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邂逅丽丽
　　 此时是晚上八点半，我一个人在县城的南环街溜达。
　　 路灯下的县城仅次于白昼，应该说，夜晚的县城比白天要好看些，我是这样认为的，因为没有了那么多人流和车辆，也没有了那么多嘈杂和噪音，加上路灯和店铺门口映射出来的彩光，让人觉得似乎进入了一个幻梦中的世界里。
　　 南环街上的人更少，除了偶尔遇到一两个遛弯的人以外，大都是一辆接一辆的车子呼啸而过。
　　 我沿着左边的公路边沿，逆行而走，因为路宽人少，所以，我不用担心与人争路的尴尬。
　　 之所以走到这里来，是因为这条路离开了县城中心，路两边还种植了很宽阔的观赏植物，很有一种田园风光，令人赏心悦目。
　　 我喜欢看那一簇簇冬青，一棵棵栾树，一株株月季，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绿色苗木。
　　 绿化带很是会利用空间，地面上是一层绿色的草本植物，其间是一棵棵四季常青的植株，中间栽植了很多观赏树木。
　　 一边慢腾腾地随意走路，一边用眼睛搜索不同的绿叶，一边感受耳旁疾驰而过的车辆，我一个人，孤独，又不孤独。
　　 “嗖”的一声，从我脚边飞过一个影子，白色的，像一道白光，瞬间消失。
　　 我的头稍稍懵了一下，站在原地，一时愣怔住，大脑在急速地旋转：什么？什么东西？有鬼吗？不，不对，是猫？是狐狸？要不然，是野狗？野兔？还是老鼠？有白色的老鼠吗？
　　 摇摇头，我自己不禁笑起来：哪里会有鬼，肯定是一只白色的小动物，被我惊吓到，迅速地逃走了。
　　 继续往前走，我根本没有把这小插曲当回事。
　　 浓密的枝叶中间，黑黝黝的影子婆娑着……
　　 莫名的，我心里升起一丝恐惧，背上阵阵发麻，觉得好像有一阵冷风钻进的我的衣服里，让我忽然之间感到非常的寒冷。
　　 不由自主地，我看向路边一辆辆疾驰而过的车子，希望能看见一个人的影子。
　　 但是没有，车里的人，我看不见，路上这会儿，竟然没有一个人的影子！
　　 本能地，我害怕了，眼睛迅速地环视周围，望向远处，向前方，向后面，向绿化带后面的店铺，向……
　　 但是，没有人！
　　
　　 树影中间小小的黑暗在渐渐放大，是我意识里的，仿佛，那里面，有一个世界，对我来说陌生的世界。
　　 似乎，那黑暗里随时就会显现出一个，一个，一个什么，我一时也想象不出来，但是，肯定是我没有见过的东西。
　　 我大脑里忽然放映起影视剧里鬼魂的影子来，并且，那些影子，仿佛就住在黑色的暗处……
　　 我差一点就要让自己跑起来，心脏咚咚狂跳着。
　　 “小白，小白！”一个声音猛然在我身后响起，不亚于一声惊雷炸在我头顶。我敢断定，如果我是一个老人，心脏肯定爆裂！
　　 “大姐，你看见我的小狗了吗？白色的，很小的那种。”声音跑到我的前面来了。
　　 我眨眨眼睛，看见一个年轻女郎，很时髦的打扮，满脸焦急的样子。
　　 是一个人！不是鬼啊。
　　 我恢复了正常，马上露出笑脸：“哦，小狗啊，我，我没有看见。”
　　 “奇怪了，这能跑哪去？”女郎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满脸狐疑地自言自语：“我刚刚去树丛里小便了一下，出来就找不到它了，能跑哪去呢？”
　　 我忽然想到刚刚从我身边闪过去的白影子，赶紧说：“我刚刚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把我吓了一跳，好像往那边过去了。”
　　 女郎往我手指的方向走去，这时，我才看清楚，她竟然也是一身的白色：白色的羽绒服下面是白色的牛仔裤，脚蹬白色的高跟鞋，居然，还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
　　 不管怎的，有人在这里行走，我就不害怕了。
　　
　　 虚惊一场，我继续沿着公路边沿向前行走，我的目的地是不远处的小公园，在实验中学的前面，那里风景优美，有跳舞的，还有打太极的。
　　 以前，我和儿子去过两次，那都是儿子周末的时候，晚上我带着儿子出来走走，就走到那个小公园里去。
　　 今天不是周末，我心血来潮，想去那里走一圈，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想想刚才自己被吓成那个样子，我不禁觉得好笑，心想哪里有什么鬼啊神的，都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正这样想着，我又很随意地抬眼看向女郎的方向，只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女郎消失的那么快，有点不可思议，我翘起脚尖往远处看，依然没有看到一丝白色的影子。
