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这支拙笔，像一柄手术刀，切开文革、
　　 剖析人性，深刻浑厚地呈现人间真相、灵魂图景！
　　 ——题记
　　 曾几何时，我们的春节、大年，也注入、渗透了呛人的“政治味”。
　　 比如1966年发起—1976年结束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期间。
　　
　　 一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简称“文革”。又称“十年动乱”、“十年浩劫”。
　　 要说文革的过年、拜年，得先简略交代一下文革这个时代大背景。
　　 1966年5月16，中共中央《五一六通知》的发布，标志着文革正式开始。
　　 十年文革期间，乡下满街是语录板，上面印着“最高指示”——毛主席语录。家家户户街门上，过年的门联也是毛主席语录或诗文摘选。那个“政治+斗争”的特殊年代，只讲政治、喊革命，说阶级斗争，讲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不谈生活、不说经济、不提知识；更不谈人格尊严，人性化，以人为本；也不讲睦邻友好、家庭和睦、与人为善、团结互助。
　　 那时的生活就是政治、生活就是斗争。人人都瞪大眼睛，暗暗地窥探着身边哪个不像好人，哪个人可能是阶级敌人！所以，街坊邻居都不敢走得太近、相处得太好，万一一方被怀疑或揪斗，另一方自然会受牵连，甚至会被误作串通一气、同流合污，是阶级敌人的走狗、帮凶！因此，人们谨小慎微、草木皆兵。生怕稍不小心引火烧身。
　　 谁家要是有住在台湾、香港，或者外国的家人、亲戚、朋友，一般都会被看作是“里通外国”的坏人，随时都有可能被定为“黑五类”、现行反革命，甚至叛国、卖国贼等，被揪出来批斗。所以，他们特别害怕、成天噤若寒蝉，平时说话办事谨小慎微，生怕招来什么灾祸。
　　 其实，他们的这种状况，在文革以前，早已开始并存在许多年了！
　　 在这种政治环境下，大家处处时时都提高警惕、互相提防，随时准备揪出混在我们革命人民队伍里的阶级敌人！政治运动一个连着一个，“地富反坏右”不断被挖出来接受批判、挨打挨斗。说白了，就是大家互相斗、窝里斗；大伙儿今天斗你，明天斗我，后天斗他。像轮番值班。
　　 帽子随便扣，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一切，都很不正常。
　　 文革，最大的危害和损失，或许还不是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科技的等等。
　　 而很有可能是：全国人民的——精神危机，信仰危机！
　　 精神、信仰，这个东西，一旦丢了，有可能，再也捡不回来；她倔得像女人，一经转身走开，你怎么叫她都不回头；可能属于——永远失去；不可逆转，无法修补；不能重造，也没处购买。
　　 她这一走，就真的没了！
　　 不难想象，那些年走在街上，人们的心里、心理、表情，会是什么样？
　　 就连2000多年前的大圣人孔子、孟子，也被挖出来挨批、示众！
　　 大约1966年至1973年以前，乡下满街还有大字报，各色纸张、大小字迹、潦草或规整，新纸旧报一层压一层，把临街的墙面糊得层层叠叠、千疮百孔、脏污不堪！
　　 那时，所谓革命，就是一次接一次的政治运动。那些年，满街贴的标语、口号是：“以阶级斗争为纲”“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坚决把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进行到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时候，几乎一切，都被“文革”同化了！形成一股滚滚向前的黑色洪流，好似江河决堤。形象一点说，那时候，可谓全国人民穿一套一模一样的蓝色衣服，用一张嘴说话，一个鼻孔喘气；跟着军体委员的口哨声一二一、一二一，全国人民迈着同样的步伐，同样的节奏；用同一副嗓子，唱着同一首歌——红歌、革命歌曲……
