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去南矶(散文)
到过吴城之后,才知道鄱阳湖西南岸还有个南矶山岛,到过那里的摄影家说,生态的完好度比吴城更胜一筹。
从其他方面佐证了这个信息后,立即开车出发。经豫章大桥去蒋巷,然后从蒋巷一路往东开。那时是4月17号,鄱阳湖平原上葱茏一片,连缀这些绿色的,是纵横交错的沟渠与水塘。蒋巷地界,公路边还有不少房舍与鸭棚,车子再开半个小时,人迹渐渐少起来,只有零星的小窝棚支在路边,可能是远道来耕作的农民歇昼用的。
道路越来越窄,窄到会车都特别麻烦的地步,不过一路上倒没什么会车的麻烦,风光也越来越好,洲上的水草和岸上的芦苇、桑树、梓树都翻滚着腰身喷吐着绿莹莹湿漉漉的腥甜气息,青蛙的叫声水泡似的此起彼伏,嘹亮得令人目眩。
过芳湖闸后,翻过一道圩堤,见前面正在修一座水泥大桥,桥底大水汤汤,漫过草洲飞速而下。桥已搭好骨架,人能走,车却不能过,几辆小车窝在桥这边的沙地上望水兴叹。过去打听,都是去南矶玩的。原本桥下有小轮渡,现今水流太快,轮渡就撤了,出入南矶一律得坐船绕行,航程2小时左右,每天只有一班小客船。
那次的行程就这样被大水切断了,和家人一起步行到桥那头的趸船上吃了顿渔家宴。客人总共只有两桌,我们把桌椅搬到船顶的遮阳篷下主人也没意见。就那样一面吹着凉风,一面喝着啤酒度过了那个春日正午,南矶隐藏在绿野深处处,激发着人的想象与探访的欲望。
此后每隔二三十天就打电话到南矶乡政府咨询路通了没有,问了三四次都是失望,几个月后再问,电话都没人接了,不知是这种骚扰电话太多人家不愿接,还是114后来报来的号码是错的。
11月6日参加江西网的聚会,席间一位做鄱阳湖生态研究的大学教师告诉我,她前几天还同南矶的野保站联系过,现在车子可以直达南矶。
想想也是,赣江都干得露出肚皮了,南矶那边的大水也早该退了。第二天一早就顺着春天的道路前行。一路上却不如春天时顺畅,蒋巷之后的水泥公路全被农民做了晒谷场,用玻璃酒瓶围着,只留出一半路面做交通之用。路本来就窄,剖走了半边后,走车辆就特别困难,一伺会车,就得远远地在稍宽处停下,等对方擦着肩膀过了再走。虽说车辆不多,一路上还是堵车若干次,最后只得搬开障碍物从谷子上碾过。
这种情况下骂农民素质低也是不公道的,他们住在湖汊间,公路是唯一可以晒谷的开阔地。
过芳湖闸望见南矶大桥,车就像水牛望见水洼那样激动起来,冲上引桥后却感觉很不对劲,200多米的桥面上不仅没有车,连人影都没一个。望左下方看,几辆小车正在排队上轮渡过河。
原来这桥在半年时间里仍在原地踏步没有竣工,只是大水退后,河面变窄水流变缓,给了轮渡生存和发财的机会。轮渡一恢复,就没有人在这边停驻吃饭了,因此那个巨大的趸船餐厅已不见踪影。
女儿一路上怏怏的,因为要去的地方不是她想去的游乐场,听说汽车要坐船,立即由卧姿变成坐姿观看,兴味盎然。不过,女儿眼里的准游乐项目让汽车前保险杠毁了容,原因在于,这轮渡虽是机动的,为了固定航向不被水冲走,船体是固定地拴在一根横跨河面的钢索上的,车子上轮渡时,因底盘过低,保险杠生生地被钢索斜着锯了一遭,留下无数锯齿状疤痕。
若在市区出现这样的损伤,一定要郁闷至保险杠喷漆修复为止,过河不过几分钟,坏心情就被风吹散了。河对岸基本没有人烟,一条四五米宽的水泥路在宽广的湿地上平直地伸展,车过之处,不时惊起扑愣愣扇动空气的水鸟,其中还掺杂着少数色彩斑斓的野鸡。大雁则排着规则的人字,轰炸机编队一样在高空骄傲地掠过。
