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姐，求求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说吧，什么事？”
　　 萍儿拉着霞儿来到车间窗前，指着被门卫拦在门口的年轻人说：“看见那个人了吧，土里吧唧的，咋看咋不顺眼，你能把他赶出去吗？”
　　 霞儿抬头就看见一个穿一身深蓝色运动服的人正在跟看门的大爷解释着，他们厂里是不让外人随便进来的，家属例外。
　　 “那人是来找你的？”
　　 “可能是吧，看见他心烦。”
　　 “不会是他在追你吧？”霞儿开玩笑说，她知道萍儿眼高，连在畜牧局开车的小刘都看不上，这样土得掉渣根本不是她的菜。
　　 “看你往哪里想呢，早些天买了他点豆角就被赖上了。”
　　 “哦，看姐的！”
　　 霞儿工作服也没换出了车间直奔大门口，小伙子黑瘦黑瘦的，裤腿边上的两条白道道特别扎眼，脚上一双回力牌运动鞋，也不知道穿了多久，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脚臭味儿，她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喂，你，干什么的？”
　　 强子正被门卫大爷盘问着，就看见一个漂亮的姑娘捂着半张脸走了过来，雪白的工作服随着她的迈步随风飘去，青春，潇洒，强子的脑海里就印出这四个字来。
　　 “请问姑娘，你能带我去找萍儿吗？”
　　 “还真是来找萍儿的，一看这家伙就不是个好东西，穿戴老土，没有一点年轻人的样子，就像黄土里挖出来的古董。”霞儿心里胡想着，嘴里就说：“你来得真不巧，她今天家里有事，没来。”
　　 “哦，哦，谢谢你，大姐！”
　　 霞儿看着强子推着飞鸽牌加重自行车往厂外走了，脱口一句：“德性，我有那么老吗？还姐，恶心死了，啊呸——”
　　 “萍儿，可真是个人才啊，都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了，还什么打扮啊，老土！那加重自行车比他的年龄都大，除了铃铛不响啥也响，车后椅架上还搭着个绿色帆布包，真是笑死人了！”霞儿一边均匀地摇晃着手里的瓶子一边“咯咯”笑着。
　　 “反正跟我又没关系。”萍儿嘴上说着，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也真是的，妈千选万选怎么就选了这么个现世宝呢，他到厂里来，肯定也是妈告的。家离学校近，一墙之隔，不知道谁就跟我介绍了。自从上次相了一面以后就告诉妈了，我看不上，妈就非要让我再处一处，哼，这几天我一直躲着不回家，你看我的亲妈啊，连我在哪上班都告诉人家了。你来也就来吧，能不能换件衣服，别骑你那个破车子啊。要是让姐妹们知道了，笑话不死我了。”萍儿心不在焉地站在生产线上，听见霞儿和其他姐妹们哄笑，似乎她们猜出点什么似的，她心里更不是滋味，她就祈盼着畜牧局的小刘开着小车来接她，尽管她对他没有多少好感，她妈也坚决不同意他们交往，但是今天情况特殊，那轿车多少能给她挽回一点面子。
　　 强子出了厂门把自行车靠墙支起，别看他一副老实巴交很土的样子，但这并不能说明他脑子笨得也一塌糊涂。霞儿的话里明显有漏洞，一定是人家姑娘不愿意见我。强子想到这儿，心里就涌起一股酸痛。他有心一走算了，可他偏偏是一个做事很认真的人，凡事有始有终。他把自行车挪到厂房外墙根底下的阴凉里，虽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但是初秋的太阳烤得地面还是热腾腾的。他穿了一身运动衣，汗水把背上拓湿了，洇出一大片。他从绿色帆布包里掏出一本书找了块石头坐下，在蝉的鸣叫声中津津有味看起书来。
　　 下午六点，大家换了工作服就回家，霞儿到厂门口等军军，就发现专心致志读书的强子，她悄悄地退回厂里跑回宿舍，“哇哈，文化人啊，真没看出来啊！”她这么一咋呼，正在换衣服的姑娘们就七嘴八舌地问：“怎么了？霞儿姐，这一惊一乍的。”
　　 “厂门外的那个后生一定是看上萍儿了，一下午就没走，现在还坐在石头上看书了。我说萍儿，你咋就那么怕他啊？是不是看上人家不好意思见面了，害羞了吧？”霞儿逗着萍儿说，姑娘们都好奇地出去瞧个究竟。
　　 萍儿挺不高兴，说：“你要看上你就跟他处吧。”
　　 “她舍得抛下我？”军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穿一身笔挺的西装，白衬衫暗红领带带着斜纹，头发抹了头油，一刮头梳得很顺，没有一根乱了顺序的，叉着腰站在那儿，脚尖翘起，锃光瓦亮，他是厂里领导的儿子，也是厂里的技术员，一家三口住在单位的小洋楼宿舍里。
　　 “萍儿，我可帮不了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拜！”霞儿很时髦地打个再见的手势，搂着军军的腰坐在嘉陵上，军军戴上雪白的手套，一拧油门，“呜——”冲出大门，门口偷看强子的姐妹们露出羡慕的眼神。他们路过强子的时候，军军故意放慢了速度，把油门拧得“呜-呜——”直响，强子却连头也不抬一下，军军就有点失望，霞儿轻轻说了一句“傻得球一样”，俩人骑着摩托扬长而去。
