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了，黄昏早早降临，书房的窗口里我所能眺望天空一派泼墨，最后一只野雀衔着秋果飞回窗外老青树的巢。案头灯笠轻轻晃起来，不记得月光是怎么来去的，案头一片水光浮起，照得书案透亮起来，感觉思想的步履轻盈起来，劈开烦心事，把掩埋心中的篇章提起，字句铿锵一地。
　　
　　 第一次办案
　　
　　 初夏的上午，我和同事傅会煦到一个小山村去侦查一宗盗窃案件。天公不作美，刚出发就下起了淅淅小雨。
　　 小山村不通公路，我俩个在泥泞的小山径，高一脚低一脚艰难地前行，身上溅满了泥点，皮鞋成了泥巴鞋，人也变成了泥人。我这是当刑警第一次办案，比较兴奋，一双眼睛四处转，欣赏雨中的山村秀丽景色。一栋土坯青瓦房落入了眼帘，烟雨中，屋后黛山翠竹相拥，屋前禾场边两棵硕大的古樟枝繁叶茂，好一幅水墨山水画。但凝神细看，这房子门窗紧闭，显得无生气，与周围秀色有些不协调。我疑惑地问傅会煦：“怪事，这家的门窗怎么都关着？”
　　 傅会煦点了点头说：“这是我们一直没有抓到的郑本耀家，去看看。”
　　 傅会煦告诉我，郑本耀习武十一年，有一身的功夫。他纠集了四个昔日狱友像幽灵一样，昼伏夜出，蒙面持刀在107国道抢劫作案十多起。三个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司机，成了他们刀下冤魂；在他们的狞笑下，路边小店年轻的店主，血溅店铺，妻子惨遭蹂躏。我们局组织三十多次围捕行动，有三个歹徒落网，而狐狸般的郑本耀却屡次侥幸逃脱。说着走着到了郑家的堂屋门前，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六十来岁的老太婆抱着小孩出来了。她一看见我们，马上低头返身进屋关门。我们见老太婆很反常，一个箭步跃上去推开门，傅会煦问：“郑本耀呢？”
　　 老太婆神色慌张地朝东厢房瞥了一眼,呑呑吐吐地说：“不……不……晓得。”
　　 我冲到东厢房门口，推门不开，发现房门从里面反闩着。“房内有人。”我边说边拔枪上膛。
　　 我与傅会煦交换了一下眼色，一脚踹开房门，房内很暗。毫无实战经验的我，慒然跃进房内，脚还没有站稳，只听见“呼”的一声，一把闪亮的砍刀劈来，我本能地往外一偏，躲过了。抬手“呯”的一枪，一溜暗红色的火星从一个人的头顶飞过。那人怔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我定了一下惊跳的心神，借着木窗门缝隙射进的光线，看到一个彪悍大汉右手握着把雪亮的砍刀，左手拿一个小瓶子。
　　 我厉声地说：“放下刀，饶你不死。”
　　 那人挥刀向我扑来，傅会煦冲到那人的前侧，“呯!呯!”开了两枪，封住了他的路，并喝道：“郑本耀，放下刀，争取从宽处理。”走投无路的郑本耀犹如困兽，举刀敲掉手中瓶盖，将一小瓶刺鼻的农药喝进了肚，狰狞地说：“哄鬼，我是死罪难逃。要死，也要拉上你们垫底。”说完，挥舞砍刀又扑过来。
　　 “呯!呯!”又是两声枪响，我和傅会煦同时开了枪，子弹呼啸着从歹徒的头上闪过，惊雷般的壮烈呐喊，使邪恶受到了震慑，歹徒心虚了，他用擅抖手举刀扎向自己的腹部，一刀扎在皮带上，接着又一刀扎进了腹部。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鱼跃，将歹徒扑倒，傅会煦跟上摁住他，给他带上了手铐。我立即从郑本耀的腹部抽出刀，翻开沾满血迹的衣服检查伤势，还好刀只扎进了表皮。我们拉起郑本耀出门时，刚才还十分嚣张的他，此时却像癞皮狗似的叫唤：“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躺在地上不肯起来。好说歹说做工作，郑本耀死活不听。我们一发狠，架起了他。
　　 一出门，我的头“嗡!”的一下像涨大了，郑家禾场里站满了人，田径村道上还有三三两两的人朝这边走来。看见我们出来了，人们争先恐后地朝我们拥过来，我心里狂跳起来，紧张地挟紧了郑本耀的手。这些人是看热闹，还是来阻难我们？我正在惴测时，意想不到的事出现了，一付死赖相的郑本耀像活过来了，昂起头了不起似的大声炫耀说：“这两个小警察冒卵用，我身上的伤是自己杀的。”
