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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苟行


作者:徐夜叔 布衣,173.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53发表时间:2017-03-29 21:08:20
摘要:苟活于世,一并归来。


   在很多特殊时刻,我们会深刻理解并尊重家人的苦衷,也有想要亲手结束亲人生命的想法。不过若是病房内围着一屋子亲朋好友时,我们就不便多说,缄口不言,只能徒增悲戚。但要是试着让我和他独处,我就会发现除了被结束生命的亲人,其余都是自己的敌人,会谴责或是把我告上法庭。当我们面对亲人在病榻上的水深火热时,我们大概便不会一味地去索取,而是想着要给予些什么。
   这位女士的想法诚实至此,面对如此坦白的人生根本不能从中汲取欢乐,但至少人生的嘉奖会得到许多。其实她大可不必面对千夫所指般的冷嘲热讽,要做的仅仅是把这想法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因为她既不年轻,也不显得苍老,才过了四十七岁的生日罢了,无论是性欲还是食欲,都还没到完全衰退的时候。躺在床上输液的是他的丈夫,白发苍苍,看起来有六十岁,其实也就五十而已。他的可爱的孙子在美利坚合众国曾明确表示拒绝探望爷爷,这根本不能怪他,你完全没权利去指责一个人的想法,即使是一个三岁半的孩子。也可以猜测孩子是拒绝怜悯的代名词。
   一家人对男主人命运的判定是精准而玄妙的,甚至于有些过度激进了——几十年来家里风平浪静,总没有发生过可以检验亲情并以此为舞台进行表演秀的大事。的确,也可理解成是一种提前到来的尽孝,尽管母亲正在替他们尽孝,但一家人总归是一家人。唯一不圆满的就是孩子们的迫不及待,似是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太过煎熬。
   远在美国的孩子和留在中国的孩子起了很大的争执,美国的孩子主张火葬并葬在陵园内,而且要划上十字架,曾表明即使没有十字架,自己为了父亲也要竭尽所能找出两块天然的、长短不一的木头来,作为公司高管的他自己亲手制作;中国的孩子显得激进而亢奋,已经在父亲的老家买了一块依山傍水的风水宝地,并且置办了顶级的棺材和特大号寿衣,言明若不让父亲入土为安,自己便钻到棺材里。
   这些事这位女士都知道,她也知道无法控制这一切的,但好像是天注定似的,她在想会不会是我们索取的太多了,以致贪婪成灾?美国孩子要把父亲烧成骨灰升到天堂,中国孩子要把父亲埋葬在地下,可他们亲爱的父亲不是正好好地躺在病床上,处于不上不下的人间么?这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她是位值得尊敬和同情的女士,也是位贤妻良母。
   有时在深夜,她独自一人面对丈夫时,会觉得这个男人脆弱得像只行将就木的白猫,偶尔也是鼓着肚皮的癞蛤蟆,但都不足以让可怜的人生得到抚恤。丈夫的四肢已经皮包骨头了,但肚皮却鼓起很大,上面青筋暴露,血管也清晰可见。那是涨满了水的皮球,隔三差五就会有医生来抽腹水,这时丈夫会好受一些。在他睡着时,这位女士总会想起自己待产时的情景,我们不必发表言论,她也会不由自主地抚摸丈夫的肚皮,就像当年丈夫抚摸自己的肚皮一样。当年丈夫那粗糙而灵活的手抚摸自己时,她能感受到来自子宫内的回应,那是种强烈的渴望温暖的呼救,羊水甚至沸腾了起来。
   因愧疚而感到不安的时刻也存在过,要不是有人在井上放了一根绳子,这位女士的道德和贞操早已被摧毁殆尽了。每每一个女人沉浸在回首往事的醉梦时,那么她离往事就越来越远了。脑子里记忆最深刻的永远是之前发生过的事,这是丈夫常常说的,她甚至一度奉为教条。而这种愧疚来自于一位十六七岁的男孩,我们不会去指责埋怨任何人,因为也有人在指责埋怨我们,这位女士即是如此,即便此时回想起那男孩,她的女性本能还会一如既往地被激发,所以她挪了挪身子,为下体的不适感到惆怅和无奈。同时,在病重的丈夫的床畔发起了春这种放荡行为本身对她也是一种挑战。她乃无畏者。如果有许多人来照看丈夫的话,那么她的欲望便会分散开来,但内心还是不会勇敢承认她所持有的本性,以及所有女性都会不小心陷进去的本性。