　　 跑的比鬼还快！
　　 我心里不禁嘀咕起来。
　　 正想着，觉得自己有点发神经，怎么大晚上的总是想到鬼呢。
　　 “谢谢你啊，大姐。”女郎的声音，又在我身后响起。
　　 我猛回头，看到女郎身后跟着小白狗，正站在我的身边。
　　 天哪，这是什么人呀，怎么走路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哦，不用，不用谢，”我赶忙搭话：“小狗找到啦。”
　　 “找到啦，它跑到那边胡同里去了。”女郎手一指。
　　 我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胡同在老远处的地方，走一个来回起码也得十分钟。
　　 可是，从女郎第一次出现到现在的第二次出现，也仅仅只有一分钟的时间吧。
　　 我一脑袋的问号，不知道怎样发问，只好瞪着疑惑的大眼睛，满脸不相信的神态。
　　 “大姐，你怎么一个人遛弯啊？”女郎倒是比我提前提出了问题。
　　 “哦，我，我喜欢一个人走走。”
　　 “我也是，”女郎很是随意地说：“我也喜欢一个人遛弯，自己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在哪儿停停就在哪儿停停，多好啊。”
　　 这女郎倒是说到我心里去了，我偏偏就是这样的人，不喜欢被别人的意志束缚。
　　 “就是啊，”我忍不住应和她：“人多了嘴杂，我不大会跟人说闲话。”
　　 “我也是，”女郎急忙接话：“大姐，咱俩是一样的人。”
　　 “哦，是吗？”我不好意思地说：“可是，你这么年轻，往后可别一个人出来，特别是这个路上，人太少了……”
　　 “哈哈，大姐，你真逗！”女郎竟然笑起来：“没事的，我一个人常常来，没有遇见过什么坏人。”
　　 “我是说，”我顿了一下，还是说出来：“我是说，大晚上的，你一个人，不害怕鬼吗？”
　　 “哎吆我的姐，哪有什么鬼呀，你这么大年纪了，见过鬼长什么样子吗？”
　　 “我，”我一时吞吞吐吐：“我还真没见过。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大姐，这世界上的鬼都是坏人编造出来的。”女郎往前走了几步，去追那条小白狗。
　　 我无言，是啊，到底，这世界上，有没有鬼呢？
　　 “大姐，我叫丽丽，天天晚上在这条路上遛弯，根本就没有遇见过鬼。”
　　 我抬眼去看丽丽，眨眼间，前面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丽丽，消失的那么快？
　　 这世界没有鬼，我迫使自己相信。
　　 迷迷糊糊的，我离小公园越来越近，前方的路上，渐渐有了三三两两的人影，我的心神奇般安静下来。
　　
　　 二 梨花白
　　 我对实验中学其实是有着特殊感情的，因为我的女儿就是在这里学会了独立生活，从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十五岁的优秀高中生，与这里的一草一木，乃至一寸一土，我都有着不一样的情怀。记得每次开家长会的详细情景，记得每次来这里看女儿的忐忑心情，更记得每一次站在学校门口翘首而立，从黑压压潮水一般涌出来的学生群里寻找女儿的那份焦急与欣喜……
　　 如今女儿已经大学毕业两年，当年的初中生俨然成为一个成熟中不乏稚嫩的青年创业者，她正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自己事业的阶梯上，那份自信，那份阳光，以及，那份不服输的执拗，莫不是在这里，实验中学的三年初中生活锻炼而来。
　　 来这里，想看看并没有改变的学校，像在这里重拾小小的女儿当年的风采，乃至重温自己当年依依不舍的舔犊之情。
　　 其实，那个时候，实验中学的南面，现在美丽优雅的小公园，却是一个凹凸不平终年积水的大水坑，杂草疯长，垃圾到处飘飞，只是在坑的边沿，沿着公路，有两家店铺，一家卖烟酒糖茶，一家卖小吃。我和老公来看望小女儿，还在小吃店吃过两次面条，名为手擀面。有一次我还傻乎乎地问老板娘：“你们这手擀面真是用手擀出来的吗？”老板娘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笑着答：“嗯，擀出来的。”我大吃一惊地张大嘴巴和眼睛：“天哪，那可够麻烦的，这，这，这钱赚的也不容易。”老板娘竟然笑而不再搭腔。
　　 如今，当年的臭水坑居然变成了环境秀美，风景宜人的游玩胜地。如今，我也知道手擀面其实不是用手擀出来的。女儿今年二十四岁，时光过去一个微小的周期，女儿由初中一年纪的本命年，又迎来如今有家庭有事业的第二个本命年，冥冥中，似乎有神灵的帮助。
