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永远的初恋
五十岁的匡秀娟有一段永远的初恋,令她刻骨铭心!爱有多刻骨心就会有多痛……也许这就是爱,总与痛相连。爱与痛惺惺相惜。
二十八年过去了,然而每当匡秀娟想起初恋陶然,一颗早已结痂的心不仅仍是满满的痛,更多的却是深入骨髓的恨……只是如今对他所有的爱与恨,都已无从说起。
时光倒流。一九八七年初夏,正在兰州大学读大三的匡秀娟,因一次校内活动与陶然相识。陶然见到匡秀娟的第一句话是:“以前我怎么没见过你?”陶然对匡秀娟的第一印象有点惊艳的感觉。他们同年级但不同系。
命运的安排就是如此意外,相见恨晚的陶然、匡秀娟以最快的速度坠入爱河。从此,他们寻找一切机会约会、牵手、拥吻……匡秀娟最欣赏陶然的睿智和幽默,当他知道她叫匡秀娟之后,他郑重地说:“我们组成一个国家吧!”当匡秀娟愣怔之际,他笑着补充道:“你的姓氏字加上我这一竖,不就是一个国吗?”匡秀娟恍然大笑:“还差一点呢!”陶然凑近秀娟悄悄说:“男人怎么会差那一点呢?”匡秀娟又一愣怔,很快明白过来,立即用一双粉拳捶打起陶然来,陶然趁势拉匡秀娟入怀……
爱是无法控制的,欲更是如此。记得那时学校里的海棠花开得正艳,陶然仰头看看花又看看秀娟,然后深情地对秀娟说:“阿秀,你就像那美丽妖娆的海棠花,浑身都散发着情爱的味道……”那天晚上,他们便将灵与肉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陶然不仅仪表堂堂,一表人才,还有深厚的文学功底。那晚分手,陶然硬笔书写宋朝诗人苏东坡一首《海棠》诗给秀娟留作纪念:“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只是,匡秀娟始终不知陶然为什么把自己比喻成海棠花……她在学校图书馆查阅了有关资料,海棠花竟然代表游子思乡、离愁别绪、温和、美丽、快乐等诸多意义。秋海棠更象征苦恋,当人们爱情遇到波折,常以秋海棠花自喻。古人称它为断肠花,借花抒发男女离别的悲伤情感。海棠花语就是苦恋了。她至今后悔当时忘了问,后来就永远也没机会问了。不过,匡秀娟为这场初恋吃尽苦头,倒真的应验了海棠花语。
情到浓时,陶然与匡秀娟商量,毕业后就在这座相识相爱的城市里结婚生子,美美地过上一辈子。陶然是甘南州夏河县人,而匡秀娟的故乡是美丽的青岛,那里纤尘不染,穿皮鞋一年都擦不了几次,可是在兰州皮鞋一天不擦都是灰不溜秋的……匡秀娟有句口头禅就是:“盼着早点毕业回青岛,这鬼地方一天都不想多待!”可是为了真爱,她竟然不假思索地点头应允了。然而命运并没有太多眷顾他们。她的口头禅倒是一语成谶,她回归青岛比毕业还要早。
有一天正上课的匡秀娟,突然腹痛不止,被同学送去医院,检查结果是宫外孕!这事搁现在恐怕连新闻都算不上,因为教育部二零零五年三月底公布新的《普通高校学生管理规定》,废除了“在校大学生结婚就退学”的规定——可那时对匡秀娟来说,却是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匡秀娟还在医院的时候,校方就在第一时间通知了她的父母。她完全傻了,任凭别人安排自己的命运……最终被父亲领回了家。
回到青岛的家里,匡秀娟因丑事受尽嫂子的白眼。妈妈疼女儿,总担心女儿想不开做傻事,常冷不丁进女儿房间查询。其实,那时的匡秀娟还沉浸在热恋中,她那时想的不是死,愁的是如何才能跟陶然接上头。怀孕的事发生后,匡秀娟根本没机会跟他说点什么,就没有了他的消息。
陶然,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你怎么没来医院看我?匡秀娟无数次如此念叨,百思不得其解。她回到青岛后唯一的念头就是,我一定要联系到他!就是这种想法支撑着她。可惜那时通信不发达,等匡秀娟终于把电话打到陶然所在宿舍时,他却正好不在。不久大家毕业了,人都走光了,匡秀娟彻底心灰意冷。
好长一段时间,匡秀娟茶饭不思,把院子里自己栽种在花盆里的海棠花全部撕碎,对自己的身体也心生厌恶与悔恨,那些有过的欢愉就像雾霾一样渐渐飘散远逝。
钻在闺房自闭了半年的匡秀娟,突然脱胎换骨般顺从父母的心愿,开始由妈妈陪伴着去相亲,希望尽快把自己嫁出去。
