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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渔舟】男人坎 (小说)


作者:宋世魁 布衣,299.8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96发表时间:2017-03-19 22:59:49

楔子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觉到冰凉的河水漫过头顶,接着窒息的憋闷狠狠地折磨我。我拼命张开大嘴,咕咕喝水。一会儿,觉得眼前一黑,身子轻飘飘地向上浮起……最初觉得有人在我背上,像巨石一样压得我无法透气,接着感觉胃里一阵痉挛巨疼,一股无比猛烈的东西从我胃里,像箭一样射出去。慢慢地胃里没那么疼胀了,渐渐平复下去,接着听见有人喊我的小名。
   “三保”,“三保”……我觉得这声音是那么熟悉和亲切。谁的声音呢?我好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发出温柔亲切声音的人。努力试了几次,可我的一双眼睛像被人用线缝住一般,无论怎么用力都睁不开。实在忍无可忍,我愤怒地大吼一声!眼前也渐渐清晰:好多人的面孔,一张张焦急亲切地盯着我。可我又一时记不起一张面孔。
   “三保,我是你娘呀——”
   娘!我极力搜索关于娘的记忆,再看看眼前的人,这满脸愁容沧桑的老太太,可不就是我娘吗?我满腹的委曲一下找到突破口,扑在娘的怀里嚎啕大哭!
   “我的憨孩子,你咋想不开呀,再苦再难也不能死呵!要真死了,你就不想想,娘还咋活,小孙子又叫谁养大成人呀?我的憨孩子,以后可不能再死了。要是不听话,那就娘先死,你后死,行不?”
   “娘——我听你的话,以后再不死了。娘,我活着又有啥意思呀?丢人现眼,我真的不想活了!还不如死了干净。”想起两年来所经历的一切,我心灰意冷,心痛如绞。
   “三保,你可不能那样想呀。谁一辈子没个三坑六坎的,要都像你这么想,这世上还有人呀?一个村的,老邻旧舍,谁也不笑话你。我和你爹还指望你养老呢。你要是死了,这不是把你爹娘上火坑里推呀?走,孩子,跟娘回家去。”
   看了看老泪纵横的老母亲,心如刀绞。两年来,我又是怎样对待她老人家的。此时,我悔恨交加,不忍再违母意,只好站起来跟着母亲回了家。
   一
   有谁体验过一下子从天上掉下来的感觉?我就是一个试验品。
   两年前,我是一个非常风光的人物,就像漆黑的夜里,闪烁的一盏一千瓦的巨灯泡。每次回家,村里每一个人看到我,那闪闪的目光就像饥饿的狼看到猎物一样,老远就满脸堆笑,点头哈腰。
   现在,我走过整个村子,相信没有一个人会搭理我,也没有一个人拿正眼瞧我。那从每一条胡同或门缝里射出的目光,像浸了冰或辣椒水或毒药一样的寒冷和歹毒。连刚学步的小孩子,看见我也像看见毒蛇或可怕的动物似的,哭着向妈妈怀里钻。当然,对他们的恶意,几天后我也就习以为常了。作为一个人,我也得吃饭,也得走动呀!我不怪他们。他们都是为生活忙碌而势利的好人。他们很善良,很友好,很客气,但这些,都是对那些有本事、腰粗和地位高的人,对于不如他们,或先前令他们羡慕,如今落魄低下的人,那是不屑一顾,横眉相向的。其实,这些也无可厚非,必竟他们的好恶都是明写在脸上,不是阴毒地窝在心里,算计你和报复你。明箭易躲,暗箭难防呀!
   两年前,我是一个拥有三十万资产的暴发户,有一位和我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妻子和一双听话的小儿女。而现在我是一个穷光蛋,一只落水狗。谁愿意搭理一个穷光蛋,一只落水狗?除非患有精神分裂症或脑子进水的人,才会去思索一只落水狗在想些什么,有什么痛和痒!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而且是长得不错的女人。如果不是这样,我还得死第二回,不跳河了,直接换成喝农药,在无人看见的地方。
   霜降过后,地里没有什么农活了。我在家闲得慌,无所事事,便想出去遛达遛达。村北是一条大河堤。河堤上,庄稼收完,只剩下光光的杆子。小杨树也光秃秃的,有的上面,飘扬着一片或二片黄叶子。刨过红薯的秧子,被霜打过,黑魆魆的像僵死的蛇。堤下的小河有二百米宽,有点雾蒙蒙的,像哪一位老太太洗的裹脚步,晒在这里忘了拾了。下到河滩上,站在河边看了一会儿河水,也觉得没什么趣,便回到河堤上,从东边一道马路口上下去。往回走,没多远,就到了大队部,门上上了锁。现在,农民不交公粮提留了,从前风风火火,吃香喝辣的大队部一下子门可罗雀。从前的大队书记、村长和会计,就因为当时喝不花钱的、人民的酒太猛,死的死,脑血栓的脑血栓,基本上没一个好胳膊好腿的了。和大队部一墙之隔的是村小学。村小学大门敞开着。大门是那种铁网形的,但底下有十多厘米都锈没了,小孩子都能从底下爬过去。有时,学生们正上着课,不知谁家的老母猪就从底下钻进去了,大模大样,像大干部似的遛到教室门口,伸头向里看。正上着课的娃子,哄堂大笑。老师看到母猪憨态可掬的样儿,也忍俊不禁。这门也就可有可无了。门上挂着一把锁,锈迹斑斑。学校正房六间,但是破败得很厉害,墙面和柱子,坑坑洼洼的。东面四间办公室更是不堪忍睹。前几年,大队部干部哟五喝六、肉山酒海时,怎么就没有一人过问一下一墙之隔的小学校呢?他们拿人民的钱,喝人民的血,却不为人民办事,真该死!