　　 思绪翻飞之间，我的眼光碰上了一树炫白。实验中学的门口右边，墙角里，有一棵开满了白花的树，灿灿的花朵在大门口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尤其漂亮。哦，不只是漂亮，是圣洁，高雅，像一位不染人间烟火的仙女，静静立在喧哗之外的一隅，观望着熙熙攘攘的人间世态。
　　 啊，我想起来了，我记得这棵树！
　　 我心里忽然一颤，脑海里像一阵清风拂过，微波荡起一阵涟漪。
　　 记得那年女儿初一下学期，也是这样的季节，春暖花开，我带着上幼儿班的儿子来这里接女儿回家过周末。
　　 当时，这棵小树很小，很小，只有三个小小的分枝，个头矮到我一伸手就能抓住一根枝条。那一天，它也是开满了一树的白花，在那样的环境里，周围臭气飘散尘土时时飞扬的路边，有这样一树洁白美丽的花儿，真是令人惊诧，叹惋，又不禁心生爱怜。
　　 那时候，小小的儿子竟然也喜欢这漂亮的花儿，他高兴地跑过去，小手举着，向上跳跃。我知道他肯定是想折下来一枝，拿在手里把玩，也或者是想把这美丽带回家去。古人不是有一句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等无花空折枝。可是，我却爱惜到不愿意伤害这花儿的一分一毫。
　　 正待我想阻止儿子的时候，学校门口涌出来的人流里，出现了女儿瘦小的身影。她大喊着“妈妈”，向我快步跑过来，背上背着一个鼓鼓的大背包，手里还提着一只小书包。
　　 我赶紧接过女儿手里的小书包，高兴的忘记了说什么。倒是女儿大声问：“妈妈，我弟弟呢？”
　　 我方才想起花树下面的儿子，抬手一指，同时看到儿子正抱着小树摇晃，也许他以为能把花儿要下来吧。
　　 没等我发话，女儿便快步跑过去，一边喊着：“小政，别摇那棵树。”
　　 “我要一朵花，姐姐，你给我摘下来吧。”儿子看到姐姐，以为自己找到了帮手。
　　 “不行，这花还得接果子呢，再说，它太小了，不能弄伤它。”女儿小心地拉过弟弟，像个大人似的哄着小弟弟：“小政听话，你跟我到那边去，我给你买一个小玩具，行吗？”
　　 儿子一直都是很乖顺的，尽管他的要求得不到满足，也从来不会哭闹。我记得那时候，儿子一脸的失望，但是却不作声，依旧跟着姐姐走了过来。
　　 女儿果真跑到一个小小的摊位跟前，给弟弟买了一个小玩具，我知道那是女儿从自己的零食里省下来的钱。
　　 儿子拿着姐姐给买的玩具，并没有露出高兴的神态，他只是不再要求摘下那些漂亮的花儿。一直到离开很远，我发现儿子还回头朝那树白灿灿的花儿看着。其实我心里更加不舍得伤害那棵小小的花树，在我眼里，它就像我的小女儿一样，那么可爱，那么漂亮，那么纯洁，那么令人心疼，心疼到不忍心它的花儿落下来，希望它就那样一直开着，一直美丽着。
　　
　　 但是，它的花儿终究会落下的，终究，它会结出一颗颗果实的，只是，当时看见花儿的时候，并不知道它会接出什么样的果子。
　　 直到，又一次，我看到它。
　　 又一次看到它是在一个夏天，放暑假的时候，我又去接女儿回家，又一次站在实验中学的大门口，我的儿子，又一次跑到那棵小树下面，他瞪着迷惑的眼睛，久久审视着树上，绿叶间，一个个小小的果子像调皮的婴儿，对着儿子眨眼睛。
　　 “妈妈，你快过来看，树上好多果子，”儿子兴奋地大叫着：“你快给我摘一个，我要吃果子。”
　　 我急忙跑过去，像儿子一样，仰着头，看那一枚枚青绿色满身斑点的小果子，我认得它们，那是一颗颗还没有成熟的梨子。
　　 原来，这是一棵梨树。
　　 我知道此时的梨子是不能吃的，我小时候淘气的时候，没少糟蹋这样的青果子，如今我懂得了，不能再让儿子损害到每一个小梨子的生命。
　　 “儿子，咱不吃这些果子，我跟你说吧，这是梨子，可是还没有成熟，是不能吃的，很难吃，又苦又涩，还辣……”我想尽办法消灭儿子肚里的馋虫。
　　 但是儿子脸上好失望的表情，想哭哭不出来。
　　 他又一次眼睁睁望着自己喜爱的东西，望洋兴叹。
　　 等到女儿出来了，看到小弟弟还眼巴巴地望着树上的青梨子，依依不舍地频频回头，女儿便拉起弟弟的小手：“小政，你是大人还是小孩？”
　　 “我是小孩呀，”儿子不解地看着姐姐：“哼，你也是小孩，干嘛问我这个？”儿子吃不到梨子，正憋着一肚子气没出发。
　　 “我给你说，那树上的梨子，现在也是小孩，它们还没有长大，你如果把它们摘下来，它们就死了，再也长不大了，”女儿很耐心地蹲下身子，看着弟弟装满委屈的眼睛：“其实，它们长大了可好吃了，那时候，它们又好看，又好吃，还香喷喷的，哦，等它们熟了，我一定摘几个给你留着，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