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一张过去的CD，听听那时他们的爱情……
　　                         ———题记
　　
　　 一.
　　 那一年，十九岁的曼云跟着母亲，从上海来到了江苏，落户在苏浙皖三省交界的一旮旯小山村。她怎么也弄不明白，作为画家的父亲，慈祥儒雅，却一夜之间变成了反革命分子。父亲无法忍受没日没夜的批斗，绝望之余跳了黄浦江。她和母亲也被勒令下放，来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偏僻之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她也更不会想到，自己从此便和这里结下了一生的情结。
　　 曼云 ，皮肤白晰，两根乌黑粗辫子，一双大眼睛清澈如水。她的到来，让闭塞的小山村一下子闪亮了起来。村上的楞头青小伙们，眼睛发直，心里如猫爪子挠了似的痒痒。从未见过如此漂亮另类的姑娘啊！最感到亢奋的年轻后生，是两个整整二十岁的同龄人大牛和小牛。
　　 大牛和小牛不是亲兄弟，乃牛年同年同月出生，只不过大牛先落地几天而兮。两个人如出一辙，长得虎背熊腰，人高马大。尤其是大牛，高鼻俊眼，力大如牛。生产队打谷场上的石碾子，大水桶般粗圆，他两手一抱，往腋窝下一夹，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不喘一口大气。一丈多宽的水渠，他运气一跳而过。小牛也不含糊。家中煮饭烧茶用的水，别人用扁担肩挑水桶，他不用扁担，两手拎着满满两桶水，从打水塘一口气奔到家，半里路程不用息脚。两个人在生产队干农活，翻地挑肥，一个顶三，队长和社员们心服口服，满心喜欢他俩。所以，即使两人顽皮，在队里闹点不痛不痒的事儿，大家也笑呵呵的听之任之。渐渐的，大家也不叫他俩大名了，而习惯叫大牛小牛。不过，两个人的性格倒是迥异。大牛忠厚老实，不大爱说话，而小牛巧舌如簧，机灵圆滑。这种截然不同的天性，也注定了两个人各自的最终命运。
　　 夏晚，公社文艺宣传队要来村上演唱样板戏了，一村人如同小孩过大年似的高兴。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娱乐节目众多，当时的农村隔三差五的听个样板戏，或者跑几十里路看个露天电影，算是新鲜带劲的乐事儿了。
　　 此刻，男女老少都猴急着扒了几口晚饭，先后端着板凳，喜滋滋围集到生产队打谷场，期待着节目开场演出。小牛火急火燎地赶来相约曼云和大牛，三人一起早早来到了打谷场。小牛自打喜欢上曼云后，一有空，就像发情的小公牛，围着曼云屁股后面献殷勤套近乎。而大牛却迥然不同，曼云有事没事的跟他搭讪，他总是低头脸红不语，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惹得曼云老是生闷气，而闷气怨火又常常发在小牛身上。小牛虽然莫名其妙，也只能小心陪着笑脸。不过，只要曼云有什么事需要大牛帮忙，大牛倒是随叫随到。两人自然也有很多单独相处的时候，期间发生了什么，我们若干年后才知道。
　　 天黑下，公宣队的汽灯点亮了，这表明节目即将开演。首先是表演快板书。大牛他们三个，爬在高高的稻草堆上观看。公宣队演员快板书说到“毛主席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时，草堆顶上的小牛也跟着学起来。他大声随和：“毛主席象月亮，照到哪里哪里亮……”也真是前世注定！这小子顽皮得口无遮拦，顺口溜把太阳口误成了月亮，而且声音如牛哞般响彻夜空，全场子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惊讶的目光齐唰唰地盯住草堆顶上的大牛和小牛他们。公宣队人当然也听得清清楚楚。呵呵，竟有人砸场子啊！敢把伟大领袖毛主席比作月亮！这月亮是晚上才出来的东西，这是要把毛主席比作鬼鬼祟祟，夜里出来做坏事的坏分子了！这还了得？于是，立马停止演出，立刻派人火速禀报公社领导，说发现了反革命阶级敌人。公社领导闻讯，即刻指派大队民兵营长带领几个荷枪实弹的民兵，连夜赶来抓人。
　　
　　 二.