　　 彼时，还有一个响亮的口号：破四旧、立四新。何为四旧、四新？即，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和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1966年6月1日，人民日报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提出口号“破除几千年来一切剥削阶级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1966年8召开的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通过了《关于文化大革命的决定》(简称《十六条》)，明确规定“破四旧”“立四新”是“文革”的重要目标。
　　 当年，主要是1966—1970年，大家袄袖套着“红卫兵”红布袖章，胸前衣服上佩着毛主席像章，口说毛主席语录，衣袋里装着红宝书——语录本。一日三餐前，全家人要在自家，面对墙上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大幅画像，做三个“首先”，鞠三个躬，背诵毛主席语录，跳“忠字舞”。然后才能吃饭。无论平时还是过节，都一样。
　　 红卫兵坐火车，随意到全国各地串联、玩耍，不用花一分钱！
　　 说破四旧，具体究竟什么是四旧呢？那就不好说了；某物旧到什么程度、何时以前的东西才算旧呢？也没有具体标准。杠杠只有一个：造反派说是四旧，那就是四旧；造反派说应该砸烂，就没有人敢说不字。造反派们极尽风光耀武扬威，所到之处横扫一切、势不可挡！所向披靡、没人敢惹。
　　 造反派是谁？从哪儿来的？
　　 其实，都是“自己人”！是本村的村民，抑或你的街坊邻居，甚至是你的亲、朋、好友！甚至家人、兄弟姐妹！
　　 但是，文革的冲锋号角一响，他们摇身一变，就成了“造反派”——不通人性、不说人话、不做人事、不吃人饭、不拉人屎的：新物种——“文革人”、“政治怪物”！
　　 因此可以说，文革，完全是把一些人粉碎、打烂了，又重新锻铸成“新人类”！
　　 那些年，真是“天下大乱”！人与人之间，亲戚、家人、朋友之间，经常变成两派，互相斗争、告密、打击甚至武斗。昨天晚上，还是母子、父女、兄弟、姐妹，手足情深；天亮了，睡一觉起来，便成为陌路人、阶级敌人、甚至反目成仇、不共戴天！站成了两队，成为两派——两个政治派别。开始掐架、争吵、打骂，甚或动刀动枪！
　　 进而，女儿会状告父母，抑或反之；长辈，有可能告密儿孙；说他们，前年，去年，昨天，今天早晨，说了一句什么话，是反党、叛国；攻击社会主义；反对我们最最爱戴的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何时何地，谁谁恶意污蔑伟大领袖毛主席最亲密的战友、林(彪)副统帅；肆意诽谤我们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旗手、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兼夫人江青同志！等等。
　　 随之，全村便会立即召开批斗大会，给被告者戴上“现行反革命”的纸质高帽子，胸前挂上“现行反革命”的纸牌子。开始大会小会地批斗，逼迫其交代反革命罪行。会后，有人押着再到处游街、示众！
　　 文革期间，有多少家庭、亲人，因此而妻离子散，你争我斗、互相残杀；多少家庭因此走向毁灭。
　　 文革二字，是一把屠刀，残忍地切开许多人的脸！唰一声撕掉其面部皮肤！让大家看到——其真实的面；胸膛里的心；皮肤后面的血与筋骨；及衣服里边裹着的灵魂。等等，一切！
　　 所以，文革期间，许多文物惨遭破坏，许多文学名著、古文古物由此殒命。只要是旧的东西，不管有无价值，统统在砸烂、破除之列。
　　 造反派也根本无力鉴别其价值，况且，他们也没想到检验，也不知道需要检验。
　　 这一切，为的是彻底铲除旧社会，创造一个灿烂的新世界。
　　 另外，自然还有造反派公报私仇、趁火打劫、加害于人的事情混杂期间，进行浑水摸鱼。比如，许多好人无故打成反革命，或迫害致死等。
