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程大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仔，四十多岁的他，辛苦打拼了许多年，也算是领着一家人脱了贫。女儿大学毕业，在一个不错的城市里安了家，了了程大一个不小的心事。现在唯有上高中的儿子是他专注的目标，这不，让媳妇回家陪儿子上学，他自己一个人在北京，又是出苦力，又是跑出租，开着他的那辆小型货运车，整天忙得不亦乐乎。
　　 其实程大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包工头。因为他手下确实有几个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工人，这几个工人，应该说是朋友，几年相处下来，他们都愿意跟着程大混，因为他们相信程大这个人。怎么说呢，程大其貌不扬，文化不高，说话也不太流利，但是他就是坦诚，实在，啥就是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绝不会说谎话骗人。而且，善良不说，还特别热心肠，爱帮助人，看不得可怜人。时间久了，程大的生活圈子越来越大，所到之处，很是受欢迎。几个老板便建议他组建一个装卸队，专门干装卸。
　　 装卸队没费吹灰之力就组成了，因为早就有几个人想跟着程大混饭吃。
　　 刚刚成立的装卸队，真正的工人其实只有四个人，其他几位都是在劳务市场上打零工的，是随叫随到的活动人员。程大负责接活，安排人员，结算工资，完活后把钱分给干活的工人。
　　 程大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每天忙着接打电话，还要干活，身体累，心也累，但是，他高兴。因为，他不再服从别人的指挥，看别人的脸色。不管钱挣得多少，工人们都服他，敬他，每天被一群人“大哥”，“老程”地叫着，他的累，就消减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满足，还有快乐。
　　 逢到哪天没有接到活，程大就把车子开到集市上的出租车停放处，坐在车里听音乐，休息休息疲累的身体。那天，他的工人们也会来此聚会，坐满了他的车子，嬉笑，逗乐子，人们像过假期一样享受着闲适的时光。
　　 程大是闲不住的，他是在等鱼儿上钩，用车子挣钱，帮人拉货或者帮人搬家等等。由于常常在这里等活，程大与这里的出租车司机们也都成了好朋友。
　　 媳妇不在身边，程大倒是自由了不少。他这个人，骨子里也是喜欢漂亮女人的，只是，平时只敢偷偷地看几眼，如果说让他去做一件苟且的事儿，那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自己道德和理智那一关的。
　　 可是，天意弄人，你越是正儿八经，有些邪乎事儿就越是找上你。
　　 话说那天上午，程大又没有接到活，他像往常一样把车子停在老地方，慵懒地靠在驾驶座椅背上闭目养神。这几天连着干了几辆大拖挂车，确实是累坏了。
　　 “嘭嘭嘭！”一阵敲击声，把程大从懵懂中惊醒。他努力睁开混沌的双眼，眨巴了几下，才看清车子旁边站着一位漂亮的女郎。挺着高耸的胸脯，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一只手正放在车窗玻璃上，一头波浪一样的黑发披散在胸前，白皙的脖颈上还戴着一条金光闪闪的项链。
　　 程大一时怔怔地呆住，好像睁着眼睛又进入了梦乡。他不确定自己是在哪里了，莫不是，一个梦做到了仙界，遇到了神仙妹子？
　　 “开门呀，师傅！”漂亮女人好像着急了，抬起的手又在车窗玻璃上敲了起来，“嘭嘭嘭！”
　　 看着梦中的仙女妹妹生气了，程大赶忙打开车门，慌忙中，本来说话不流利的嘴这会儿竟然结巴起来：“啊，你，你，你有啥，啥事？”
　　 这时的程大恨不得朝自己的嘴狠狠打一下，平时说话不这样啊，怎么越是想表现得潇洒一点，嘴唇就越是哆嗦的厉害呢？在美女面前，多丢脸面！
　　 “师傅，拉活吗？”美女的声音娇滴滴的，听上去顶多二十多岁。但是，那脸上白得瘆人，好像盖了很厚的一层白面粉。程大心想，这女人指定是不敢大笑，一咧嘴，脸上的面粉肯定会哗啦哗啦往下掉。
　　 “你上哪去？”程大习惯地问了一句。他心里其实已经判定了这位主有点玄乎，因为一股浓浓的香水味钻进他的鼻腔，让他忍不住想打喷嚏。
　　 “不远，十里地吧。”女人说着，往前一步，那架势马上就想坐进车里。
　　 “动车五十元，十里地，你拿六十吧。”此时的程大已经头脑混乱了，一个小人儿在他脑子里喊叫：“不行，这女人不像好货，小心她骗你！”可是，另一个小人儿声音更大：“有生意咋能不做？哪有那么多坏人？现在有钱的女人不都化妆吗？有钱不挣才是傻子呢！”
