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梦幻大雁塔(散文)
夜风像是漂浮的幽灵,拨动晚秋的草丛、树梢,让它们互相碰撞摩擦、摇曳颤抖,与长一声短一声嘶鸣的秋虫,一起发出秋声。关中的夜,与温柔乡里的江南不同,你可以感到它在时间和空间里同时增长、变浓。八百里秦川都在深沉的寂静里,落叶与枯草发出的淡淡香气,充满着甜醉的气息。
再次来到大雁塔下,大雁已经向我来的方向进发。秋日江南枫叶红了时候,我却在西安古城的西风里徜徉。古城墙、兵马俑、兴庆宫、华清池、碑林……宫殿遗址、高楼大观、名寺古塔、富丽的图画、精美的雕塑,连同遐想中的周秦明月,汉唐雄关,让人不禁想到,古城昔日的繁盛、当年的风采。长街宽路,高楼巨厦,路街上流水般不断的车水马龙,楼厦中沙丁鱼般的人头攒动,又让人不得不感叹这座西北大都市现代化的富足昌隆。
江南水乡,此刻正是鲈鱼肥,桂花香,溪水清清处,涟漪中跳荡着月亮。而西北今夜,天稍阴,没有明月,也不见天狼,惟见远处灯火辉煌。不同于江南小桥流水的细腻清丽,精巧淡雅,大西北到处呈现出金戈铁马般的雄健凝重,古拙豪迈。
北国的夜,风也凉爽,人也清爽。听说大雁塔下,夜夜笙歌里,每有灯火喷泉秀,吃罢晚饭,我与同游的妻子,一起走进喷泉广场。白天我曾和妻一起登上大雁塔的顶端,为的是一睹大唐玄奘法师从辽远的古天竺取回的贝叶经,挤上宝塔第七层,一览古城西安的真容、体会岁月的苍茫、历史的厚重、人世的冷暖。只可惜,今天的中国,到处人满为患,就是大雁塔顶也似闹市一般。我们好不容易挤到被铁栅栏圈住的窗口,来不及匆匆望一眼,就被后边的人群挤到了一边。
大雁塔在慈恩寺,修建它是为了储藏玄奘法师从印度取来的佛经。当年,唐玄奘带着对宗教的虔诚,跋涉大漠、荒原、流沙、戈壁,以死人枯骨为标识,面对重重山岭,滔滔巨川,烈日酷暑,不畏艰辛,矢志不渝,走过千山万水,历尽劫难,终于取回真经。他相信天竺佛法的弘扬,能在东土普度众生。
唐高宗李治为纪念母亲建了慈恩寺,唐玄奘为了译经授徒造了大雁塔。高宗李治是大唐的第三位皇帝,在民间不甚有名,而他的老婆武则天,则无疑是一颗天皇巨星。就连鲁迅先生都说:武则天当皇帝,谁敢说男尊女卑?唐玄装,是民间的明星人物。一部《西游记》,让他的追星族,从盛唐延续至今。武则天却用一块无字碑,独竖在乾陵的秃山上。无字碑下,众生静默。
大雁塔,妻是初来,我是第三次前来瞻仰。第一次来,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我还是个年轻士兵。大雁塔破破烂烂,唐玄奘辛苦取来的经典,早已从宝塔的孔洞中风流云散,唯有大雁塔站在西风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第二次来见大雁塔,经受了无数岁月摧残的它,竟然焕发青春,这个巨大的椎体,微笑着跟共和国一起走进改革开放的新时代,真是幸甚。那时,水清、天蓝,人们还不晓得什么叫环境污染。这次再来,已是门庭若市,人潮涌动,蜡炬香火,烟雾腾空,我想,微笑着的佛祖也会暗叹,这清净世界,怎会客比僧多?
