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走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再也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现在正是春天，暖和的阳光洒在了公园的座椅上。一对情侣正在忘情地接吻。女孩的头发很长，披在肩膀上，遮挡住了男孩的手掌。我曾经羡慕那些情侣，却始终没有把这种场景中的男主角变作自己。我要寻找的她，也不是我的恋人，或许是一个过客。我有一种预感，她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但是我必须要找到她，正如警察要找到犯罪嫌疑人一样。我知道这个比喻不恰当，但是我已经做好了拉网式搜查的准备，而且已经开始了这种毫无希望的行动。
　　 在我焦头烂额地在公园了疯跑时，我遇到了胖大海。他把我打翻在地。他的个头很大，阳光被他遮挡的严严实实，他的影子整个在我面前覆盖，然后一只巨大的拳头冲到了我脸上。我觉得嘴里咸咸的，一条蚯蚓似的东西钻入我的嘴巴。我拿胳膊擦了一下嘴角，努力地爬了起来。他又是一拳，我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但是我觉得我是拳击运动员，裁判正在倒数。我想挣扎起来，他的一只大脚踩在我的肩膀上。
　　 他的声音像一只猛兽在山林中呼啸，让我如雷贯耳。他说的话很难听，是乡间的粗话。我听着，等他骂够了，我想告诉他，她这次彻底消失了。但是我的耳边到处飘扬着他的辱骂。我只好放弃了诉说。
　　 最后他说：“佳佳就不是那种人。”他喝醉了，满嘴的酒气。
　　 我说：“你开车来的？很危险。”
　　 他想抓起我的头发，他那让酒精麻痹了的神经没有让他成功。他抓了一个空，趴倒在地上。我听到重重地一个声音在耳边荡起。——他的狗熊一样的身体轰然倒地。我已躲闪在一边，听他呜呜地哭泣。一个男人的哭更让人不知所措。我躺在公园的地上，仰望着碧蓝的天空，听着这个公熊一样的男人的哭泣。我不敢把我确认无疑的那个秘密再次重复给他。我觉得现在比奔跑着寻找她更让人不知所措。这个阳光明媚的春天，让人不知所措。
　　 我看到了那对恋人疑惑地看着这边，站起来向我们的方向走来。走的匆匆忙忙。女孩偎依在男孩的怀里，一副担惊受怕的楚楚动人。我看着这个女孩，她的吊带衫让我看到了她的锁骨，晶莹透亮，洁白如雪。她的锁骨高高隆起，皮肤犹如沙漠一样的细腻。我对那个哭的熊一般的男人说：“你看，她的锁骨像佳佳的。”男人没有听到我的话，继续永无休止地哭泣。我去看那对情侣，他们已经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或许永远也不会再同我相见，就如佳佳。她可能永远不会出现在我和那个哭泣的男人的视线里，但是这个男人却一无所知。
　　 他突然停止了哭声，爬起来，掐住我的脖子，骑在我的身上。我突然想起来，在旅馆里，佳佳骑在我的身上，那一副令人销魂的表情。但是她扭曲的表情和现在正骑在我身上的男人扭曲的表情有些大相径庭。此刻，这狰狞的表情似乎表明它的主人要立刻杀死我。我感到了窒息，眼前一片漆黑，黑得让我看到了满天的星斗。但我没有反抗，我打不过这个强壮的男人，和他此刻的愤怒。我很幸运，若是他知道了佳佳失踪和我有直接的关系，他会再用一点力气，将我的喉咙掐断。我的四肢背叛了我的意志，它们挣扎着，求生的欲望让它们张牙舞爪起来。
　　 过了很久，漫长得犹如一个世纪，他终于放开了我，但还骑在我身上，双膝向前跪着，两手放在我的耳朵边，似乎冷静了下来。他说：“你会死的。”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没有说话的时间，我在努力大口大口地吸收新鲜空气。他接着说：“你为什么欺骗我，还侮辱佳佳？”我本来想争辩，告诉他那是事实，我也想告诉他现在佳佳消失了，会永远也不会回来。但是我不敢，我害怕他愤怒的神经再次被挑逗，我将面临的是更加漫长的窒息，甚至是死亡。我不知道说什么，现在我的周围是可怕的死寂，什么声音也没有，甚至彼此的呼吸。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个发疯的男人，尽快去寻找佳佳。为自己的过错赎罪。我不再恨她。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属于我的女人，是我自己太过于较真。但是身上跨着我的这个男人没有想离开的意思。扭过头来望着正在西下的太阳，我有点着急。佳佳去哪儿了？
　　 二