   当一个人去幻想自己是只动物时,事实上恰恰证明他未经驯服,或者没有花太多心思去抑制。当那位青涩男孩去家中找这位女士的儿子时,便成功地驯服了女士。女士曾幻想自己是条毛色鲜艳并顺滑的狗,这本是带进棺材内的秘密,但那位男孩手却不假思索地驯服了她。儿子的同学驯服了儿子的母亲,这种羞耻感和背德的爱让她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刺激和新鲜感,以至于她在少年面前跪下时是那么地顺从,甚至一度忘记了开口是要说话还是狗吠。
   从性的角度去分析这位女士显然是不够全面的,也有人告诉我这样太过狭隘和偏激。并且他们并未发生过任何形式上的性关系,那么从道德上阐释出轨,这说得通吗?不过是一个女人在摇尾乞怜罢了,谁没经过这样的荒唐事呢?那之后她也曾在行鱼水之欢时极不明显地——确实是精心策划小心实施的动作——摆出一副狗的模样来,但丈夫对此竟毫无研究,所以她的欲望很快便消逝了。
   该不该向丈夫坦白,和到底做没做对不起丈夫的事这两个命题始终困扰着她,事实上丈夫在性的方面并不保守,甚至说要求标新立异(丈夫甚至有一整箱子的性爱玩具和情趣内衣)而丈夫心中是否有见不得光的黑暗也未可知,对于丈夫对性的探索热情,她一直抱有反感态度。但脱离了爱情范畴的性,难道都没沾染一些黑暗因素?
   差不多这样阐释即可:“即使知道了最坏、最黑暗的自己,也会坦然接受,并一如既往活下去的,才是勇者。”
   又或许这样:“请光明且收掉猎奇心地活着,如果不幸坠入黑暗,请时刻保持原谅自己的心态。”
   女士没有救星,救星即是她自己,人们何尝不是在那种伤害和被伤害,原谅和被原谅的状态中过完一生的呢?当她意识到自己渴望被征服,渴望跪在地上学着狗耻辱地爬行或是被狠狠鞭打时,她便原宥自己的过错了。她脱光了衣服在地摊上爬行时,男孩轻蔑的目光让她更加难以抑制,她想,这或许是一种源自于人类最深处的防御机制的启动本能。
   回忆的思潮褪去时,伴随着羞耻感。丈夫也开始配合,逐渐呻吟起来,随着呻吟声的增大,终于引来了夜班护士。护士叫来了医生,医生在询问完这位女士的意见后,注射了杜冷丁。看着液体缓缓注射到丈夫的体内,她幻想着那是她自己神圣的液体,她希望液体能让丈夫舒服一会儿,她多么希望自己就是那一支注射器,她倒是希望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丈夫,甚至希冀着身子和灵魂都被研磨成粉末,洒在丈夫的肌肤上。
   这种变态的想法,反而随着年纪的增长而变本加厉起来。而正在病榻上的丈夫,显得多么脆弱不堪,弱不禁风。如果自己硬起心肠,把这些黑暗念头告诉他,那么他会不会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但这种脆弱却在一定范围内得到了某某的允许,并绽放出一种近乎病态的美。这种美源自于强与弱的转换,源自于新老交替、人生更迭,源自于生和死的两极性。仿若世间万物所有一切的事物,都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膜罢了。
   相比于自欺欺人的自己,丈夫至少在感情忠贞度上下了很大功夫,实际上夫妻之间也并未有极其明显的假性亲密关系。甚至还不能着急于下一个夫妻之间的巨大隔阂的定论,这样显然对丈夫是不公平的。但女士想到,丈夫就这样躺在病床上了,疼痛已经令他失去理智,对于止疼药的过分依赖可以间接看出他的日子所剩无几,那么还会对什么事关心呢?她摩挲着丈夫小腿的肌肉,发现只剩下软软的皮了,曾经它是那么遒劲有力,爬一座海拔三千米的山简直是绰绰有余。女士不禁悲叹起来,但没有要掩面而泣的意思,她的心思我也并不能全部揣摩。