十几分钟后,路旁的牛群渐渐多了起来,远远地也望见了村镇的影子,路上一个简易路牌标明,直走到南山,右拐到矶山,往矶山的路比主道窄不少,且为路况更差的砂石路。到了午饭时间,车子自然先往近在眼前的南山奔去。
第一印象,南山和鄱阳湖边的许多乡镇所在地差别不大,街道拥挤,地面积满干涩的红壤灰尘,有食物的地方,就有苍蝇垫着脚盘旋。乡政府就在镇口,布局老旧,不过院外一家名叫湖畔大酒店的酒家倒是有些和岛外接轨的气象,名字响亮,外立面也还算整洁,屋顶上架着高耸的微波接收塔。
女儿下车就往酒店冲,进去才知道,今天有村民在此举办婚宴,剩余的几张餐桌已被比我们早到的南昌玩客预订。尤为扫兴的是,出酒店打听,整个南山岛只此一家酒店,除此连小排档都没有。
在喜庆的鞭炮声中,随意地在镇上走了走,只几分钟就看到了镇后的田野。总的感觉,这边的时间比外面要慢好几拍,居民不紧不慢地过着日子,水塔灰暗陈旧,街上稍大一点的商店门楣上还写着“南矶供销社”的字样。学校里巨大的标语“争创全省一流无血吸虫病人学校”在这安宁中显得特别扎眼。
街边一卖鱼的摊子上,鳜鱼和乌鱼都比常见的要大一两倍,活力也非同寻常,在大水盆里扑啦啦地翻动,价格倒不算贵。摊主说这边没有家养鱼,鱼都是刚从湖里捕上来的。摊主穿着有背带的黑色胶皮裤,似乎刚从湖里作业完毕上岸来。
向他打听南矶的概况,他热情地一一作答,所述和网上查到的资料基本一致。南矶距南昌市区60公里,东与鄱阳县莲湖乡隔湖相邻,南望余干县康山乡,驾船北上可至都昌县周溪镇。全乡总人口数只有4800多人,大部分住在南山岛上,少部分居矶山岛;全乡总面积则达300平方公里,其中草洲面积7万亩,湖泊面积34万余亩,可谓地广人稀。生态环境因此遭人为破坏较少,2008年2月经国务院批准成立南矶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听说我是鄱阳人,他二话没说,丢下摊子不管,领着我去卫生院的大院,隔着院墙向湖面打望。“可惜今天能见度不高,天气好时能看见对面的莲湖。水满时驾船过去也就个把小时。我们来往很多的,经常在一起打渔。”
问他矶山有没有餐馆,他肯定地说:“有的,应该有的。”
在女儿的催促下,立刻掉头去矶山岛。
找到矶山的路牌往里拐,难免又踌躇起来,路面坑洼跌宕,车子简直是蹦跳着前行。见前面的草洲上停着两辆摩托车,就走过去打听前面的路况。近了才知道,摩托车主是用电打鱼的,天冷乌鱼们都躲在浅滩的污泥中冬眠,他们用长竹竿捆着探头在水里扫荡,随随便便就有一二十斤的收获。
电鱼者穿着胶皮衣,挎着大鱼篓,手执长竹竿,像滑稽的古代武士。他们说,前面的路要好走些,近村处还铺了水泥。
接下来的时间,不断庆幸幸好做了来矶山的决定。
越往前走,路旁的候鸟就越多。据科技人员观察,南矶山周围的常湖、菱湖、北甲湖、东湖、神塘湖里共有鸟类有280余种,水禽达115种。被列入国家一、二级保护动物的就有白鹤、白鹳、黑鹳、大鸨、丹顶鹤、天鹅、鹈鹕、白枕鹤、白额雁、白琵鹭、鸳鸯、金雕、海雕、中华秋沙鸭等50余种。
我认不全那些候鸟,不过大雁和天鹅还是辨得清的,它们在距我100米左右的浅水里埋头呷食,黑压压、白花花铺成几大片,并不特别怕人,发现我们有迫近的意图时,才抬起头来警戒。女儿有点兴奋,冲着它们尖叫,离我们最近的那几排天鹅才懒洋洋地飞起,因体型庞大笨重,起飞时有很厚重的振翅声,似乎是一块块巨石陡然飞了起来。
一路上都有这样的壮观景象,而观看者寥寥。
到了矶山则有另一种发现。和南山相比,它简直像一座荒岛,除了红石山就是树木与乱草,只有零星的民房掩映其间。那房子,非残即旧,周围少有人影,倒是有一群白色的羊,在湖边的草地上云朵一样悠闲地移动。
