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歪歪妞妞，不是歪歪扭扭。我想说的就是歪歪妞妞的故事。
　　 妞妞的奶奶常常唠叨：歪歪妞妞，歪歪妞妞，拆不开，打不散。
　　 歪歪和妞妞错前撘后出生的（方言，出生的时间不差几天）。两家本来不大走动，虽然都是槐树庄的百姓，但不是一路的人。两家的距离也不是太远的——槐树庄有个古典说曾有一个人刚走进槐树庄东门不小心跌了一跤，爬起来的时候已经出了槐树庄的西门，就槐树庄这屁大点儿的地方，能有多远？歪歪和妞妞穿着开裆裤时，常常在一块儿玩，两家时不时地便有了一些些来往走动。妞妞自小儿失去母亲，妞妞的生活起居就全靠着奶奶的。妞妞的奶奶没有多的文化，但知道“孟母三迁”的故事。也觉得和歪歪家不是一路的，不大乐意妞妞和歪歪一块玩儿。但庄子里就这几个娃，低头抬头的就这几个娃。
　　 奶奶便常常唠叨：歪歪妞妞，歪歪妞妞，拆不开，打不散。
　　
　　 2
　　 幼儿园的时候，妞妞喜欢去歪歪家里玩儿的。
　　 妞妞觉得，在歪歪家里可以随便得很，无拘无束的。虽然外屋子里几摊儿麻将，吵吵闹闹的，满屋子都是烟雾腾腾的，满地的都是烟把儿，还有许许多多没有捻灭的烟把儿，一股子死烟味儿。但是妞妞可以和歪歪爬到炕上玩儿。妞妞印象里，歪歪家白天被子也是满炕的摊着，妞妞和歪歪可以掀开被子躲猫猫，蒙在被子里大声地叫，可劲儿地闹，可劲儿地笑，可劲儿地尖叫，大人也不会嚷嚷的——大人们的心思就不在这一块儿。歪歪不想玩儿了，只要到外屋子里一嚷嚷，歪歪爸爸就会拿一个钱给他俩，让他俩去外面买。歪歪妈也会，常常还会比歪歪爸爸给得多——
　　 “去，外面买呀，别烦人。”歪歪妈会这么说。
　　 歪歪便拉着妞妞的手跑出去找小卖部儿了。歪歪只知道要买，不知道去了买什么，妞妞也不知道要买什么，只晓得拿了钱去小卖部能买“好好”（儿童方言：喜欢的小食品小物件）。歪歪和妞妞是为了解闷儿买的。五毛钱甚至一毛钱的唤不上名儿的“好好”买上一堆子，心病就解了……
　　 在妞妞家，歪歪常常会拘束得紧。奶奶一早儿会把炕上的被子叠得四方四正的，再苫上那块儿半截儿的床单，床单儿洗得发了白的，但上面有奶奶绣着花儿的，也很是精致。炕单子也是拉得平平展展的，歪歪不敢上去闹，妞妞也没有这个胆儿——或者说自小儿就没有过这个想法。有时，歪歪和妞妞在外面沙堆子上淘气了半天，浑身上下的尽是土满是沙，跑回妞妞家，进屋子前妞妞会记得浑身上下拍拍土，歪歪也会。歪歪和妞妞都知道，奶奶会唠叨的——
　　 “大孩子了么，就不晓得干净。老是一身的土！”
　　 其实歪歪和妞妞才三四岁的光景。
　　
　　 3
　　 刚上小学的时候，歪歪和妞妞也是一个班儿的，是有一个叫“琼”的老师教的。孩子们喜欢叫她“琼阿姨”，竟然不知道她姓什么。妞妞极喜欢“琼阿姨”的，“琼阿姨”眉间有一颗痣，看到那痣妞妞会想到妈妈的。虽然，在妞妞周岁的时候妈妈就去了，但妈妈的照片儿就摆在家里的中堂桌子上，外框儿罩着黑色的纱，妈妈的眉间也有那样的一颗痣。
