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偷窥者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马艳就迫不及待地来到阳台前。她把身子重重地倚靠在栏杆上,脸色凝重地盯着浓浓的暮色发呆。
马艳居住的“金世界”是整个江城房价最昂贵的高档住宅区。这里的楼房都不高,大多是庭院式的小别墅,就数马艳所在的“怡情苑”最高,但也还没有超过十层。马艳就住在“金世界”的制高点——“怡情苑”的九楼上。
当初公司老板郝总为了取宠于马艳特意选购这套144平方的三室两厅房子送给她时可以说真是煞费了苦心。郝总原本打算选购最豪华的别墅赠送给她,却不知“罗卜白菜各有所爱”,马艳的喜好有些特别,居然对豪华的别墅不感兴趣。这令郝总这位“阅”女人无数的老男人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姜还是老的辣”,这点小事难不住郝总这个在女人堆里滚爬多年的老“江湖”!过不多久,他终于从马艳单身公寓墙壁上挂着的那副双筒望远镜中感悟到了点什么。第二天,他就立即选购了这套可以居高临下鸟瞰四周的房子赠送给马艳。自然,马艳欣然笑纳。
说到这里,大伙应该明白马艳的身份和嗜好了吧?她公开的身份是某公司的“白领”,真实身份是公司老板郝总的兼职“小蜜”。至于她的嗜好,用最平实的话语解释就是喜欢观察他人的生活点滴,用流行术语来说就叫“偷窥”。是的,马艳就是个典型的“偷窥者”。在生活节奏日益加快,自娱自乐方式却日益减少的今天,喜欢“偷窥”其实早已不是什么怪癖,甚至在现代都市人中还颇有蔓延的趋势。因此,马艳绝对算不上异类。
但马艳不认为自己是在“偷窥”,她把自己的行为定位为“欣赏”。大学毕业后来江城工作了十年,她已从一个小文员熬成了行政经理。十年的付出最直接的收益就是从经济上彻底改变了远在北方农村的亲人们的贫困状况。不知情的人都以为她之所以取得今天的成就全靠其俊美的长相,其实不然,虽然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她也脱不了俗套,跟郝总有了那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关系”,但她更多的是靠脚踏实地努力工作换来了如今的地位。
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让马艳喜欢上“偷窥”的。那还是四年前她做行政副经理时租居在那间单身公寓的事了。与她一同南下的大学同学兼男朋友因为忍受不了打工的辛苦,在放弃靠自己“持久”奋斗的信念的同时也舍弃了他俩维系了七年的爱情而娶了个家里有钱的本地女孩。这一变故对马艳的打击是沉重的。她开始怀疑生活怀疑爱情怀疑自己的追求。她因此变得落落寡欢。每当夜幕降临之后,她就一个人坐在窗前望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城市发呆。马艳租居的公寓的对面是一个新建的居民小区,确切地说,马艳是对着一幢幢高楼发呆。尽管马艳脑子里全是那个越来越模糊的“绝情”男人颠乱的身影,但从几十米开外那一幢幢高楼的窗口发出的光亮还总是不经意地吸引住了她迷离的目光。
当那个酷似马艳前男友阿邦的身影不经意映入她眼帘时,马艳感觉自己的神经“短路”似地一瞬间从脑部断开了。直到那个模糊的身影连同依偎在他身旁的女孩一同从远处的窗口消失在夜幕中时,马艳才慢慢缓过神来。
是他?不会是他吧!那个她极力忘记却无法忘却的名字再次填塞着马艳的整个心腔。一份前所未有的好奇心促使马艳迫切地想解开这个心结。在接下来的时日里,马艳一有空就盯着对面楼房不放。她一次次看到了那个酷似阿邦的身影,当然包括他和那个小鸟依人般的女人亲昵的某些点滴。然而,令马艳失望的是,因距离太远,也因自己视力欠佳,足足观察了一个多星期,她都无法判断那个熟悉的身影是否就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他”。马艳不是那种低智商的女人,她随即想到了最好的解决办法——去商场买回来一副望远镜。虽然她所买到的望远镜倍数不高,但用来辨别几十米开外的人影还是绰绰有余。
借助望远镜,马艳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不过得到的答案难免让她有些失望——对面楼层里的男人不是阿邦。在望远镜放大镜片的清晰透视下,那个男人除了留有阿邦一样的“寸板头”之外,就再也没有其它与阿邦“酷似”之处。