一条沙子路沿着湖岸绕行,另一条水泥小路穿过密林朝岛的中央延伸。要找餐馆,肯定得走水泥路。奇怪的是,车子开了数分钟,并不见人家,两边全是茂密的乔木和灌木,乔木的树冠在头顶相衔,构成天然的遮雨篷。有时还要穿过狭长阴冷的巨大石缝。空气里飘荡着湿土和腐烂植物的气味,这气味,只有原始的森林里才有,若不是总有清脆的鹧鸪声打破寂静,你真的会心里忐忑担心自己误入原始森林了。
穿越大半个岛屿后。林子才渐渐疏朗起来,在能望见湖面处,邂逅几个带着画布和长焦相机的中年男女,盘腿坐在自带的毯子上吃干粮,两辆长相一模一样的长城越野车斜停在路边。
继续往前,见一伙人蹲在屋顶修缮一栋暗红色的大木头房子,类似吴城的观鸟者宿舍,向他们打听餐馆,却说没有,但告之前面的村落里有小卖部,有方便面出售。
这信息让女儿很振奋,她正处于不让吃什么就特别渴望吃什么的年龄,方便面平常不怎么肯她吃,她就把它当作天下珍馐来神往。
这个村落较入岛口的那个房屋更大些,居民也相对更多,不少人端着热气蒸腾的饭碗倚在门框上晒太阳。打听小卖部,皆热情指路。
这个所谓的小卖部,其实就在路边的一户人家里,卖些日常杂货,主要是对本村人营业的,因此没有明显的标识,不是当地人绝对找不到。
方便面、梨子罐头、卤鸭腿,这些平常不吃的准垃圾食品,在饥饿的美化下,一律嚼出了甘美的滋味。一边充饥,一边和40多岁的干瘦女店主闲谈,几个来店里闲坐的老年人在一旁不时插嘴搭话。我和家人说话时用了几句鄱阳话,一个老妪眼睛一亮:“你也是鄱阳人?”
原来矶山岛上有许多鄱阳人,不少是在民国或更早的年代渡湖来到这边。矶山盛产红石,是很好的建筑材料,不知从哪个朝代起,这里的居民就开始靠采石贩石为生,日子自然比周边的渔民更富足更有保障些。在南山岛还没有通电时,矶山就用起了电灯电话。眼前这个老妪,是和老伴在上世纪60年代初迁过来的,那时矶山的红石厂正是红火的时候,能进厂当工人是许多年轻人的梦想。
现今矶山的红石已开采得所剩无几,红石厂也渐渐萧条了,不过一些老职工还是享受了退休金,眼前的几个老人,少则数百、多则一千多元一个月。
女店主说,矶山形似凤凰,共分布着北边、凤头、南边3个村,鼎盛时期人口达2000,现在大多数人口都迁到新建县城去了。
忘了小卖部所在村的名字,按照方位推测,应当是凤头村吧。
午后在村里闲走,顺着一圈摆着许多仙人掌的围墙往村后走,见一逼仄的林间小道。怀着探秘的兴趣跟着它深入,最后从两道斧劈般的陡壁间穿出,眼前神奇般浮出一片开阔的湖面,周边全是高低不同的红石峭壁,最高的峭壁上还建有石塔,有石栏护着石级蜿蜒而上。
湖应当是开山采石形成的,但年代太过久远,已和周边的生态完美地融合。湖水格外静谧清澈,倒映着苍翠的林影,让人想起欧洲古典主义油画中的乡间风景。
在内湖逗留了一阵,渐渐感觉到山间凉气从水面浸漫上来。想起岛外那条沙子路,便原路返回撤到入岛处的分叉路口。
这时羊群已转移到草洲上一艘闲置的大机帆船下的草地上。沙子路附近空空荡荡。内侧是金黄斑斓的树林,外侧是苍茫无边的绿色,一直顺着风势软软地斜铺到大湖里。
我在沙子路上来来回回地走着,拍照并自拍,舍不得离开。
回南昌后在电脑上看白天留下的照片,其中在矶山沙子路上的逆光照最让我动心,它让我不时产生美好的错觉,一会儿觉得它通往遥远的童年,一会儿又觉得,它通往某个比童年更令人怀想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