　　 女人没有像别人那样讨价还价，她一边上车一边说：“行，六十就六十。”
　　 程大一边按女人说的方向开车，一边心里嘀咕：该不是今天交上桃花运了吧，怎么这女人看上去这么眼熟，莫不是，上辈子有缘？要不，那么多出租车，她干嘛来敲我的车门？
　　 一边想，程大一边斜眼瞅瞅女郎的腿，紧身裤把那两条腿勒得紧绷绷的，真是性感！
　　 不行，我怎么这样？别看她了，看前面路！程大在心里暗暗使着劲，，迫使自己的眼睛注视前方。
　　 十里地的路程，很快就到了，程大停车，等着女郎付钱，下车。
　　 “师傅，给你钱。”女人把钱放在程大手里，打开车门，起身离座。
　　 “哎呀！”一声惊叫，是女人发出来的，此时，她一只脚已经踩在地上。
　　 “怎么啦？”程大急忙下车，跑到车子另一侧，看到女人刚刚着地的那只脚上的鞋已经掉落，鞋底上的高跟像一根又粗又长的钉子，她正手扶车门，疼的直吸气：“我的脚，脚，崴了。”
　　 “没事吧？怎么会崴脚？”程大一边扶着女人下车，一边叨叨：“慢点，慢点，小心，小心。”
　　 女人整个身子都靠在程大身上，身上的香水味冲的程大直皱眉头。
　　 “自己能回家吗？”程大此时心里想的是这女人怎样回家，完全忘记了女人搂着他脖子的胳膊，似乎，这个女人忽然变成了自己的家里人。
　　 “麻烦大哥送我回家，不远，就在这条胡同第一家。”女人是真的很疼，咬着牙说完这些话，就攀着程大的胳膊不松手了。
　　 没办法，程大那颗仁慈的心肠又出来主事了。他一弯腰，就背起了女人，咬着牙，憋着一股劲，快速地跑起来。
　　 把女人背到家里，放在沙发上，程大竟然出了一身一脸的汗。
　　 女人家里没有别人，程大觉得奇怪，就问：“你家里的人呢？”
　　 女人沉默了一下：“我家就我一个人。”
　　 “啥意思？”程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继续问：“你男人呢？孩子呢？”
　　 女人摇摇头，不说话，表情有点呆滞，怔怔地看着程大，从上到下，最后，目光定在了程大那张憨憨的脸上，那脸上正呼呼地冒热气，高鼻梁上密密地挤满了小汗珠，额头上的汗正迫不及待地往下流。
　　 “那啥，那，那你要是没有事，我，我就回去了。”程大感觉到有点异样，这女人怎么忽然变得好像精神有点不正常？男女有别，特别是单身男女，独处一室，如果……
　　 程大不敢往下想，他迈开脚步，就要离开。
　　 “大哥，你，你，你……”女人又语塞起来，一只手伸着，像是要拉住程大。
　　 “还有啥事？你说。”程大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女人。
　　 女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张明片，朝程大递了过来。
　　 “有事打我电话。”女人顿了一下，继续说：“或许我能帮你。”
　　 程大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那张名片。因为他听人说过，北京有很多那样的女人，从事着见不得人的工作，那是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碰的女人，自己有一个很好的家庭，可不能因为一时糊涂犯大错。
　　 气氛尴尬的瞬间，程大旋即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了女人。他的心思已经走出了门外，不过为了不失礼节，他像以往一样大方地介绍起自己来：“这上面有我的手机号，你要是用车，就给我打电话。”
　　 “好吧，”女人接过程大的名片，自嘲似的苦笑一下：“程师傅，你把我当成啥人了？”
　　 “哦，没，没，没把你当啥人，”程大急忙摆手，一下子又口吃起来：“我，我是觉得吧，觉得，觉得我也有名片，对，你把我的名片放好，需要啥帮助就给我打电话。”
　　 二
　　 程大刚一跨出大门，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好像落下了什么东西在女人家里。心想也不会啊，自己根本就没有带任何物件过来，能有什么东西落下？
　　 及至坐进车里，他才猛然想起，那女人崴了脚，自己一个人在家，没有人照顾，怎么生活？还有，自己当时也是傻了，怎么就没有带她去医院？
　　 唉，算了，谁还没有朋友？让她自己解决自己的事吧，我一个大男人帮她，别再好心办成坏事，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候再说不清道不明的。万一这女人生一个坏心思，那我还不吃不了兜着走吗？对，赶紧撤，我还得赶紧去钓鱼，没准这会儿有只大鱼游走了呢。
　　 程大发动车子，急匆匆回到出租车场地。停好车，他就傻乎乎地坐在那里发愣，脑子里都是那女人崴了的脚，和她脸上因疼痛皱起的眉头。这一镜头怎么也挥之不去，眼前川流不息的人流好像完全不存在似的。