   关于丈夫的遗产,做妻子的只会倍加小心地观望,但丈夫并不忌讳,反而对妻子漠不关心的态度产生了厌恶,其实妻子心中何尝不想前去出谋划策呢?丈夫可不是独断专行的男人,他和妻子商量后,准备把两处房产分别给两个孩子,其余都留给妻子。两个已经成家立业的男孩当然没有意见,但身为妻子的她却更加沉默了。那可以说是她一生都难以抹去的恐惧,倒不是因为恐惧的事情本身,而是因为恐惧当时那历历在目的画面。我们大约会忘记一部出色的恐怖惊悚片的剧情,但却绝不会忘记里面经典的恐怖镜头。那是两个孩子都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她自己独自在家做家务,丈夫也上班去了。那时忽然感到一阵剧烈腹痛,便急忙去厕所解决。想起那时的情景,女士的额头又开始分泌汗液了,我也替她捏了一把汗,她完全沉浸进去了。
   她像拉肚子般用力拉,最后接近虚脱时从她的阴部里划出来了一个红扑扑粉嫩嫩的死婴。她立即用无力的手托住死婴,防止下滑到下水道内,她看到那是个女孩儿。她稳稳托住她,倍加呵护,但她已经死了,哥哥们本该有一个可爱的妹妹的,但是已经无望;丈夫也该有一个嘘寒问暖的小棉袄,但也破灭了。无限的自责和内疚让她哭了起来,事实上这怎么能怪她呢?她甚至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误,连去纠正的机会都不存在。
   她看着死婴皱成一团的五官,百感交集时,那死婴像是嘴角轻蔑地狞笑了一下,尽管微不可察,但她还是捕捉到了。她为了确认,便用手指去轻轻摩擦她的嘴唇,没料到手指刚触碰嘴唇,死婴的嘴唇就张开咬了这位女士,她看到那死婴的嘴里,密密麻麻的类似狗牙的黑色尖锐凸起,只一下就把指尖咬出了血。她只得赶忙松手,任由那死婴掉入下水道。她吓呆了,用水冲走后匆匆忙忙包扎了一下,便睡去了。那几天丈夫总抱怨厕所下水道总是堵,但当他准备喊工人疏通时,妻子却强烈反对。
   女士开始连夜做起了噩梦,本以为噩梦中那死婴会如约而至,但女士梦到的竟全是自己生活在一群公狗周围的画面。她闯入了公狗的领地,每每在猎奇心理驱使下想要对往后发生的事进行探索时,梦都戛然而止。
   医生确诊丈夫为不治之症时,这位女士心里有种极其强烈的心理落差感,以及失落感,几乎溢于言表。为什么生病的不是我呢?为什么不让我离开这个所谓的世界呢?这难道是应有的惩罚?她并非因为深爱丈夫才祈求得病的人是自己,事实上她毫无理由地把得病当成一种恩赐,把自己主动交付给死神毕竟与自己的教条相悖。
   “最深的孤独并非自己一个人孤单地活着,而是和令自己孤单的人一起活着。”
   这句话似乎出自一位喜剧大师,他因抑郁症而自杀。不过不要误会,女士对于死亡的追求是来自于和丈夫的对比,他一直仰望崇拜着丈夫,认为他是一位幸福而光明的男人。他给予自己最好的生活,给自己幸福,在精神和肉体上对她的爱简直到了极致。所以她才想如此奉献给丈夫,因为自己是幸运和幸福的畸形产儿,她害怕她饱含黑暗的情愫无意伤害了丈夫。但她又与丈夫隔着一团迷蒙的雾,丈夫是向南驶去的邮轮,而自己仿佛是要往极北幽冥前行的独木舟。
   这时丈夫躺在病榻上,妻子开始由衷地羡慕起来,就要逝去但却无比怀念萦绕尘世的美,和未曾逝去但一定要憎恶世间的苦,两者之间竟张弛有度地进行着小心翼翼的融合,仿若一切带有感情色彩的具象事物都会凋零,它们完全无视情感的存在。哪怕一丝丝情感也不足以唤醒一位铁石心肠的死神。
   到底是何种晦暗冰寒和光亮温煦的人生,才能交错出如此令人踌躇不安的扭曲心灵呢?女士看着正在工作的静脉泵,心中泛起一股深深的恶意,想要拔掉它的冲动排山倒海般袭来。她明白拔掉静脉泵只会令丈夫更加疼痛,但这样做的目的竟然是为了给自己的恶果施肥,或是准备一顿大餐。善和恶都是一尊张着大口的饕餮啊,她不由想到这句话来,并请求坠落到深渊时不要那么痛。