走进喷泉广场的时候,早已是人头攒动。世事难料,有许多不可知。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已会离开秋水汪洋的江南,携了老妻,在长安故都,大雁塔下,来欣赏一场水光秀。
水柱升起,带着美丽上扬,宛如竖琴将一曲《高山流水》奏响。从江南来到八百里秦川三天了,这水光秀,让人记起渔舟上洒下的鱼网。霞光里的鱼网与这灯光中的水网,一样秀姿飞扬。我想,盛唐时的渭河平原,应是如今江南景色,绿树如云,杨柳匝地,烟波荡荡,碧水青青。这个有大唐诗人们的诗句为证。杜甫诗说:“林花著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白居易诗句:“树头初日照西檐,树底莺花夜雨沾”。
水光电交汇,演绎的如梦如幻。那天去看华清池,池中无水。温泉源头,却碧波流淌。“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想那李隆基与杨玉环,曾经如同戏水鸳鸯。一千多年前的大唐温泉,春水洗凝脂,一定是春水荡漾,春心激荡。只可惜,骄奢淫逸带来“安史之乱”,“宛转蛾眉马前死”,铁蹄踹破温柔乡。自古来,成由勤俭败由奢,好梦终难长。
时间流转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日寇侵华,国难当头。杨虎城、张学良在古城举行兵谏,要求抗日。这一次,故事发生地还在华清池。西安事变,惊了蒋委员长。四十九岁的他,二十分钟跑完的山路,我用了一倍的时间还走得气喘嘘嘘,大汗淋淋。眼望他曾经窜上去的那个山洞,那么高的陡璧,我只有望洞兴叹的份。狗急跳墙,人急上房,此言不虚啊。我想,那天惊魂甫定的蒋委员长,一定洗了淋浴,那淋浴的流水,就来自华清池温泉。相对于一千多年前,唐明皇面对兵变,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中美人香消玉殒。美貌又智勇双兼的蒋夫人宋美龄,却演绎了一出美人救夫的大戏。序幕拉开,八年抗战,成就了蒋委员长的盛名,也留下一段一洗百年耻辱的青史。蒋委员长的戏,因为夫人的加入,由滑稽演成了正剧。
南国的喷泉是柔媚的,像是出水芙蓉。那一日,我家乡的春江溪畔,一曲《春江花月夜》,从水中袅袅升起,秋夜微凉,有风习习,波光微荡,绕耳丝竹中,蓝光水幕,凌波而出,宛若风姿绰约的仙子,摇曳生姿,翩翩起舞。而眼前的喷泉是雄壮的,更像是秦皇汉武的铁骑战阵。羯鼓频频,胡笳声声,声光电配合喷泉,酿出一股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它让我想到秦始皇的兵马俑,虎贲严阵,战马嘶鸣,并吞八荒,一扫六合,那是如何的恢弘,如何的威风凛凛。
此时,电光横扫,水柱冲天。让人不觉想到沙场上挺立的枪林,驿道旁挺拔的胡杨树,想到大唐将士喷涌的热血!它们似乎更像唐太宗指挥下的《破阵舞》。坚毅刚强,斗志昂扬。大唐的实际开国者,应该是唐太宗李世民,他的身上有着胡人血统。他不仅开创了盛唐的“贞观之治”,更率领他的虎狼之师,纵横万里,开疆拓土,叱咤风云。战马驰骋,旌旗骚动。大唐的战神站上纵横捭阖的历史舞台,战马在大西北的高原上点起如鼓的马蹄,长鬃抖落岁月烟尘,那些铁马冰河,斩狼驱虎、醉卧沙场的历史长卷,扑面而来,让你不由得跟着跳跃、跟着激动,这才是男子汉的豪迈,英雄健儿的气度!
就在我心旌激荡的时候,乐声忽然变缓。喷泉由高滑落,涌出一片潺潺流水声。这让我想到了江南家乡,想到了惠泉山下的映月二泉。无锡乡亲瞎子阿炳,用一把二胡,拉出了涟漪荡漾的泉水,拉出了荡漾水上的月亮,拉出了光的清冷,拉出了心向光明的晶莹。
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乐声如涛、水声如雨,光电如风。那些溅落的水滴,宛若被吹落的三月花瓣、十月红叶,散落在人的心田,岁月的河面。让人恍惚是在大明宫中欣赏那轻歌曼舞、短裙长袖、娥眉酥胸。又仿佛有飞天散花,仙人吹笙。天际飘渺间,似乎响起《霓裳羽衣曲》,埙篪齐奏,龙凤和鸣,回荡晴空。大唐盛世,曲江池最是繁盛。诗仙李白,酩酊里放浪,借酒发疯:“天子呼来不上船”,那是个宽容知识分子的时代。烟水明媚,葱翠绕堤。曲江池畔,满眼芳踪倩影。嫔妃丽人,步摇搔头。贫家女儿也一朵杏花斜插云鬓,摇动生媚。“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杜甫的佳句,世代流传。大唐长安,是丝绸之路的起点,也是东来胡商的终点。“波斯老贾渡流沙,夜听驼铃识路赊。采玉河边青石子,收来东国易桑麻。”高鼻深目的胡商,穿越大漠边关,马帮驼队载着苜蓿、玉器、石榴、玛瑙走进东土,很多人来了,就不再想家,成了大唐子民,在曲江柳下,开店经商。大唐的开放气度,造就了贞观、开元两度盛世。只是如今,曲江水断,曲江池枯,亭榭不见,风荷不再,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空留下文人发思古之幽情,墨客徘徊空概叹。
大雁塔下的水光秀,渐趋尾声。待到乐停水住,灯光大开。人们才从历史的梦幻中醒来。走回现实中。
这是一场高水平的喷泉秀,像征什么,游人们自可自由想象,展开智慧的翅膀,让遐思飞翔。
不过在回来的路上,我不禁想起白天游西安古城和大雁塔的景象。天是灰蒙蒙的,雾霾就罩在头上。这个曾经天高云淡,万古清濛的故都,如今也同国内的许多城市一样,得了现代化的环境病。钢筋水泥挤满城市的空间,煤气、油气飘荡在城市上空。要是白天的大雁塔和夜晚灯光秀中的大雁塔一样如诗如歌,轻盈美丽,那该多好啊。
大唐曾经有过烂若繁星的诗人,如果能看见今夜的一幕,一定会写出无数精彩华章。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如果我们能用自己的双手,再还美丽中华一片花红柳绿流水清清的锦绣,我们就是写出当代精彩华章的大诗人。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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