　　 我听了好气又好笑，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掉下了，高声说：“我们是警察，在执行公务，请大家支持。”人们立即让开了一条路。
　　 出了村，郑本耀恢复了赖相又哭又闹。一路上我们连哄带吓，跌跌撞撞地把他押来回了刑警队。
　　 说实话，我与郑本耀搏击时，情形紧急，忘记了怕。但回到办公室后，绷得铁紧的神经松驰下来，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脸色苍白，坐了十多分钟才缓过神来。
　　 后来我听人讲，郑本耀在上刑场时说，后悔听信了算命先生说他“无血光之灾”的鬼话，作案才肆无忌惮。我想，他要是信了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邪不胜正。”后悔才会是真正的。
　　
　　 雪夜缉捕
　　
　　 农历小年黄昏，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的大雪终于渐渐停止。夜幕下的崇山峻岭，仿佛凝固了，或近或远的山谷、树林……触目所及，皆是一片白茫茫。临湘五里派出所老民警王金红骑着他们所里唯一交通工具——一辆两轮摩托车带着我和冯云艰难地在山间公路上行驶，前往大山腹地的一个小山村，缉捕躲藏在岳父家的盗窃一百多辆自行车、重伤车主的犯罪嫌疑人张波。
　　 路真滑，稍微陡点的坡，我们就只能推着车走。更麻烦的是大雪掩藏了山路上的坑坑洼洼，摩托车挂着二档，像蜗牛一样小心翼翼地慢行，还是不时跌撞进坑洼。天气奇冷，坐在摩托车上，刺骨的寒风，在身上往来驰突，肆虐逞威，平时嫌厚的棉衣裤，此时觉得薄如蝉翼，我禁不住瑟瑟缩缩的颤着身子，打着寒噤，望着四处皆白的原野，心里埋怨着这路漫长难行……
　　 拐过一道山弯，几点星星似的灯光出现在前方一座白朦朦的大山脚下，老王告诉我们：“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有些兴奋，车速加快了。快到村边时，突然，摩托车猛地一下顿住了，刹时，我飞离了摩托车摔在雪地上。我缓过神来，看到我们三人都倒在雪地上，“嘟，嘟”叫唤着的摩托车还压在老王身上。我与赶紧爬起来，挪开摩托车，扶起老王。他紧拧眉头，咧嘴吸气，我心里一怵，忙问他是否受伤，老王说：“左手摔坏了，但不碍事，你帮忙看看刚才摩托车是怎么搞的。”
　　 他说没事，我也就没在意，低头查看，原来是摩托车前轮掉进了被雪掩埋了的水沟里。我深抱歉意地说：“老王，你玩命的协助我们，真不知如何感谢你。”
　　 老王说：“没关系，谁让我们都是吃公安饭的。唉！怪我太大意，害得你们摔跤了。”我没吭声了，心里有些哽咽。
　　 检查车子，还好没问题，我欲发动车。老王制止我说：“快到村子啦，车响会惊动案犯。”
　　 我们将摩托车停放在路边，踏着没踝的雪进了村。老王叫上村治保主任带我们静悄悄地摸到了张波的岳父家前。这是一栋当时湘北农村很普遍的土坯房，前后和侧面都有门。如果强取，把守门的人都不够，我们商量决定由治保主任叫开门，我们在后伺机行事。治保主任进屋时有意将门半掩，我们蹑手蹑脚摸到门边朝里张望，黄晕晕的小煤油灯光里，张波的岳父全家人围坐在火塘边，享受温暖的树蔸火，乐融融地欢度小年。说实话，如不是责任在身，我真不忍心惊扰这享受天伦的农乐图。治保主任站在一位青年旁说：“波伢崽，波伢崽。”的叫唤着。时不容缓，我和冯云推门跃进房内，将目瞪口呆的张波双手反剪，带上手铐。……
　　 老王为防止张波逃脱，将张波与自己铐在一起，我和冯云轮流推着摩托车，溜溜滑滑行走近五个小时，在天际露白之时，才精疲力竭地返回。
　　 事隔不久，听说老王在那晚手臂骨折。回想起来我懊悔不已，那时我太年轻，太粗心，老王忍受疼痛与我们一起行动将近六个钟头，竟然没发现，甚到在与他分手告别时，忘记了问他的伤情。自那分别次后，一晃十五载，再未与老王相见，这份疚愧，伴随着一个毛头小伙子步入了中年。