　　 上面说到大队民兵营长，连夜率民兵来抓人。不过，当时打谷场人头济济，灯光昏暗，也弄不明白到底是大牛、小牛哪个所为，先一起抓了审查后再说。
　　 大队民兵营长叫郭卫东，年方二十九岁，是回乡复员军人，大队前任老支书的儿子，绝对的根红苗正人物。郭营长的出场，牵扯到这件事情上来，也因此注定了今后晚辈们的一段爱恨孽缘。
　　 民兵要来抓大牛和小牛，曼云也跟着他俩惊慌万分。曼云的妈妈毕竟是大城市人，见多识广，连忙吩咐吓得六神无主的大牛小牛两家父母，赶紧料理孩子们先外出躲避一下。曼云妈妈写了个地址，给大牛小牛，嘱咐他俩，万一家里风声仍然紧迫，回不得家来，就往纸上所写的地方跑。曼云妈妈一世聪慧过人，却没有料到女儿曼云这次也死心塌地，要跟着大牛小牛一起跑。平时，她也早已看出来女儿喜欢大牛，可当真要让女儿跟着大牛逃亡，她心里有点不甘。怎奈曼云心意已定，做母亲的知道女儿的脾气，十条牛也拉不回头了。主意落定，三家大人悄悄地安排三个孩子连夜动身，准备先到大牛的一亲戚家躲避一响。
　　 三人摸黑出村，跌跌撞撞走在山间小道上。此时，郭营长带领民兵已经来到村上，闻讯大牛他们已经逃跑，便立刻追捕。在山道半途发现了三人影踪，随即闪着手电光边追边喊:“停下，不然就开枪了……”前面摸黑奔跑的三人，小牛在前，大牛携着曼云在后，听到喊声哪敢停下，更加拚命狂奔。后面已经追得气喘吁吁的郭营长，声嘶力竭地继续喊着:“再跑，真的开枪了！”话音刚落，啪啪的几下枪声骤起，响彻整个山间夜空。随着枪声，大牛哎唷一声，趔趄着应声倒地。曼云急忙弯腰扶他，结果摸到了一手的热乎乎粘液……郭营长带领民兵已经追到跟前，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郭营长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我明明是朝天开枪吓唬他们的，怎么就打着了？该是手下哪个民兵放枪误伤了。郭营长这样想着时，躺在荒草地上的大牛，因脖子处动脉中枪，血流如柱，奄奄一息。身边站着不知所措的小牛和蹲着呜呜哭泣的曼云。大牛吃力地轻唤着:“快跑，快跑……”然后，头一耷拉，便没了声息。
　　 曼云嚎啕大哭，其他人也都懵了。此时，小牛回过神来，他一把拉起曼云，飞快地一路狂奔，瞬间进入了漆黑一片的深山密林……等到郭营长他们从懵懵中转过神来时，小牛和曼云已无影无踪。
　　
　　 三.
　　 大牛被民兵误伤至死，人命关天！自然是大事。大牛父母虽胆小怕事，可这次儿子命没了，悲伤之余，自然要找公社领导讨公道。领导以大牛拒捕，自己不慎摔跤身亡为由，盖棺定论。并下令三家父母，如有小牛和曼云的消息，必须立刻报告政府。公社自知理亏，出于人道，出粮出人料理了大牛的后事。大牛父母也顾虑大牛犯错在先，理亏，闹腾不得。双方各怀心思，暂时息事宁人了。
　　 再说小牛和曼云摸黑跑进深山老林，惊慌，恐惧地挨到天明时分，见外面没了喧闹声，便胆颤心惊猫腰出来。俩人蹲伏在马路边杂树丛中，候到一辆煤矿卡车，好说歹说，塞了点钱给司机，总算爬上车厢，跟随一路不停地到了南京。两人问讯摸索着来到南京火车站，准备按照曼云妈妈留下的地址，到四川雅安的宝兴县，投奔曼云父亲的一个画家朋友。当时火车站正值红卫兵全国大串连活动，俩人年龄和这些红卫兵正相妨，混掺在人山人海的人群中，冒充串连的红卫兵上了到成都的火车。到达成都后，又转车波折一番，来到了宝兴，找到了那位画家的住所。
　　 曼云父亲的朋友，是个落魄上海画家。看厌了世事纷争，来宝兴这个大熊猫出没的深山老林隐居。他看着曼云自幼长大，和曼云父亲是知己朋友。曼云和小牛的到来，自然得到了他的热情安置。
　　 就这样，小牛和曼云在这方圆百里的大山深处，开始了避难隐居生活。俩人不久便同床共枕，顺理成章地成婚。在这荒无人烟的原始山林里，俩人靠捕猎和采摘野山菇以及开荒种土豆杂粮维持生计，先后生了女儿红梅和儿子红兵。
　　 隐居，自给自足，与世隔绝。 这样一晃就是十年过去了。此时，大山外的世界也渐渐变化，文革热潮也慢慢冷却。那位画家准备出山回上海，小牛和曼云也带着一双儿女诚惶诚恐地回到了老家。