匡秀娟的美貌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俊秀娟美,热心为她牵线搭桥的街坊邻居可谓成群结队。好在这些民间红娘心里都揣着郎才女貌的小本本,介绍的男子真是一个比一个优秀,匡秀娟见面的第三个男人叫秦思羽,二十八岁,年长匡秀娟六岁,一米八二身高,相貌不俗,职业是外科医生。相亲时匡秀娟怦然心动,令她有了与陶然第一次见面的感觉。当秦思羽要她家里的座机电话时,匡秀娟很爽快地写给了他。
两情两愿,一切好办。一个月后两家人在一起喝了订婚酒,又两个月后两家人就吃上了结婚典礼的喜宴。
蜜月里,秦思羽温柔体贴,匡秀娟更以百倍的柔情回报爱人。次月,匡秀娟便有了妊娠反应。自确定妻子怀孕的那天起,秦思羽突然就像换了一个人,他不再碰秀娟。他说得很坦白,说他对不起妻子,可他也没有办法,因为他其实并不喜欢女人,只是想要一个看起来般配的婚姻和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
二十三岁的匡秀娟结婚之前,一心扑在学习上,看闲书的时间很少,对社会新闻也关注不多,那时她对同性恋完全不了解。她苦苦求过思羽,思羽不为所动,冷冷地说只要她能为秦家生下孩子,除了爱,别的任何条件他都答应。
匡秀娟把这一切告诉了婆婆,婆婆的表情尽管吃惊,但匡秀娟还是看出来其中的微妙,思羽有同性恋倾向,公婆是早就知道的。婆婆安慰秀娟说:“甭担心,羽儿与你结婚后那么恩爱,说明他陷得不深,是可以慢慢治愈的吧……你们有了后代,他难道不为子女考虑?相信他会是一位有担当的好父亲!”
匡秀娟渐渐不再求他。思羽这个人不坏,明知道自己的过去,却从未当面提及过,他只是越来越冷静,甚至是冷酷。儿子出生那天,秦思羽抱着匡秀娟激动地说了一长串谢谢。可是,最后一句令秀娟好无奈:“娟,你要是想离婚,我也不会说什么,但儿子必须留下。”
秦思羽在儿子百日那天,为儿子取名秦孝杰。那天夜里,与妻子分床而眠近一年的秦思羽,又回到了秀娟的卧室,夫妻相拥畅谈。秦思羽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到了陶然:“娟,你知道我对女人有排斥后,难道就不曾想过去找陶然吗?你甘心吗?你只要愿意,我愿意帮助你去寻找。”匡秀娟捂住了思羽的嘴。她不想他说陶然,她也不想让陶然再次进入自己的生活。
是的,我匡秀娟是不甘心。无数次想过去找陶然,也无数次打消这个念头。因为路途遥远,隔着好几个省,具体地址都不清楚,甘南州夏河县可以找到,可是他是在县城还是乡下?他们相爱时间不长,真的还没有问过他详细的家庭地址,陶然只是说过他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当然这些也可以说全是为自己找台阶下的借口,秀娟心里明白,最大的障碍是心理距离,自己不顾一切找到他,等待自己的可能就是一句“咱们分手吧”。那时自己恐怕就没有力气回到青岛了。说到底,匡秀娟对他没信心!曾经形影不离的心上人,自己住院半个月都不管不问,不是缩头乌龟又是什么呢?“缩头乌龟!”匡秀娟每每想起这四个字心都像被利刃割着般疼痛……匡秀娟不得不如此安慰自己:也许,从他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那一刻起,幸福就注定要离自己而远去的。
匡秀娟在矛盾纠结的心情中维持着体面婚姻,那样的日子只能算是“挨”。好在婆家距离娘家很近,看到自己的父母见到孝杰那股高兴劲儿,匡秀娟的心里渐渐豁然开朗。再看看现如今周围家庭悲剧多多,自己有一个表面无比幸福的家,已经是上帝的偏爱了。
不知不觉挨下去,孝杰已经上幼儿园了,匡秀娟也成为这家幼儿园的老师。匡秀娟和秦思羽的情况并无改善,甚至已成了彻底的最熟悉的陌生人。他们各过各的。
在这样的婚姻里,匡秀娟出了轨,对方是幼儿园的园长。那天是匡秀娟二十五岁生日。原因很简单,情感与身体实在太寂寞,匡秀娟像头困兽一样希望寻求一个出口,何况园长还是未婚男人,也是那么优秀,硕士毕业自创天才幼儿园。
不知道秦思羽是怎么知道的,但他只是冷冷地说:“娟啊,我理解你,一个年轻女人……”匡秀娟没等思羽说完,给了他一个耳光,并恶恨恨地说:“我们离婚吧。”秦思羽却不同意,他说他爱儿子,如果儿子跟着他,早晚也会变成同性恋。
匡秀娟看着一脸真诚一脸无奈的秦思羽,脑子里却冒出陶然的影子来。她不是想他,而是开始恨他了!因为她所有的痛苦都是陶然造成的。如果不是他,匡秀娟顺利大学毕业,不会像现在这么惨……命运这两个字,那时候已在戏弄她了,她不知道自己将被命运带往何处。