   这位女士浮想联翩,竟然荒唐地想到,她和丈夫其实仅仅是两具冰冷的尸体罢了,禁锢她们的却是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的温暖,究其本质终究还是虚无缥缈的碎梦吧?她开始握着丈夫的手不断摩擦起来,但手心传来的炙热感让她难受,这乃是人体内核在寿命尽头散发出的余热,想到这里,就情不自禁让那炙热焚烧自己。她想,她是要下地狱的。作为人类所特有的炙热的内核,她想她并不具备,也就说明了为何她声明自己缺少作为人类这一物种的基本心理构造。人类的内核就相当于汽车的发动机吧,那是何种的幸福才能拥有呢?她所不想承认的是她可以为他们奉献上一切,但这无关乎情感,仅仅是一种纯粹补偿性措施。即使她的心里还深爱着丈夫,以及两个可爱的儿子,但他们的爱是一把绳子,自己的爱反而是一把剪刀。
   曾几何时做出背德之事时,着实强烈幻想丈夫能用一根实质的绳子拴住自己,拴在客厅的茶几旁。这倒无关乎性爱,而是画地为牢解决黑暗欲望的好法子,但她的丈夫只会用虚拟的绳子驾驭她,所以这一点上她心里埋怨过。每次做爱高潮将至时,她都会把四肢利用起来仅仅禁锢住丈夫,让他的精液得以充分滋润,但到达顶峰之时总会不由自主想到那个男孩。她想象过与那个男孩做爱,行鱼水之欢时丈夫也恰巧目睹这一幕,她来不及解释就已让男孩射入。这是她一生中与高尚最背道而驰的一回,也是背德的顶峰。
   好在这一切都将结束了,随着死神的临近,丈夫所丢失的是自己最没用的皮囊,女士所丢失的是令人唾弃的灵魂。这一次即将到来的死亡,丈夫失了身躯,妻子失了灵魂,那么丈夫的灵魂终于自由了,长久以来被牵制、羁押、捆绑的,反而是丈夫的灵魂——自己无意中伤害了一个男人的一生。她终于掩面而泣,但万万不敢哭出声来,只能用手捂住鼻子和嘴巴发出难听的哽咽声。她知道死神就在附近徘徊,如果声响大一些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么连回忆这最黑暗最令人绞痛的心路历程的权利也将没收。即使再过十恶不赦的人,回忆的权利都将被保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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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并没有过多的情节铺陈,但却能深层次地剖析人性。小说通过一个女人,在男人病入膏肓之际,对以往生活的回味中与反省。每个人的内心,都有阳光和阴暗的一面,但这并不影响正常的生活。活着,或蹒跚,或举步维艰,或碌碌无为,或苟行,都是境遇和心境所赋予的,我们不必过分的苛责,在保持常态的情况下,也应该正视自己的内心世界。从人性的角度来说,对性的渴望与臆想,对亲人即将离去的依恋,都是可以理解的。小说有如人生寓言,那种表面的平静如水和内心的波涛汹涌冲撞着,令人不由深刻反思。推荐赏阅。【编辑:哪里天涯】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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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7-03-29 21:10:20
  问好作者,感谢投稿短篇栏目,祝创作愉快!并欢迎加入江山文学网,共铸文字华章。
哪里天涯
2 楼        文友:哪里天涯        2017-03-29 21:12:23
  内容深刻,对人物内心的剖析很有独特性,欣赏了。
  
   欢迎加入江山作者交流群:483319874 优秀作者群:560535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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