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身影，一旦在内心定格，总有挥不去的原因。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她，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再平常不过的七十多岁的老妇人，只因昨天在我的服装店买了几件衣服而已，便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我想，或许是在她的身上有母亲的影子的缘故吧，自从昨天她离开后，她的身影就时不时地在我脑海萦绕、闪烁，博爱、无私、亲和，集天下母爱于一身，令我久久不能忘怀。
　　 气温的骤降，疏淡了春日的街市，连日来店内有些冷清。
　　 昨日午时，习惯以文字消遣闲时的我一边坐在电脑前浏览文字，一边翘首以待随时恭候顾客的光顾。
　　 不多时，一位老婆婆推门蹒跚而入，我急忙起身迎了过去。
　　 她头包天蓝色头巾，洁白的刘海贴在前额，右手拄着一个双腿拐杖，身穿暗紫色平方领单排扣褂子，里面套着厚重的棉衣，显得有些臃肿，右腿比左腿略弯，形成一个不规则半圆圈。宽松的直筒褐色迪卡料裤子，把一双老北京暗花棉鞋遮得只剩半个鞋头；她的衣着，没有阔绰老太的庄重新颖，但非常干净整齐；她面色红润、慈眉善目，一双大眼睛，目光炯炯，不时转动脖颈，张望着店内；她每走一小步，甚至说话，都气喘吁吁，牵动人心。
　　 母亲也是满头银发，和蔼可亲，和她一般高，腿弯、拄拐，淡装素裹，多年的气管炎咳嗽不断，一走路也气喘吁吁，简直和她如出一辙。她的模样，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年迈的母亲，竟产生了一种错觉，也对老人有了一种别样的亲切感，仿佛站在我面前的就是自己的母亲。
　　 “阿姨！你是要看件衣服吗？”站在她面前，我面带笑容热情问道。
　　 “嗯，闺女，有没有我穿的衣服啊？”她打量了一下我，和颜悦色问道。
　　 说实话，像她这么大岁数，独自进服装店买衣服的还真少。起初，我也以为她只是随便转悠，没想到她真是要买衣服的。
　　 我快速走过去，随手从款式多样的衣架上拿出一件适合她号码的不素不艳黛色印玫紫花的毛绒上衣递给她，她面露喜色，继而微笑着用手指了指一旁的坐人黑色皮墩。
　　 我明白，她是要坐下来试衣服，我扶她在绵软的皮墩上坐定，替她解扣，帮着脱去上衣，像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侍奉她穿试新衣，并和她拉起家常。
　　 我问：“大娘，怎么没人陪你来，看你这样大岁数，行动多不便，万一路上磕碰了怎么办？”
　　 她说话慢慢的，语舒气缓，“儿子都在上班，不能耽误的，自己还能动，公交就在离家门不远处，我是坐公交来的。”
　　 在闲聊中，我知道老人今年七十八岁，有三个儿子，在她五十二岁时老伴就撒手人寰，好在三个儿子都很争气，通过各自的努力，有了不错的工作，媳妇都是她给张罗一个个娶进家门的。三个孙子都是她一手带大，如今最大的已上大学，最小的也在上初中，现在她一个人住一院房子过活，哪个儿子家都不愿去，她不花儿子的钱，抚恤金加国家给的养老金，够她花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总是时时处处为儿女着想，怕拖累麻烦儿女，但凡能自己做的事，就不去惊扰儿女，这也许就是天下所有母亲的情怀。
　　 曾亲眼见证过这样一对老夫妻，大冷的天，他们竟然屋内没生炉子，女儿去看他们，心疼得直掉眼泪，嗔问她母亲，她母亲就搪塞说，现在都三月了，天气一点也不冷，且她煨着热炕，生炉子他们热得受不了。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春寒料峭的日子，冷得人走进去直打哆嗦，她是在替儿子省钱。她儿媳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几年前在嘉市买了新楼，用去了家里几十年的积蓄，还欠了好几万债，今年又在装修准备结婚，家里收入不及，旧债没还，又添新债，借贷了好多。她母亲漾着笑说，自己老了，不能再帮儿子做什么，能省点是点。
　　 周围的人都知道她儿媳对他们老两口并不好，但他们却从无怨言，对于他们而言，恨不得把心掏给儿女吃了，儿女过得好才是他们最大的欣慰，至于儿女怎样对待他们，一点也不计较。
　　 其实他们夫妻一生辛劳，一辈子省吃俭用，所创造的财富几辈子也花不了，但他们把所有的心血都给了儿子还觉不够，尽量替儿子省着，就怕成为儿子的累赘。
　　 为了减轻儿子负担，他们不让儿子花钱买煤，她女儿实在看不过去，硬是给他们买了几袋煤。在女儿的坚持下，他们老两口才重又生起了炉子。
　　 我的父母也何曾不是这样，处处替儿女着想，不愿花儿女的钱，不为自己考虑。每次我去看他们，给他们买些吃喝衣服之类，就抱怨我乱花钱，要为子女多想。他们如今都是快上八十的耄耋老人了，替哥哥操劳了大半辈子，把所有血汗钱都给了哥哥，如今仍割舍不下，终日闲不住，不是喂羊，就是喂猪、喂鸡，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
　　 老太太试好了这件衣服，她非常满意，说好了价钱，她没有急于付账，而是目光又扫视着店里的衣服，接着她又在我的推荐下选了一件大红花开襟毛衫，一条黑色直筒裤，还有一件薄一点的素花单件上衣，备夏天穿。
　　 她说出一次门不容易，有合适的就都买了算了。
　　 四件衣服装在一起，沉沉的一大袋子，她付了钱，起身拄起拐杖提着沉甸甸的衣服袋准备离开时，我看她蹒跚着脚步，提衣服袋的手有些吃力，便接过她手中的衣服袋递给夫，让他去把老人送到公交站。
　　 夫陪她走出店门时，灿烂的阳光正射在玻璃门上，也洒落在他们的身上，春意融融，温暖至极。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谁怜天下父母心。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突然百感交集，仿佛看到了经年之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