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心愿】端瘟,游百病(征文·随笔)
一、端瘟
正月初九,是社火队在全队各家各户端瘟的日子。
所谓端瘟,就是赶走瘟神,当年全生产队人畜等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家乡人敬畏节日,敬畏鬼神。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每年正月初九,家乡的山水都会被茫茫白雪封住。天地白茫茫的一片,万籁俱寂。
盼望这个热闹的日子已经整整一年了。过年时做的油果子吃食,奶奶还留着,每当我们要吃油饼时,奶奶总会说:“娃娃,少吃一些,来人了要吃呢!”我们嘻嘻笑着,揭开大缸上面奶奶手编的高粱杆盖子,拿起一个油饼蹦蹦跳跳跑出去玩了。奶奶在后面喊着:“哎,她这碎妈,把不好的吃呀,好的来人了吃呢,给端瘟的给呢!”我们手里拿着的是漂亮的吃食,有一点瑕疵的,我们还不愿意吃。
我们穿戴着簇新的衣帽,不时去大门外看社火队会不会来,然而,白茫茫的山里连一只鸟雀也不飞出来。心里失落无限。爷爷说,雪太大,封路了,春官的八抬大轿不能抬,高跷不能踩,上贡的吃食也拿不动,可能不来了吧!孩儿们,咱们把路面扫开,等一会儿出个太阳,社火队说不定就来了。
老人孩子齐心合力将院子里堆在一起的雪装在架子车上,拉到门外倒到菜地里,又将大门外的雪也清扫了。这样,倘若端瘟队伍来了,可以放开手脚表演了。
来与不来,奶奶和母亲总会将油果、点心(落实)糖果装盘摆好,在炕席下面压一些钢镚钱和毛毛钱,给牲口身上挽一根红毛绳预备着。
小孩子不停去门外看,看一次心跳一次失望一次。忽然听的远远“哐锵”一声,我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随即,红红绿绿的色彩从雪中钻了出来,人越来越多,旁边小孩小狗逐渐成为一个小点,然后慢慢变大变高,在雪地上跳跃着。
“爷爷,端瘟的来了,来了!”爷爷出到大门看了一下,叮嘱我们将大门外到河边的路用铲子,推板和扫帚扫净,爷爷说:“扫不净,端瘟的生气了就不会来了。”
孩子们拿着扫把,推板铁锨等工具将大门外至河边的小路都扫出一条黄黄的道来,雪厚厚地堆积在山路两边,我们满头冒着热气,小脸因为兴奋和出力而通红。
父亲叔叔们将八仙桌摆在院子中间,将果盘摆上桌,然后一遍遍看热闹喧嚣花花绿绿的社火队在每家每户出进,由远及近。
待社火从河对岸山脚下的最后一户人家出来后,我们便知道社火队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们家。跟着社火队跑着的孩子脱离了队伍,跑向了我家,我们也迎着小伙伴们跑过去。大人们则互相叫喊着打招呼,狗儿们放展了在雪地上打闹,好不热闹。
叔叔们及早出了门,下了坡,在门前放炮作揖迎接社火队。到了大门前,演员们登上了高跷,尽情起舞。最为吸引眼球的是,耳朵上戴着两个大炮,将两个大馒头塞在胸脯里,脸上抹的五马六道,穿着大红大绿的女扮男装的妖婆子,他手里拿着一把小破扫把,极尽夸张地扭着腰肢,嘴里说道着吉祥话语,追着人们扫,但凡被扫把扫到的人要给妖婆子红包,以取一年的晦气。担任春官的七外爷坐在八抬大轿上。他戴着黑色礼帽,墨镜,手里拿着诸葛扇,凤凰三点头的锣鼓声砰砰作响,七外爷诸葛扇一挥,锣鼓人声戛然而止。“大门楼子高又高,里面走出老福星。白头白须百福临,幸福日子万万年。”七外爷有一肚子学问,能即兴发挥,他仪表堂堂,余音绕口,让我惊叹不止。等七外爷绕着门说完了祝福,社火队就随着七外爷进了院门,爷爷赶紧备了烟酒请七外爷。社火队里,大刀关公踩着高跷,在院子里走动,红红的脸膛上美髯飘扬。大人高高抱起孩子,让大刀关公用指头蘸了自个脸上的红油彩摸到孩子额头,吓唬鬼魔,怯除病灾。小孩子从关公胯下钻过,叫“翘尿骚”。据说,被大刀关公翘过尿骚的孩子,会健康平安。