　　 确切地说，我是在晚上十点多被那个男人揪起来的。也就是说我在他身下躺了整整几个小时。他是一个毅力顽强的男人。刚开始我累得浑身疼，地上生硬的石子路也让我痛苦不堪。我还感觉到了他的下垮和我的身体接触的地方出现了明显的汗渍。我在考虑一万年之后他是否还骑在我的身上，然后我睡着了。直到十点多醒来。这其中我醒过来几次，看到这个男人凹凸不平的脸上充满了呆滞。他略斜着头颅，仰望天空，似在沉思。但是十点多的时候他恢复了疯狂的常态，揪着我往前走，甚至是拖着。我因为长时间地被他骑在胯下，身体已经麻木，脚一触地就觉得无数的针在扎。我恳求他慢点走，他略微停了一下，站下身，然后把我抓起来放在背上，背着我前行。
　　 他说：“走，去看看，佳佳到底是不是那种人。”
　　 我想解释，也想把那个秘密正儿八经地告诉他，让他心悦诚服地相信那是事实。但是无济于事，他现在恢复了疯狗的状态。平时我们说他一根筋，现在真正领教了。
　　 我只好说：“我是开玩笑的。”
　　 他跑得更快，说：“你不要解释，咱们去那个什么宾馆看看。”
　　 我在他背上，他跑得很快，就好像我被人捆在了马背上，颠簸的我想吐，我在想，尽快到达目的地吧，让他证实我说了谎，佳佳不是那种人，然后把我暴揍一顿。再然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告诉他佳佳失踪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还是不告诉他。若是告诉他了，他肯定往死里打我。还是不告诉他吧，我要去满世界里找佳佳。
　　 那一段路很漫长，漫长的犹如唐僧停下脚步，遥望西方极乐世界。我努力仰起脖子，看着那个灯火通明的世界。已经到了汽车站，一间间小型旅馆亮起了灯。窗帘都拉着，里面或许正在上演着原始的娱乐活动。我想起佳佳来，那个身材苗条，青春魅力的佳佳。但是那美丽的场景和现在的颠簸不成正比。我还感觉到有异样的目光围观，人们是在看这个扛着一个人玩命奔跑的疯子，还是看一个被捆绑的犹如一头年猪的我。总之，这一刻我觉得脸面全无。
　　 直到我看到那个熟悉的地方，我才有了安全感，才觉得我这样苦难的行程即将结束。我被重重地摔了下来，我被扔在了惊慌失措的旅馆老板娘面前。
　　 老板娘看到我，显然是认出来我这个狼狈不堪的客人，她笑嘻嘻地走到我面前。我是侧躺在地上的，老板娘乌黑的脚趾头正在我的嘴边，这和佳佳小巧玲珑，涂着紫色指甲油的脚趾有着天壤之别，但是我得被迫接受这个现实，正如被迫接受佳佳失踪和我被像年猪一样被扔在这里的现实。我听到老板娘说：“这是作死啊，快放开他，要不我报警了。”
　　 男人没有理会他的话，他说：“你们这里有小姐吗？”
　　 老板娘瞅了瞅外面，看没有人，刚要说。我剧烈咳嗽起来，声音大的让我也意想不到，我像气管炎病人那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咳嗽。我的努力没有白费，老板娘立刻心领神会，转变了口音，她略带责备说：“瞧你说哪里话？哪儿能有小姐呢？你还让我们开店吗？”
　　 男人抓住我的肩膀，狠狠地说：“看到没有？你再敢胡说八道我碾死你。”我觉得在他脚下我真是一只蚂蚁，随时都会等待他的大脚一碾，我就混杂在尘土里，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连忙说：“不敢了，饶了我吧！”
　　 老板娘不愧是生意人，看出了点端倪，她连忙说：“这位大哥，这是咋了，跟有杀父之仇似的……”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的话打断了。男人说：“比杀父之仇还可恨一万倍。”
　　 老板娘说：“别着，我认识这浑小子，他的嘴巴不干净，我经常扇他嘴巴子的。但是这人就是嘴巴不干净。我们这里可是干净的旅馆。误会，误会。”
　　 “听到没有，佳佳不可能是那种人！你再满嘴喷粪，老子弄死你。”
　　 我连忙说：“是，是，再也不敢了。再胡说八道，你立马碾死我。”
　　 男人松开了手，他走了，走的匆匆忙忙。他扔下一句话，说：“要是佳佳不肯原谅我，我还找你！我告诉你，老子饶不了你。”
　　 我连忙说：“是，是！”我不怕他碾死我，我怕他找不到佳佳会发疯。
　　 佳佳到底去哪儿了？我想尽快爬起来去找她。在这个男人找到她之前，我得确定她是不是还在这座城市。
　　 那个老板娘把我扶起来，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这事我见多了。怎么样，有兴趣吗？我这儿新来了个姑娘，纯着呢？”
　　 我说：“死一边去。你见到佳佳了吗？”
　　 她说：”这丫头片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工资还没结呢。”
　　 “逼良为娼，可是要下地狱的！”
　　 老板娘转了一下眼珠子，对我说：“你可冤枉我了，是她来求着我的，跪在地上那个可怜样呀！”她偷偷看了我一眼。