　　 “琼阿姨”也极喜欢孩子们的。妞妞觉得，“琼阿姨”更喜欢妞妞。妞妞喜欢袖在（方言：大意是依偎在）“琼阿姨”身边问这问那的，“琼阿姨”更喜欢举一反三的讲。有时候，妞妞问一个，“琼阿姨”能够讲一串，讲一堆子的道道。妞妞心里，“琼阿姨”就没有不知道的，“琼阿姨”就是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有一天妞妞发现“琼阿姨”在上学的路上采摘了几朵小小的花儿，课间的时候，“琼阿姨”的窗台儿已经摆上了一瓶可爱的插花儿——比奶奶摆弄的插花儿好看得多了。在家里，奶奶常常会陪着妞妞摆弄剪纸，摆弄插花儿，但妞妞觉得，“琼阿姨”的插花儿更有说不出来的美妙。活动课的时候，妞妞又袖在“琼阿姨”的身边儿了。
　　 “瓶瓶儿上的红绳儿系得真好看！琼阿姨。”妞妞发现琼阿姨的插花儿瓶儿上系了一根红绳儿。
　　 “是么？妞妞眼睛好尖（方言：眼睛好。）”“琼阿姨”微微地笑着说，还伸出了大拇指。
　　 “真是的。”在“琼阿姨”身边，妞妞觉得无拘无束的，很能放得开。
　　 “那我给妞妞头上也插一朵儿吧。”
　　 妞妞便袖在“琼阿姨”身边，在小伙伴儿羡慕的眼光中，小小的辫子上多了一朵儿小小的花儿……
　　 这种时候，歪歪一般总会躲得远远的。他怕“琼阿姨”又把他叫进办公室里面洗脸、洗手。因为有一天，活动的时候，“琼阿姨”正和孩子们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远远地发现歪歪正往操场边儿跑，便叫回了歪歪。要把歪歪拉进小鸡儿的长蛇队里时，歪歪都不敢把手出来。
　　 “来，到我办公室里来！”“琼阿姨”发现了猫腻，看到了歪歪脏兮兮的手，便把歪歪拉进办公室，倒了一盆儿水，看着歪歪把手脸洗了好几遍。
　　 “耳朵儿后面，还不干净，再洗。”“琼阿姨”又倒了一盆儿热水让歪歪洗的时候，歪歪发现有伙伴儿们偷偷儿的掀起“琼阿姨”的门帘儿在看在笑呢。歪歪忘不了“琼阿姨”的香皂好香好香，歪歪也忘不了掀开“琼阿姨”门帘儿偷偷地笑着的伙伴儿们……
　　 歪歪自小儿咳嗽多痰，更是不愿意听“琼阿姨”讲那些咳嗽不能对着人呀，吐痰要吐进痰盂呀。歪歪觉得这就是说自己。便常常会躲着“琼阿姨”……
　　
　　 4
　　 再大一点儿的时候，妞妞不大去歪歪家里玩儿了。就是歪歪从城里买了稀罕玩具叫妞妞，妞妞也不大愿意再去歪歪家里了。妞妞回想起那一股子难闻的死烟味儿就起呕想吐。歪歪有了邻村儿的几个玩伴儿，也不大来妞妞家里玩儿了。可是有时候，妞妞在家里写功课的时候，还会想着歪歪呢。毕竟是好几年的玩伴儿。
　　 那一年秋天，歪歪因为病，停学了。
　　 “好久没见着歪歪了。”有一天放学后，妞妞跑去歪歪家，歪歪家里的门上竟然挂着锁。妞妞问奶奶说。
　　 “歪歪咳嗽发烧，别家的孩子打上几针就过去了，歪歪高烧了半夜，这两个寻饭吃眉眼（方言，要饭的）硬是打麻将把娃耽搁的，歪歪在炕上哼哼了半宿，差点儿休克了呢。这俩寻饭吃眉眼，挨刀子的……”奶奶愤愤不平的。
　　 “这会儿呢？”妞妞着急了。
　　 “那天连夜里就去西安了，挨刀子的。”奶奶掩饰不住对歪歪父母的气愤。
　　 唉，没错儿，“歪歪妞妞，歪歪妞妞”即便不大走动了，妞妞怎么能忘记幼时的玩伴儿呢。妞妞夜里梦到了歪歪，梦到“琼阿姨”守着歪歪洗手、洗脸、洗耳朵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