妖婆子像癫痫病患者一样,扭着惹人捧腹大笑的肥大屁眼,追着说着玩着扫人,随后去扫席子下面的钱币。然后社火队有专人将八仙桌上供奉的食品果品装入袋子后,就在八仙桌上架一把椅子,开始耍狮子滚绣球。吐着舌头的威武的狮子上下腾跃,凌空而起,耍狮人拿着一个黄球,指挥着狮子,好不英勇威风。
我家另据一个山头,到了我家就是端瘟的结束,我们也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跟着社火队奔跑的福气,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社火队说说笑笑,离开我家,趟过青石板河,走上对面山路,回了舅舅家的村子,好不留恋。这时候,真心希望我家就住在舅舅的山头,那该有多好。
二、游百病
正月十五一过,年就算过完了。
每年的烟花是必不可少的。
早早地,各大企业门口都装上彩灯,富丽堂皇的回廊走道一律用了喜庆的红色,连树木也不放过,树上挂了红灯笼,缠上彩灯,将假桃花绑在小树枝,用一树树火红的假树代表春天的花朵,倒也比桃花热烈。
单位长假一直要放到正月十六,十七日正式上班。不善于交际、身在外地无亲友的我,也没有出去拜年吃喝,除了在家吃饭睡觉看书写几篇小文外,最大的乐趣就是约伴出去踢毽子。
十五夜,本也没有出去的愿望。因不喜欢群居不喜欢嘈杂的人声。可是此起彼伏的炮仗声搅扰得人心恍惚,耳边忽然想起了一句亲切遥远的声音:十五了,游百病去吧。
是的,那是爷爷笑呵呵地说话声。每年正月十五,爷爷都要领着我去赶集。老家镇子,每逢2、5、8是逢集日子。正月十五,一大清早,吃过奶奶母亲做好的早餐,我跟着爷爷,穿着过年的新衣服,拉着气喘吁吁的爷爷,一步步走上陡峭崎岖的山路,上了大路,再走十里路就可以到镇子上。如果父亲或者叔父随我们一起去集市的话,我和爷爷就不用走十里大路了,他们会用自行车将我和爷爷一气载到集上。此时白天尚短,天黑得早,爷爷带着我给每个孙子都要买一个纸糊的漂亮的花灯笼,点灯笼的小红蜡烛,还要给孩子们买满天星,噗呲呲,回到家,母亲和奶奶做好了凉粉和黏面卷卷、黏面枕头等食品,灶台上,放着一盏黏面灯,青油黏面灯火柔柔摇曳着。让人心生喜欢。
天还没黑,月亮已经高悬夜空。孩子们嚷嚷着要挑着灯笼玩耍。爷爷应允了。于是我们堂兄妹七八个,每人挑一个自己心仪的灯笼,灯笼里面坐好一根小红烛,光就从红绿蓝各色灯笼里透出来,我们比赛谁挑着灯笼跑得快,一声:预备跑,弟弟一个跟头,灯笼倾斜,纸遇上红,一下就燃烧起来,刚才还亮堂堂的灯笼一眨眼就变成了灰烬,弟弟眨巴着眼镜站在院子里委屈惋惜地掉眼泪。其他孩子就小心翼翼地挑着灯笼,生怕自己的灯笼也遭遇不测,然而,我们的灯笼还是接二连三不停燃烧,最后只有大门上悬挂的大红灯笼完好无损,我们后悔着说:还不如将灯笼挂在大门楼上。
然后就是放满天星,拿着噗呲呲迎着风奔跑,噗呲呲闪耀着美丽绚烂的火花,把刚才因为灯笼燃烧而造成的心理阴影扫荡无存。
回家吃一碗正月十五的凉粉,奶奶用筷子涂了黏面青油灯烟墨,将烟墨抹在我淡淡黄黄的眉毛上,以期盼我长出一双黑漆漆的柳叶眉。
再后来,爷爷奶奶相继离世,故乡的十五,我再也没有经历过。但是,正月十五,游百病的日子,我还是记着的,也还会不由自己地走出去看看,看看那满天烟花,高高垒起的烧的旺旺的煤球。
天际,那一轮明亮的月,像一泓清水,宁静淡泊,一如往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