转眼匡秀娟到了而立之年,儿子秦孝杰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这一年她决定离开青岛,出去闯一闯,要不就真要憋死了。她选择的是省城济南。
初来乍到的她跟个瞎子差不多,给人打过工,最终开了一间打字社,兼制作名片以及条幅等,生意还算可以。匡秀娟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到二零零二年,三十五岁的匡秀娟这一年放弃了打字社,开起龙虾馆,生意竟然兴隆得令人措手不及。很快又开了一家分店,接着她在省城买了房、买了车,人生格局不知不觉中扩大了。很自然的,她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重回同学圈。
只是,匡秀娟一直没再提与秦思羽离婚。儿子孝杰后来也到省城读中学,住校,喜欢周末回来吃妈妈做的饭。随着年龄的增长,秦思羽也似乎正常了很多,常没话找话说,与秀娟亲热,还委婉地提出也想过来一起住,他可以开个小诊所啥的。匡秀娟明白,说白了,就是想让自己掏钱。匡秀娟凝视着秦思羽,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帅气的男人如果能与自己相爱该多好啊……可现实却是——他对自己来说只是一个摆设罢了。命运实在太会捉弄人。
匡秀娟越来越对自己的命运好奇,每隔五年总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二十五岁那年自己出轨了;三十岁自己来到济南发展;三十五岁转行经营龙虾馆……现在到了不惑之年的匡秀娟,正在悠闲欣赏蔷薇花爬满路边矮墙的时候,杳无音信多年的陶然,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他直接加了匡秀娟的QQ!看到验证栏里那几个字——阿秀,是我,陶然!匡秀娟一下子哆嗦得如同筛糠。这语气、这名字遥远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陶然通过匡秀娟的验证后,告诉秀娟,他是从同学的博客辗转发现秀娟的博客的,看了她的全部文章,他说:“我认定一定是你!阿秀,这么多年了,你过的还好吗?”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的出现与消失一样都让匡秀娟心碎!可是,他有什么权力这么欺负我?
陶然却说:“我知道你恨我,当年我没有主动站出来,我承认我是个缩头乌龟!我怕了,我逃了……后来跟父母提起,他们让我务必找到你。可等我问到你的同学时,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孩子都有了。我深知,自己无论怎么忏悔也弥补不了你,直到去年我才结婚,还没有孩子……”
匡秀娟憋了十八年的一口气终于吐出来。她看着电脑屏幕,却久久打不出一个字来。
不久,陶然汇来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款……之前,陶然要了匡秀娟的银行卡号,匡秀娟毫不犹豫地给了他,匡秀娟是这样想的:我不差钱,可我必须让他知道,他欠我的!还不了情,那就用钱还吧。
汇款之后,陶然却再没上过线,只留言给匡秀娟:“我不想我爱人误会,往后请不要再联系了。”匡秀娟当时气得差点砸了键盘,发出去几个字——姓陶的,你去死吧!
这是匡秀娟这辈子最后悔敲出的几个字!一年前,匡秀娟意外得到消息,陶然已去世多年了,时间就是他给匡秀娟留言后不久。原来他联系到匡秀娟的时候就病入膏肓了……他没有留下后代。
匡秀娟还能说什么呢?多少话埋在心里还没来得及说,他就不辞而别!那天匡秀娟哭得气绝三次,不仅为陶然,更为自己,真不知道是陶然害了自己,还是自己害了陶然!
斯人已逝,岁月不停留。匡秀娟现在看上去似乎是个幸福的女人,有事业,儿子优秀,还出国深造了。老公秦思羽在省城开着一家诊所,收入不菲。夫妻关系还算融洽,他偶尔也会主动跟秀娟亲昵……只是每当那样的夜晚,匡秀娟都会梦回那个大学校园的初夏,与初恋陶然的那个初夏……
五十而知天命。如今一切都成为过去,匡秀娟不愿再记恨任何人,只想努力珍惜身边人,并让自己好好的……初恋,只能成为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