　　 我不相信这个女人的话，可是什么原因让佳佳误入歧途呢？她不是一个拜金的姑娘，我想不出其他的原因来。
　　 三
　　 一年前，公司来了一位青春靓丽的女孩，就是现在消失了的佳佳，大名张小佳。当时在招聘会上，我第一时间看中了她。那时她在胸前抱着一叠简历，迷茫地挤着人群。刚毕业的学生有个特征，喜欢拿着简历，喜欢毫无目的地扫几眼公司前的招聘简章，然后匆匆地离开。她也同样是这样，站在我们公司的招聘摊位前，看了一眼。我看到她乌黑的眼珠子从上而下，一两秒的时间，就准备走。我赶忙喊住她，说：“同学，对我们公司有兴趣吗？看你条件不错。”说完递给她一份招聘简章。她拿起来，看了看，将它整整齐齐地折叠起来，放在挎包里。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离最后一次见她正好400天。
　　 回到公司以后，我已经把她忘记了，应聘的人一天时间就成百上千，那一份份制作精良的简历，就是一堆废纸，我把它们扔在废纸篓里。可是上天安排的原因吧，最上面的便是张小佳的照片。长长的头发，一脸的肃静，她安安静静地躺在纸筒里。我就随意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问她有兴趣来面试吗？缘分就是这样，这个不经意的电话，注定了以后的事情。她在接到电话之后，明显感觉很意外。她说：“我正挨个儿打电话问呢，你们怎么就打来了，不会是跑保险的吧？”我一下子被她的问话逗乐了。我问她：“为什么说我们是保险公司？”她没有回答。我只好问了一些简单的情况，让她明天过来面试。
　　 这仅仅的五百多字，就描述了我们初次见面的故事，但是以后，还有很长的故事需要我叙述。我只想说的是，从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在我的极力主张下，老总同意录用了这个女孩，是办公室文员，就是那种很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子在做的工作，打打电话，发个传真，复印份资料，工作轻松，赚钱也不多。但是她做得很开心。她是我的直接下属，我有机会去接近她。
　　 到这里，也许别人会对这个故事失去了兴趣，无非是一个优秀女孩，公司两个人去争取最后导致打架斗殴的事情，其实并非如此。当然，她干的确实很优秀，老总提拔她为办公室副主任，主要负责企业宣传。她做得有声有色。她每天都背着一个斜挎包，背带在她的两只乳房间绷得紧紧的，走路很快，两只乳房晃来晃去，显得有些让人心旷神怡。其他的都很普通，不过让人一看她就是一副干练的角色。在我的眼里，她好像负责公司的一切。我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精力。
　　 我说：“慢着点走，别摔个跟头。”
　　 她羞涩地低下头，说：“谢谢主任关心。”
　　 我说：“怎么谢？”
　　 她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说：“我请你吃饭。”
　　 我说：“请我吃什么呢？要不你亲自做给我。”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走开了。走得匆忙。她坐上卡车，准备去一个展会。
　　 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你真漂亮。”
　　 她没有回复。
　　 职务的缘故，我身边不缺女孩子。但是她的傲气和沉默，让我着迷。我决定拿下她，靠的不是权力，而是自己独特的魅力。当然，我也不会把她当做床上的玩物。她值得我付出真感情。
　　 当晚我把这个想法告诉那个卡车司机的时候，正在一家酒吧。他喝了一杯酒，将杯子重重地顿在桌上，说：“你他妈的要改邪归正？不玩女人了？”
　　 这个一起喝酒的男人就是那个把我骑在胯下打半天，把我扛到了旅店的那个像狗熊一样的男人。他原先是我的最好的朋友，之前是我的专职司机，现在公司把他安排给了张小佳。但是我们还是一块儿喝酒，一块儿谈论女人。他当时喝醉了，他跟我说：“这么性感的娘们儿，真想把她拉到玉米地里快活一下。”
　　 我说：“你放屁！”那时他精神还很正常，喜欢开下半身的玩笑，喜欢幻想公司所有的年轻女人，喜欢喝酒，喜欢吹牛逼，喜欢我这个坐办公室主任的铁哥们。
　　 他忽然严肃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可说话算话，别玩了这个单纯的小女孩。”
　　 我把杯子碰在他杯子上，然后一饮而尽，我说：“你放心，老子今天是动了真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