失望归失望,买回望远镜后,马艳渐渐觉得自己的生活充实了起来,因为每当她手握望远镜,就可以窥视到对面一些没有拉上窗帘的低层住户的生活点滴,有时甚至能透过那些粗心住户的窗口看到限级版“艳情片”。大多数人都会有猎奇的心理,原本日子就过得极度枯燥烦闷的马艳当然也不例外。透过小小的镜片,马艳明白自己手中其实正握着一个生活的“万花筒”,那其中的五彩斑斓正是自己生活所缺的“调味剂”。从此,“偷窥”对面楼层里那些陌生的人们千奇百怪的“原生态”生活图景成了马艳每天的必修课。好多时候,马艳都会不自觉地把自己想象成镜片中的某些人,而且,似乎所扮演的角色也时时随自己的心情而变化。当然,更多的时候,马艳是把自己想象成所观察到的那些幸福的女主人。
很快就“理想照进了现实”。虽然据说大多数公司老总都有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的泡妞准则,但雷林公司的郝总显然违背了常理,居然在马艳进公司之后的第六年对即将成为“剩女”的她展开了所谓的爱情攻势。好在他们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隐秘,似乎没有谁知道他俩的真正关系。即使马艳偶尔公开与郝总双双外出,也不会招来什么非议,毕竟对女下属的格外关照和器重素来是雷林公司老总的一贯作为。至于马艳住进“金世界”后引起的一些议论,也只不过是个别眼红者私下的猜疑。
二
马艳最近有点烦。虽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她就习惯性地来到阳台前倚靠着栏杆发呆,但她显然没有了“偷窥”的心情——她的手里竟然没有拿望远镜,这是三年来的第一次。
马艳心里的烦愁只有她自己明白。如果一定要用几个词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那只能是:“孤独”和“无助”。
自从三年前搬进“怡情苑”以来,马艳就真正成为了一名“宅女”。每天按部就班上了几小时班之后,她就把自己关在这间144平方米的屋子里。最初,赠送房子给她的郝总还经常抽空过来陪陪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郝总来陪她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马艳虽心有不甘,但她没有抱怨,毕竟自己身份尴尬,只要郝总除了工资之外还按时付给她高额生活费,她就应该知足。何况她有自己独特的解闷方式。私下里,马艳不止一次拿郝总与自己手中的双筒望远镜作比较,得出的结论是双筒望远镜在她心中的位置要比郝总这个老男人重要得多。事实也果真如此。几年来,只要是闲暇之时,哪怕是大白天,马艳也总是望远镜不离身,即使是在看书或玩电脑时,也总会把它挂在胸前。毫不夸张地说,那副曾带给她无数“偷窥”之乐的双筒望远镜早已成为了马艳身体的一部分。
然而此时,马艳竟然破天荒地把比郝总重要得多的双筒望远镜搁置在墙壁上,独自站在阳台前倚靠着栏杆发呆,她的反常令人费解。
原来,事有出因。
在时隔一个半月之后,郝总终于造访了马艳的“怡情苑”。一进屋,郝总就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他特意为马艳精心准备好的“生日礼物”——一副进口的高倍率的精美双筒望远镜赠送给她。原来当天是马艳31岁生日。在这样特别的日子里,能收到如此贵重的礼物,马艳理应高兴才对。但马艳委实高兴不起,因为郝总在增送礼物的同时也向她提出了另外一项要求——要她去医院打掉肚里的孩子,然后辞职回来做他的全职“小蜜”。马艳不是糊涂人。她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就好比市场上的服装,越老就越不值钱。她早已不指望还能获得什么所谓的爱情了。就她目前的状况而言,想办法维系好与郝总的关系,从物质上弥补自己的青春损失是最现实最可行的选择。然而,要真正栓牢郝总这类花心男人的心,最好的捷径又莫过于为他生下亲骨肉。当郝总提出要她去医院打掉肚里的孩子时,马艳自然不依不饶与他发生了争执。尽管后来郝总一再解释这样做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可马艳就是死活也不答应。
在马艳的坚持下,郝总最终不得不作出了妥协。当然,马艳也作了一些让步,同意辞去公司行政经理的职务全身而退做起了全职“小蜜”。
三
在马艳辞职赋闲在家的两个多月里,郝总隔三差五就会来看望马艳一次,但每一次都毫不例外是为了说服马艳去医院做人流。渐渐的,马艳从郝总那越来越缺乏表情的面孔里似乎读懂了一点什么。