   而我呢?更该死!有钱的时候,咋就不想着为学校、为孩子们做点好事呢!自己的那些钱都打了水漂。而我的儿子还在这危房子里学习。我的心一阵疼痛。在外面有本事的人,混好了,都想着为家乡做点好事,铺路的铺路,叠桥的叠桥。而我有钱时,却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包二奶,养小蜜。虽说现在想起来,还是恨胡丽妮。但祸福无门,唯人自招!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呀!都是我色迷心窍,意乱情迷,败坏了自己辛苦挣来的钱,亲手毁了自己原本非常幸福的家。
   一想起这些,心就疼得抽搐。我怕犯了心脏病,赶紧扶着一扇大门,额头抵在冰冷的门上,见一个人的双脚急速地从教室里向我走来。我正忍着心内的疼痛,也无暇顾及是谁了。那人走到我身边,轻轻地问:“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呀?”
   这声音很好听,很清纯,像山涧里的溪水,是一个女人的。我微微抬起头来,用手背擦了下额头上的命汗,看见一位白净的女人站在面前。我苦苦地笑了一下,无力地说:“没事。心脏病犯了。稳一会儿就好了。”
   “心脏病,咋不去医院看看呀?这可不是小病。不中,先到办公室里休息一下,稳稳,真不行,再去医院。”
   看她真诚的面容,点头同意了。跟她进了办公室——那破旧不堪的房子。要是这时发生地震的话,我是非常愿意的。但我这种想法,非常毒,也有失善良,赶忙挥走了。坐在一张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我打量着面前的女老师:白皙的圆形面庞,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直泻下去。一双不大不小的杏眼,眼角的鱼尾纹细细的,两道浅浅的柳叶眉,鼻梁略短,鼻翼稍上翘,厚厚的嘴唇。上身穿着黑色双排扣翻领厚褂子,下身着黑色、大腿侧部镶嵌闪闪亮花的裤子,脚上是一双半高跟黑色皮鞋。身材不胖不瘦,非常匀称,一身打扮显得身材非常挺拔,有一种高雅的气质。
   一双炯炯睿智的眼睛,我总觉得眼熟,似曾相识,好像许多年的一位熟人。突然,脑子里蹦出一个女人的身影来,赶忙问到:“你家是不是赵庄的,你是不是叫程玉兰?”
   “对呀!”我看出她脸上的惊讶来。
   “是我呀?你忘了,在育才中学,咱俩前后位。”我提示道。
   “让我想想,我咋看着你有点眼熟呢……对了,你就是那个上课整天睡觉,放屁打嗝气老师的家伙吧?”她说着,想起从前的事,禁不住哈哈笑出来。我觉得非常尴尬,有点无所失措。
   她见我坐在那里局促不安,便收住笑,脸红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有点失态了。一想起那时的事,就忍不住想笑。哎!一晃眼时间可不短了,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吧?”
   “可不咋地!”我附合道,“这人呀,过得真是快。一晃眼,我都人到中年了。你比我小吧?有三十五了吧?”
   “哪有那么大呀。今年都快腌臜年了。”她幽默道。
   “你没有那么大,我才腌臜年。你看上去多说有三十五。”我也懂得对女人说话的艺术。没有哪一个女人喜欢别人说自己大,即使是那些长相差强人意的女人,也喜欢听别人的夸奖话。对女人,你可千万不能说实话。说实话就显得你无知,就得罪人。夸奖一个女人,没有哪一个不满面桃花的。即使有些事作难,她也会因心情好而乐意帮助你。这是我趟过女人河总结出来的经典。
   “你还是那么说话好听,真是服了你了。听说你混得不错,是这十里八乡的豪富巨贾呀!今天咋有兴光降俺这破庙败屋呵?”
   我不知她是讽刺我,还是无心说出的,觉得心里不是味儿,长叹一声:“哎——小孩子掉了鞋带——别提了。那已经是上年的老黄历了。现在我是猪狗不如呀!是一个大瘟神,人见人怕。到你这儿来,也是瞎转悠吧。我真不知道你在这儿。要是知道……”
   “就不来了?”她抢着说道。
   “那是,大姑娘冻了面——没脸见人了。”
   “咋回事?人家都说你是朱百万呢。不会像你说得这么玄吧?咱老同学,可别忽悠我!”
   “还是别说了。说出来,真是没脸!我这是阴沟里翻船,癞蛤蟆练跳水——栽大啦!都怨咱臊包!悔不该色迷心窍上了那胡丽妮的当!”
