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着。不到二十分钟的功夫，地面上便落了厚厚的一层。
　　 一辆汽车顺着车辙小心翼翼地行驶着，汽车的雨刷已经不太灵敏，前玻璃窗上的雪花还没刮尽，天上的雪花又落了下来。
　　 天空越来越暗，越来越低，似乎马上就要塌陷下来，天与地之间只留下狭仄的一条缝，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秀慌忙闭上双目，不忍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如白蝶一般可爱的雪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挣扎。
　　 敦厚的姐夫全神贯注地开着车，大姑姐愁肠百结地凝视着车窗外的雪花。秀虽然闭着眼，思绪却随着这漫天的雪飘进了高墙内。
　　 高高的墙里，秀和明虽然近在咫尺，却只能用电话来表达各自的思念，因为中间隔着一层铁窗，那厚厚的玻璃终究挡住了他们的语音交流。
　　 八年了，八年的思念，短短的十分钟，又怎么能够表达得清楚？……唉！那些情话，说出口，说不出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够看他一眼，远远的一眼，只要知道他一切安好，只要知道他吃得饱，穿得暖，只要知道他无病无灾，她就放心了。哪怕汽车需要十几个小时风驰电掣地奔波，自己和孩子一天三顿只能在车上啃干煎饼，只要知道他一切都安好，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让你们来，你们为什么又来了？你们没看到天不好吗？”虽然隔着一层玻璃，秀依然能够看清明着急得快要流下眼泪来。
　　 “马上就过年了，不来看看你，我们又怎么能放心？”
　　 “我还有八百块钱，你们根本不用来的。”明握着电话，扭头向窗外看了一眼，“下雪了，你们可怎么回去啊？”明的苦腔更重了。
　　 “你不用担心……”秀竭力安慰着明。
　　 “什么？高速公路可能要封了！这可如何是好？”面对身旁狱警好心的提醒，明的心里更是燃起一团着急的烈火，“要不，今晚你们就别走了，找个旅馆先住下，明天再走！”
　　 雪一化，明早不就结冰了吗？路就更难走了。再说，住旅馆得需要多少钱？念头在秀的脑海一闪，却没敢说出口。她怕说出来，明会更着急。
　　 “别说这些了，说点别的吧！只有十分钟的时间！”秀连忙岔开话题。
　　 “过年之后，就不要再来了。这么远的路程，你不知道人家是多么的担心！”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到时看天气再说吧。”
　　 “还有两三分钟，看看还有什么要说的。”狱警在旁边善意地提醒着。
　　 “快，给你爸爸说几句话。”秀赶紧把电话递给大儿子。
　　 “儿子，爸爸没听您奶奶的话，犯了错误，只能在这接受改造了。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不要惹妈妈生气。真真，你已经是男孩汉了，你一定替爸爸保护妈妈和弟弟，好吗？”
　　 只有十二岁的真真郑重地点了点头：“爸爸，和你一起长大的一位叔叔给了我二百元钱让我买零食吃，我不喜欢吃零食，所以这二百钱我就存到你的卡上了。爸爸，快过年了，你一定买点好吃的啊！”
　　 哪有孩子不喜欢吃零食的？这孩子分明舍不得买啊！二百元钱，对于孩子来说就是一笔巨款，而他却把这笔巨款毫不犹豫地送给了生他却没养他的爸爸。明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真真，爸爸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妈妈，还有你的弟弟。”
　　 “爸爸，你别哭，等你出来以后，你好好赚钱给我们花。”孩子伸出手去，想给爸爸擦去眼泪，可是中间终究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
　　 “秀，我岳父他老人家还好吗？”
　　 “好，他老人家身体硬朗着呢，你不用担心。”秀虽然面带微笑，心里却充满了苦涩。其实，你哪里知道，他老人家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怕你内疚，怕你难过，怕你伤心，所以一直瞒着你。唉，等你出来以后，再去坟前看望他老人家吧。他老人家走的时候，自己虽然悲痛欲绝，可是硬是没有向你吐露半个字。不是我坚强，只是为了你能心无旁骛地改造，自己已经没有了脆弱的理由。
　　 “时间到了，该走了。你放心，到晚上，你再给家里打个电话。”善良的狱警知道明担心他们娘几个回去路上的安全，所以打算网开一面让明晚上再朝家里打个电话。
　　 明跟着狱警走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眼眶中的泪水滚来滚去，可他始终没让它再掉下来。
　　 她同样一步三回头地看他，直至他终于隐没在了拐角，她才领着两个孩子凄凉凉地来到了冰天雪地的高墙外。