“难道他是在想方设法考虑如何甩掉我这个‘包袱’吗?”某一天,马艳脑海突然闪过这样一丝不祥之兆。虽然这一念头稍纵即逝,但还是让马艳不禁浑身颤栗。当初投身于这个老男人的怀抱,一方面是为了报复阿邦的绝情而选择了自暴自弃,另一方面也是感动于郝总多年来的悉心照顾和栽培。当然,更多的则是随波逐流、贪图虚荣和安逸的心思作祟。既然如今到了这种境地,已无回头路可走,唯一的选择就是把肚中的孩子生下来,到时即使不能“母凭子贵”,总也能为了自己的后半生而多留一点跟老男人提条件的筹码。
这期间,马艳的生活发生了很多改变,其中改变最大的莫过于她竟然中断了坚持了三年多的“偷窥”习惯。郝总赠送给她的进口高档望远镜她只用过一次,效果比意料的更好。只因这段时间心情很乱,加上“怡情苑”周边的楼盘虽然修建得相当豪华但空置率太高,每次一抬眼就是黑压压一片,自然就少了几分“偷窥”的雅兴。
这一天,马艳吃过饭就出到阳台乘凉。天刚黑,“怡情苑”四周的别墅区也零零星星亮起了灯火。马艳对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熟悉了。闭上眼,她也能说得出哪一个方位的哪一幢楼是否有人居住以及住着怎样的几口人。前一段时间上网,马艳不经意看到一则有关城市房屋空置率的新闻。据说城市房屋空置率的统计是一个令统计部门深感头疼的问题。尽管很多专家甚至热心网民都提出了种种所谓的最佳统计方案,但统计部门负责人的最终解释是:这个问题太复杂,暂时根本无法统计出详实的数据。马艳看到这则新闻时就忍俊不禁。她在暗叹我们的“官僚们”编谎言不腰疼。明明是统计部门自己无作为,偏偏要把它说成是工作难度大。如果说统计城市房屋空置率这个问题很复杂,那总不会比把嫦娥送上月球的难度还大吧?若我们的统计人员肯放下面子,虚心去请教马艳这类都市夜生活的“偷窥”爱好者,包准不用几天全国城市房屋的空置率的统计数据就会丝毫不差地摆放在相关人员的案头。
想到这里,马艳竟然有了一种怀才不遇的失落感。
她的目光也随思绪瞟到了对面的别墅区。习惯性地用目光四处扫视了一周之后,马艳的目光定格在了西南方向的一个忽明忽暗的光影朦胧之处。马艳用手揉了揉眼睛,没错,的确是来至西南方向的朦胧灯光。马艳使劲地晃晃脑袋,努力地从记忆里搜索着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她没有记错,西南方向应该没有灯光才对,因为那是“金世界”小区唯一没有楼盘的方位。即使出了“金世界”,过了一条小街,那个方位也只有一栋废弃多年的烂尾楼,而那栋烂尾楼后面就是滚滚的东江了。难道那忽明忽暗的灯光是从那栋无人居住的烂尾楼发出来的?
来不及细想,马艳转身进屋从墙壁上取下那副精美的高倍率双筒望远镜。当她双手握住镜筒把目光投向西南方向的光亮处时,她顿然傻了眼——那忽明忽暗的诡异光亮确实发自那栋烂尾楼二楼的一个房间,而且从那没有安装窗户的墙洞望去,一个女孩正背对着这边在空洞洞的房间里翩翩起舞。马艳颤抖地放下望远镜,不停地用衣袖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她用指甲在自己的胳膊上深深地揪了几下,很疼,说明自己并不是在做梦。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些天思虑问题过多造成的精神恍惚吗?在定了定神之后,马艳再次举起了望远镜,没错,那个女孩还在独自漫舞。但在诡异的灯光一闪之后,那个女孩的身影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艳的心怦怦直跳。她不由想起了前不久郝总跟她讲的某小区闹鬼的事。难道真是自己见鬼了么?马艳越想越害怕,她不敢继续看下去。在短暂的沉思之后,她用颤抖的手拨通了郝总的电话。听完马艳上气不接下气讲述完事情经过之后,郝总在电话里笑开了:你在说梦话吧?别想得太多,早点睡觉,明晚我过来陪你。
马艳蒙着被子睡了一晚。第二天天一亮,她就拿起望远镜查看西南方向那栋带给她极度恐惧的烂尾楼。但看过去看过来就是没有看出一点什么特别——根本找不到一丝有人居住的迹象。这更是增添了马艳的恐惧感。
好不容易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天。傍晚时分,郝总如约而至。他极力安慰马艳不用害怕。他陪着马艳老早就守候在阳台前,静等那栋烂尾楼诡异的灯光出现。但令马艳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一直守候到凌晨一点,烂尾楼所在的西南方向依然是漆黑一片,根本就没有出现马艳所描述的那诡异的一幕。
“一定是你精神恍惚产生的幻觉吧!”郝总用充满怀疑目光盯着马艳说。他显然不相信会有那等不可思议的事发生。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