出去找了几次工作,人家都嫌成子太笨,现在在家媳妇儿天天吵,成子一天也不说一句话,问多了就说想离婚。吴冒烟儿在电话里让老伴好生劝着,心想等忙过这阵儿得回家一趟。
没过一个月,老汉正在工地干活,突然接到家里来的电话,说有急事要赶紧回一趟。“啥事儿这么急,现在工程赶得紧,工头都不让请假,要扣钱嘞!”电话那边大成他舅说“快回来吧,大成出事了!”一听这话,老吴火急火燎的就往家赶。烟袋都忘了带。快到家的时候,电话又响了,“冒烟儿啊,你要有个心里准备啊!”老吴心里咯噔一下,心慌的厉害,习惯性摸向腰间,忘了烟袋没带。
刚下车往家里赶去,吴老汉看见自家门前围了很多人。大家看他回来了,都主动让开道儿,有人接过他背上的包,有人过来扶着他,他走着走着就感觉腿不是自己的了,没感觉了,耳朵也听不见了,就看见院子当中放着一棺材……
听说儿子是喝农药死的,什么原因媳妇儿吱吱唔唔说不清楚!老伴说只知道他们一直争吵,儿子每天眼圈红红的,老伴好几次发现儿子睡在外屋的沙发上。
出了这样的事,村子里人多嘴杂,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自从吴家喜事过后,人们看到吴家屋后的公路上好几次停着一辆摩托车,一停就是几个小时,几乎都是大成每天从城里回来之前才离开。老伴腿脚不灵便说以为是过路的人也就没在意。
吴冒烟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回想着自己人才两空还债以高筑的悲惨境况,心中的那腔怒火就要发作。可一向逆来顺受的吴冒烟还是强忍了下去。吴冒烟更加坚信这是命运的安排,看来自己注定孤老终生,尽管自己怎样的抗争,最终依然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或许这就是他的宿命吧。
最后心灰意冷的吴冒烟表情木木的,拨打了派出所的电话。在大成下葬的那天,两名公安将披麻戴孝的儿媳带走了。有吴冒烟家院人说,听到镇中学的方向也有警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