　　 一时间，大街小巷，到处是砸烂的旧物、垃圾和废墟。
　　 旧世界破了、碎了、去了，新世界却没看见立在哪儿？
　　 只看到，这个新立的新世界，到处是垃圾。
　　
　　 二
　　 如果有谁问你，在中国，过大年，有过不准拜年、问好吗？
　　 对此，可能许多人会摇头不知、或否定；或觉得讶异、甚至震惊。
　　 是的，文革期间，春节不准拜年、不让互相问好。
　　 这事，才发生了不到50年！
　　 为什么呢？因为，拜年属于四旧。那时期大年初一白天，乡亲们在街上见面，都不问好，不敢问好！谁若问好，那简直就是反对文革、反革命！是逆风而上，是兴“四旧”、搞“封资修”。
　　 那么，“文革”时期的“见面礼”是什么呢？
　　 是：毛主席语录。平时和过大年见面，都是以背诵毛主席语录作为打招呼，并把活生生的一句语录拦腰咬成两半，碰头的双方一人嘴里含着半截。
　　 特别是1967—1974年为甚，顶峰大约是1967—1970这四年。
　　 如咱俩见面，我说：敬祝毛主席，你接着说：万寿无疆！或者他说：要斗私批修，我赶紧接上：要拥军爱民；或者我开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你赶快接下句：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说：全心全意，你答：为人民服务；我说：阶级斗争，你答：一抓就灵；我说：春风杨柳万千条，你回：六亿神州尽舜尧；我说：四海翻腾云水怒，你应：五洲震荡风雷激；我说：路线是个纲，你答：纲举目张；你说：风雨送春归，我接：飞雪迎春到……
　　 可谓把毛主席语录活学活用、深入人心、融入了日常生活甚至生命、血液中。
　　 没经历过的人，可能想象不出这种招呼方式的难度。首先是题目内容的选择，见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文化、没文化，自然得选不同的语录。还想尽力简单，不可把一个招呼搞成长篇大论，像一本长篇小说那么长。所以，不是随随便便说一句什么语录，应付一下就行了。每一次街头见面，实际上都是一次“政治任务”！
　　 还有，遇到没有文化，不识字的老人，怎么办？有时，我就悄悄“偷懒”，装作没看见或不认识，估计他/她也不一定认得出来我是谁，就擦身而过。这不是恶意，恰恰是好心。因为，如果你说一句语录，他可能根本不会，或不知道从哪里接、接不上下句，或者耳朵背听不清怎么办？等等，所以，每一个招呼，都需要费些脑筋、好好思量：说不说，说什么，他会不会接下去……
　　 那时候，毛主席语录小红本，人手一册，无论大人、孩子，村里、学校都会发给一本，免费赠阅、学习，不用花钱买。小红本本里面的许多毛主席语录，我们都倒背如流。印刷那些语录本，不知耗用了多少纸张。
　　 不难想象，那年月，村街上的场景和声音。
　　 乡亲、孩子、学生、老师，男女老少见面了，没有其他内容的谈话、寒暄，比如吃饭啦？忙什么？吃了、还没吃，去浇园、锄锄地，去上学、搂草去等；街上也没有闲话、聊天的，大家躲还躲不及呢！
　　 个个见面打声“语录招呼”，急乎乎地赶紧走开，怕得要命；好像躲瘟疫、或偷了摸了被人戳穿般灰溜溜的样子；生怕说错话，被人抓小辫子揪斗；或说了什么话，或是“行为不端”被人怀疑，再暗中告密、私下打小报告；如果上纲上线、添油加醋、断章取义、栽赃诬陷，便很容易、很可能“被制造”成“坏人”，甚至是“现行反革命”！
　　 那个时代，任何一句话，一个小报告，便会影响、甚至决定一个人、一家人的命运！甚至生命！
　　 所以，在乡村街头，只有毛主席语录，在你我他口中，接连不断地一次又一次响起，那么嘹亮、那般厚重、那样炫目！有力占领着无产阶级政治大舞台。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历史政治大舞台，无产阶级不去占领，资产阶级就必然去占领。
　　 这大概是中国历史上，仅有的、空前甚或绝后的“街头政治音画”。
　　
　　 【字数——4198字】
　　 【2016.01.07起草—2017.03．22—00:48—14:29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