　　 小牛一家久别后回乡，三个家庭自是既心酸又高兴。就在回家后的当天晚上，曼云突然告诉小牛，九岁的女儿红梅是大牛的种。当年她和大牛偷吃了禁果，大牛死时，曼云已经有了身孕。小牛知晓后，心中虽有不悦，但一想到大牛因他而死，曼云也因他而陪着受了这么多年的罪，心中觉得愧疚，对女儿之事也就不再多纠结了。而大牛父母知道红梅是大牛的亲身女儿后，真是高兴得涕泪交加。俩老欣慰儿子虽冤屈而死，毕竟还留下个根，让他俩感到一点安慰。于是，三个家庭也更加亲如一家。小红梅也安排进了学校读书。
　　 转眼到了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把人心吹活了。小牛头脑灵活，思想活跃超前，听信了别人说大熊猫皮很值钱，在广州可以卖到二十万一张。他自恃对四川熟悉，可以搞到大熊猫皮。于是，踌躇满志，乘火车重返四川雅安，在熟悉的宝兴山民手里，低价购得一张完整的熊猫皮。兴冲冲赶到广州交易时，结果被警察逮了个正着，重判了十八年刑期。
　　 入狱两年不到，小牛病故在监狱。曼云和小牛父亲赶到监狱，悲悲泣泣地领回了小牛的骨灰，把他安葬在村后的山坡冈上，而大牛也是埋葬在那里的。大牛和小牛这两只牛，又重新在一起了！在那个世界，兄弟俩又可以闹腾开了……
　　 日子就这样，在曲曲折折中前进着。红梅也慢慢出落成了大姑娘。她遗传了大牛和曼云的各自优点，长得亭亭玉立，水灵娇艳。这也和曼云年轻时一样，惹得众多男生爱慕。其中，黏乎得最厉害的后生，自然要数当年大队民兵营郭营长的二儿子建军。
　　
　　 四.
　　 时间一晃，红梅也初中毕业了。郭营长的二儿子郭建军比红梅大两岁。这小子自幼家境殷实，念书也不用功。受改革开放外来思潮的影响，留大背头，戴哈蟆镜，着喇叭裤，一副小痞子样！初中毕业后就沒有继续上学，整天大街上惹事生非，外人碍于他家里的声望.也敢怒不敢言。红梅的艳色，让他垂涎欲滴，有事沒事，总是围着红梅套近乎。
　　 红梅正值暑假期间，下季开学就要上高中了。建军见她在家.就天天跑来约她玩耍。俩人一会上街看电影和录相；一会下河学游泳摘菱角。两个小青年自然而然地谈起恋爱了。
　　 曼云发觉红梅恋爱后，当然极力反对。一是，红梅还要上高中；二是，建军是郭营长的儿子，曼云是绝对不可能让女儿嫁给仇人的儿子的。姓郭的害死了红梅的生父大牛，又害得曼云和小牛肯井离乡多少年，这生死仇家岂能结亲？大牛的父母也绝不同意俩孩子成姻缘。然而，两个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才不考虑上辈人的恩怨仇恨呢。见大人反对，建军这小子竟然带着红梅私奔了。
　　 半年过后，建军和挺着大肚子的红梅回来了。俩人试想着，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曼云他们总应该同意了吧？结果，事与愿违，曼云气得跑到公社公安特派员那里报案，告建军强奸了红梅。
　　 当时，正值全国严打活动期间.刑罚严厉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结果，不管三七二十一，建军立刻遭到逮捕.被稀里糊涂判了四年刑期。曼云拽着红梅到公社卫生院，人工做了人流手术。此后，红梅当然也沒有再上学。
　　 乡亲们都说，建军的牢狱之灾是因果报应，是其父亲郭营长作的冤孽，在儿子身上得到了惩罚。这样的闲言碎语如乡间诡异的谶语，自然是讳莫如深的。时间久了，没了新鲜感，乡亲们也就懒得再议了。倒是痴情的红梅丫头，一副犟牛脾气，一心要等建军刑满出来，非嫁他不可。事情过后，冷静下来的曼云也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把建军送进了监狱。爱恨怨仇，因果轮回，也总得有个了结吧……
　　 亲爱的读者，朂后的结局你也应该猜到了吧。是的，建军出狱后，和红梅结了婚，生儿育女，日子后来过得很红火。曼云也年事已高，身体倒还算硬朗。以后百老归天了，她是葬在大牛边上，还是小牛边上，我们无法预知。
　　 “因为爱情在那个地方，依然还有人在那里游荡……”，这《因为爱情》的词曲让人感慨不已。爱情所孕育的人生百态，谁又能够说得清呢？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