   “你别逗了!现在哪有‘狐狸精’了。不是睁眼瞎说吗?”
   “不是‘狐狸精’,是那女的叫胡丽妮。听起来真像狐狸精了。那是两年前,见做生意的都买了电脑,上网查查信息挺方便的。我也就买了一台……”
   这时,一个男娃子的头从门边伸进来,喊道:“程老师,我们都会背了。”
   “那行,你回去吧。我这就去教新的。那几句,都明白啥意思了吗?”
   “程老师,知道。父母呼,应勿缓。就是说父母叫我们,要能及时答应;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就是说……”
   “行了,不用解释了。你回去吧。”程玉兰对那学生摆摆手。
   “玉兰,你这是教的啥呀?现在小学生课本上还有这呀?”我大惑不解。
   “我的老同学,你这不明白了吧。我这是教的《弟子规》,书上是没有的。我觉得现在的学生,缺得就是道德教育。前几年,老公还没死,我在县城里教学。那学生道德败坏得没法说。我表姐家的一个儿子,上高一。表姐表姐夫两个人,整天光忙着挣钱。钱到挣得不少。孩子呢?每学期开学,他要学费,一千二百块钱,首先拿出九百块钱直接交到网吧里,剩下的三百块钱零花。人家上学去,他也上学去。人家放学了,他也跟着放学回家。家里大人根本不知道他干得啥。看他按时上学放学,都认为他在学校学习呢。谁知道他……还有的学生没钱了去偷去抢。还有农村的孩子,家里辛辛苦苦挣的钱供他上学。他却把钱扔到网吧里。在网吧里上了一夜网,第二天,该上学时,才急急忙忙地从网吧窜出去上课。到了课堂上,就呼呼大睡。那老师,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在下面睡你的觉,我在上面讲我的课。讲完就走我的。还有的学生没有狗蛋子大,就谈起恋爱。在校园里搂搂抱抱的。一次突然查体,有好几个女生竟然怀孕了,她还无事似的。你看这些学生道德沦丧到何等地步,根本不知道礼义廉耻,仁义道德。后来,老公得肝癌去逝了。我主动要求调到家附近来教小学。我要让这些孩子从小就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仁义道德。国家虽然这几年经济腾飞大发展了,但是犯罪率明显上升。连我们小小的县城,都有许多小青年拦路抢人家的包和三金。虽然邓小平说过,物资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但事实如何呢?精神文明已经沦丧到最低线了。我敢断言,国家如果再不注意精神文明建设,再过三十、二十年,就不会这么和谐了。虽然国家整天喊建设和谐社会,但如果不从孩子抓起,没有一个教育纲领,根本起不到治本目的。其实,有关精神文明的东西,老祖先已经在本本上写得非常清楚了,已经给我们规范了什么是做人处事的道德标准。只要拿来辩证地教给学生就可以了。我准备先教他们《弟子规》,然后再叫《朱子格言》和《颜氏家训》,最后教《论语》。由浅及深,循序渐进,达到根深蒂固之目的,并把这些做人的标准应用到日常生活中。每人做两个小本本,把每天做的好事都记在一本子上,每天犯的错误或不足记在另一本子上,并把错误改正过来。学生和学生可以互相监督,互相学习。我这也是实验阶段,也不知有没有效果。”
   “你这种办法不错。只是指望你一个人的力量,能起到多大的效果呵?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呀!”我有点担心地说。
   “你学过《愚公移山》这篇文章吧?人家愚公说,子又有孙,孙又有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咱就不能这样呀!我让我的这些学生成才以后,同样以这种方法去教育他的学生。他的这些学生再去教育他们的学生。这就非常可观了。只要有信心,持之以恒,相信不久的将来,我国的道德教育就会彻底大转变,世风日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达到老子的无为而治了。这也只是我的设想,一个普通女人的小小梦想!让你见笑了。”程玉兰莞尔一笑。
   “不敢,不敢!你这种思想,处于中国道德现状的最前沿呀!这是一种高屋建瓴的哲学呀!我真是可望不可及呀!和你相比,真是小民无知!”我颇郑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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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看完作者这篇长文,让人想起了内地的一首老歌,歌里唱的是:人在世上飘,浮光掠影摇阿摇……谁能把心留住,谁又能把流水握牢。人这一辈子总要走一些弯路,总要摔一些跟头,才能懂得“吃一堑,长一智”的老话。有的人因为磨练,所以成熟;有的人因为煎熬,所以毁灭。小说的主人公三保虽然是一个暴发户,但因为色迷心窍很快便破了产,破产后的三保在三个女人间穿梭,忽然想起了作者开篇的倒叙,投河自尽时被老母亲相救,更像是一种无情的讽刺。小说结构胜在沉稳,但故事的寓意终究指向不明,作者一方面在文本里注入了人生如梦的晦涩暗调,一方面又极力想展示历经人生风雨,大起大落后的淡然。男人坎,或许是生存环境下的一种悖论。——编辑:柳约【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3211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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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柳约        2017-03-19 23:04:16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一笑寂寥空万古,三分明月照大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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