　　 宿舍里的姑娘们已经回到宿舍，其中一个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他啊，我姐的一个同学，就是一个穷教师，听姐说，他人还不错，挺上进的，可就是家庭条件不好，没有一个姑娘能看上他，也挺可怜的！”
　　 “哟，哟，哟，看你那眼神，不会是对人家有意思吧？”一位姑娘就打趣道。
　　 “最起码，他家里有套房子，我就愿意，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就光人一个，以后怎么生活？我可不愿意跟着他受罪。”这姑娘说着话，已经收拾停当，“把这个机会留给有高尚人格的吧，我的境界了达不到那么高，还是去追求丰富的物质文明啰，先走了。”话音未落，她已经跨上自行车一路捏着车铃出了厂门，象征性地跟强子打了个招呼躲瘟神似的把车子蹬得飞快。强子站起来刚要问句话，人影已经看不见了。
　　 这一切，都被站在二楼窗前的萍儿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站在门口两眼不眨地盯着蜂拥而出的人流，厂子里女孩多，就有人回敬他恶狠狠的目光，竟有些人把他当成了“流氓”。夕阳已经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还没等到那位姑娘，再进去找吧，他又没有那胆量，怕再有人把他撵出来。
　　 萍儿站在窗前看着地面上的阴影越来越重，她一次次地张望着厂外的路边，好想小刘的喇叭响起，可是，除了惊飞的蝉突然叫一声外，厂外静悄悄的。她看见强子从绿色帆布包里摸出一块干馒头来转着圈儿啃着，一边还盯着西边的天空发呆。萍儿也就往西边看去，只见夕阳已经无可奈何地架在了两座山之间，一点一点往下沉，远山逐渐变得模糊了，可是小刘的车还没到。同宿舍的姐妹们都已回去了，周末的厂区空荡荡的，萍儿就有点害怕。
　　 她也豁出去了，大不了跟他好说好散，别再来纠缠，于是，她推出自己的轻型自行车，刚出了门，强子就迎了上来，嘴角还挂着馒头渣子。
　　 “以后你就不要来找我了！”萍儿看都没看强子一眼，撂下一句话抬腿跨上自行车就走。
　　 “哎——”强子欲言又止，从墙根下推出自行车“丁零当啷”就往前赶，萍儿听见他追上来了，就拐进了一家商店，强子叹口气，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了。
　　 萍儿估计他也走远了，才从灯已经亮起的商店出来。
　　 回家有一截路特别阴森恐怖，两边古墓森森，初秋的玉米高粱叶子互相摩擦发出“刷拉拉”的声音，每次走过这里，萍儿都毛骨悚然，何况今天一个人。身后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一辆自行车追了上来，萍儿越发害怕，拼了命蹬着自行车，可这是土路坎坎坷坷、颠颠簸簸，不一会儿，萍儿已经气喘吁吁的，后面的人明显也加快了速度，萍儿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不料，“叭”的一声，脚下蹬轻了，自行车却不走了，链条断了。她仿佛听见身后的淫笑声，就在这时，她发现不远的前方有座铁塔似的身影，手里一松，自行车就摔在路边，她飞也似的一边往前跑，一边大喊“救命”，就见那黑影迎了过来，萍儿害怕极了，万一两个人是一伙的，那可就完了。就在她愣在那里的时候，就听得一个低沉而厚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怕，有我呢！”她不由自主地靠了上去，这时，一个打扮的很流气的后生吹着口哨从他们身边飞快地过去了。
　　 萍儿这才发现她竟然靠在了强子的肩上，不由得红了脸，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知道这段路单身的女孩走会有危险，所以，我……我……就在半路上守着。”强子两手揉着皱巴巴的袖口呐呐吭吭说着。
　　 萍儿没有说话，像影子一样跟在强子身后，强子推过他的加重自行车来，从帆布包里取出钳子和改锥，就着暗淡的月光接着链条，强子看见萍儿一直瞅他的包儿就解释说：“我们山里的路不好走，自行车经常会坏在半路上，尤其是带着整袋的粮食或蔬菜出去卖的时候，这些工具都是必备的。”强子修接链条很娴熟，说话的功夫就修好了。
　　 萍儿在前，强子跟在身后，或明或暗的月亮在云间穿行。
　　 快到萍儿家门口了，强子停了下来，一束灯光射过来，小轿车稳稳地停在萍儿家门口，车里钻出叼着烟的小刘，提了两瓶烧酒好像还有点猪头肉。
　　 萍儿回头看强子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萍儿一脑门子的难题。
　　 萍儿的爸爸好喝两盅，小刘频频举杯，她妈妈却没好气，不带搭理，萍儿看见一墙之隔的学校院里一盏明灯亮起，她突然跟她妈妈说想一个人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