　　 “哎，哥们，干啥呢？睁着眼睛睡着啦？”车窗外面有人大声喊叫，程大一扭头，见国宝正瞪着大眼珠子，趴在车窗玻璃上看他。
　　 国宝真名叫什么，程大也说不完整了，不知为什么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熊猫，因为熊猫是中国的国宝这一说，所以，人们就直接称呼其为国宝了。其实，这里的每一位司机都有外号，人们在背后都是称呼外号，就连程大刚来这里不久，也拥有了一个响亮的外号：火龙果
　　 程大一打开车门，国宝就噌一下坐进来：“老大，刚才我看你拉着一个美女走了，上哪去啦？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咋回事？快跟我说说。”
　　 一连珠炮似地发问，让口齿本来就不利落的程大有点发晕，他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问题，只好哪一个都不回答：“胡咧咧啥呀你，哪有啥美女，你这个家伙……”
　　 国宝是出了名的话唠，这时他正没有活，闲得发慌，眼睁睁看见程大送了一趟漂亮女人，这话题可就来了：“我给你说，你还别不信，那个女人就是盯上你了，他在这里转悠好几天了，你是没看见，你不是这几天没在这里吗？哎，你媳妇不在这里，你小子可别……”
　　 “你这家伙，想哪去了！”程大赶紧打断国宝的胡话：“你去去，别在这胡扯，也不看看，咱爷们是那样的人吗？再说，我能看得上她？”
　　 “呀呵！你厉害！没看出来啊，”国宝本来不大的两只眼睛此时瞪得溜圆溜圆的：“我的老天爷，你可别让我逮着，我给你说，你媳妇让我看着你呢。”
　　 “啥事也没有，就是送那个女的回家，不远，就十里地。”程大想说那女人崴了脚一事，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怕又引出国宝一通胡侃。
　　 此时的国宝却意味深长地呼出一口长气，重重地向后一靠，竟然有一会儿没有搭话，这让程大忍不住扭头去看他。
　　 “老程啊，你可得注意了，小心，一定要小心，这可不是小玩的，惹上身就不好弄了。”
　　 “啥不好弄了，你胡说啥呢！”程大忍不住大声喊起来：“你这家伙，想哪去啦，啥都没有，能有啥事啊？我给你说，在咱这，啥事都发生不了。”
　　 “那就最好不过了，”国宝不再笑，脸上竟然严肃起来：“我给你说，我栽过一次跟头……”
　　 “你说啥？”程大对这类事还是比较感兴趣的，一听到这里，立马把头转向国宝，目不转睛地盯着国宝的脸，似乎想在那张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脸上找出点什么。
　　 “说起这事来，我他妈的有点不地道，唉，没办法啊，我得要家，家里还有一个女儿，再说媳妇也跟着我受累了这么多年。”
　　 “这么说，你还真有事！咋回事？你俩咋认识的？”程大顿时来了兴致，不过他也确实没从国宝脸上看到能交桃花运的地方，国宝只是很会察言观色，体贴人，会一手好厨艺，而且，很能说话。
　　 “这是两年前的事了。”国宝侃侃而谈，给程大讲述了自己如何去的南方一个小镇，如何在小镇借宿，如何与女店老板相识。此后每次去南方那个小镇，国宝都会去那个旅店，后来，一年数次，他与女老板成为了情人。再后来，国宝为了自己的家庭，痛断情思，再也不去那个小镇……
　　 故事让人唏嘘，话语中，国宝依然动了真情，眼圈泛红。最后，他说：“别惹事，惹了事，对谁都不好。伤心哪……唉！”
　　
　　 两天过去后，程大渐渐忘记了这件事，他又在超负荷的装卸劳动中挥洒着汗水，收获着满满的自信和充实。
　　 记不得是第几天了，程大在晚上十一点多正欲关了电视机进入梦乡的时候，一个电话又把他的神经提了起来，对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娇弱，绵软，悠悠的，像是从天外飘过来，既熟悉又陌生：“喂，是程师傅吗？”
　　 程大顿时迷惑起来，说是打错电话吧，又明明叫他程师傅，可是程大把所有认识的女人都在脑子里过滤了一边，也没有一个能和这个声音对上号。他只好懵懵懂懂地问：“你是哪位？”
　　 “程师傅，你忘了，那天你把我送到家，我的脚崴了。”
　　 “噢，是你啊，”程大想起来了，那个女人确实在他的大脑荧屏上留下了不算浅的记号。
　　 “程师傅，你还没睡呢。”电话那边的女声带有一丝隐隐的磁性，让程大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
　　 “没有，你有事吗？”程大声音里竟然毫无理由地带了几许震颤，像超声波里加进了舞动的音乐，就连程大也被自己异于平常的声音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