　　 如果不是那场遇见，她今天该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即便如今生活落魄，她依然感激苍天给了她一场美好的相识。
　　 她出生于一个小山村，母亲说傻也不傻，但总归比正常人的脑子少了一根筋，所以从小，她便缺少一种母爱。
　　 十几岁开始，她便离开家出来打工。为了节省开支，她和几个姐妹租住在一个四合院的东厢房里，西厢房里住的是几个小伙子。都是年轻人，空闲时不自觉地就要凑在一起。有美女在场，小伙子都像打了鸡血似得滔滔不绝地神侃。在这些神采飞扬的小伙子中，一个安静的青年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不言不语，眉梢似乎锁着深深的忧伤。他就是一个谜，她不自觉地就想去探寻。
　　 在他轻轻地诉说中，她知道他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他十三岁那年，父亲突然因病去世，他家也由远近闻名的万元户变成了家徒四壁的穷人。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家庭的突然变故，让他过早地承受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十三岁的他辍学了，找了一个师傅规规矩矩地学习做银匠。谁知两年下来，师傅只让他干活，却不教他做银匠的看家本领。前途无望，他便去学习做铁匠。辛辛苦苦的劳作，小小的手指上总是缠绕上大大小小的胶布。一个冬天下来，本指望过年能多发点工钱来帮助母亲铺贴家用。谁知，老板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刻扣工钱，过年时到手的只有二百来块。没办法,才做帮人“讨债”的行当。说这活不累，赚钱还多，他便答应学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都是苦命的孩子，他俩不自觉地就走在了一起。
　　 每当他出去为别人讨债时，她总是为他担心。只要他不回来，她总是无法入睡。他也知道她时刻担心着自己的安危，只要有空闲，他便给她打电话报平安。
　　 “只要攒够了钱，翻盖起家里的旧房，你就不要干这行了，好吗？”她大大的眼睛深情地看着他。
　　 “好，我答应你！”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爱一个人，就不应该让她担惊受怕。
　　 两年以后，随着儿子的呱呱落地，两人的日子也过得甜如蜜。随着二层小楼的拔地而起，他也与讨债公司彻底划清了界限，包起了工程。
　　 幸福的时光总是走得太快，就在日子红红火火蒸蒸日上之时，他却被警察带走了。理由是前几年讨债时，在激烈的争斗中，一位债主受了伤。
　　 他进去的时候，第一个孩子才四岁，第二个孩子才怀孕五个月。他被判了十二年，不少人都劝她改嫁，连婆婆和大姑姐都对她说，“秀啊，他判了这么多年，我们也不能耽误你，你再找户人家吧！”
　　 “不，我不但不会走，我还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爱他，别说十二年，就是一辈子，我也会等！”
　　 “孩子，你今年刚二十六岁，这么年轻，青春全浪费在了他的身上，真的不值得啊！……我们家对不住你啊！”婆婆不禁老泪纵横。
　　 “妈，你别说了，我一定会等他回来的！”
　　 谁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大难来临各自飞，还是爱得不深。自己和他的感情虽然不能感天动地，可是他在自己的心里已经扎下了根，枝繁叶茂，谁也无法将它连根拔起。
　　 等，只有一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两个孩子，两个大人共同抚养，都十分辛苦。自己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大人小孩都健康平安时，日子还好说。特别是两个孩子先后得了大脑炎肺炎时，她真的跌入了万丈深渊……
　　 唉，往事不堪回首，不想也罢。想起不久的将来一家人就能团聚了，秀的嘴角泛起了微笑。窗外的雪花依然在飘飘洒洒，不过天空真的明亮了许多。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汽车经过九个小时的奔波，终于停在了家门口。
　　 汽车刚停下，秀的手机便响了。
　　 “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到家了！”
　　 “真的到家了吗？你把电话给咱姐夫。”
　　 “是的，我们真的到家了！”
　　 “是的，我们真的到家了！”
　　 ……
　　 秀的手机先后在姐夫、姐、真真的手里来回穿梭着。
　　 看样子真的到家了！明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