　　
　　 走路睡着了
　　
　　 如果有人问我，当刑警最缺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回答：“睡眠”。
　　 问我的奢望是什么？我还是会答道：“美美地睡几天几晚”。
　　 以前，从书上，电视电影里看到战争年代，红军、解放军战士行军走路时会睡着，我简直无法相信。今晚，我对此有了切肤的感受。
　　 冬夜，寒雨料峭，我披着一身寒气，拖着沉重的腿回到了家。壁钟上的时针才挨着“1”字，我有些惬意，今晚能睡个早觉。这十多天来，没白天黑夜，玩命似的连轴干，没睡一个囫囵觉，困了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打个盹，今晚终于将一伙在石化城肆意盗窃的硕鼠罪送进了看守所。妻女已酣睡，我正好懒得洗浴，从衣柜拿出棉大衣往身上一裹，倒在客厅沙发上，阖眼就进入了梦乡。
　　 突然，刺耳的电话铃声，将我从沉睡中惊醒，一时心脏怦怦的直跳，一股说不出的难受滋味涌向口里，浑身虚软无力。我挣扎着坐起，拿起话筒，送话器里传来侦察科刘坤球科长沙嘶的声音：“锦纶新村发案了，你马上感到现场。”头儿的口气不容置否，我只得起床。出门时，还依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温暖的沙发。
　　 发案现场位于一栋傍山僻静的居民楼一楼后院。案情非常简单，二十分钟前，窃贼用钢丝钳剪断了院门大挂锁，从院子里偷走一辆价值一万多元钱的太子摩托车，待到失主听到响动出来追时，摩托车已冲上前边村道，融入了茫茫夜色。科里刑事技术员小林子端着照相机，蹲在地上一闪一闪地拍摄，我们外勤坐着破吉普车，追循上了泥泞的土路。
　　 刺骨的寒风夹着细雨，从无法关严实的车门窗缝隙“呼，呼”的灌进车内，玲珑透凉，这倒好，把瞌睡虫赶走了不少。兄弟们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得大大的，顺着车灯搜寻可疑的人和物，我想此时路上就是一只青蛙出现，也逃脱不了我们的视线。一辆倒在坡道旁田里的摩托车落入了我们的眼帘，迅速下车察看，这正是刚才被盗的摩托车，车旁遗留了一摊血迹。我们分析窃贼受了伤，应该还藏匿在附近。以车为中心，我们踏着烂泥，向四周幅射搜索近两个小时，一无所获。
　　 天蒙蒙亮，对讲机里传了来头儿“撤兵收队”的声音。可这时，我们的老爷吉普车却“罢工”了，幸好离家不远，兄弟们迈开了“11”号车。人松弛下来后，感觉特别疲倦，伸出前腿，不愿提后脚。浓浓的睡意也随即袭来，双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直往下坠，使劲一睁开，又不由自主的闭上。在泥泞路上，我踉踉跄跄走着走着，神智渐渐迷糊恍惚，突然，天上飞来一张床，蓬松的被褥上，散发着诱人的温暖气息，我欣喜欲狂，张开双手纵身往床上扑去。“噗通”一声，冰冷刺骨，我一个激灵，猛的一下清醒了，睁眼一看，倒在路边水田里。同伴阳健康把我拉起，关切地问：“怎么了？”
　　 我全身湿透像个落汤鸡，瑟瑟擅抖地说：“我刚才好象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老阳眯着红红的倦眼，打了一个哈欠说：“好困，我的眼睛也睁不开了。”他又叹口气说：“我们干刑警的只怕最缺的就是睡眠”。
　　 我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说：“是呀，我的奢望也是美美地睡个几天几晚。”
　　
　　 茅屋擒贼
　　
　　 春夜，雷电闪闪，大雨滂沱，江汉平原茫茫一片。我们一行七人，跟着桥市乡派出所民警老李，冒雨前往洪湖畔的一个村庄，缉捕在岳阳石化总厂盗窃价值十多万元钱工业器材的犯罪嫌疑人张竟华。
　　 春天孩儿脸，说变就变。科长老刘带着我们从石化总厂出发时，还是月朗星疏，到达湖北省监利县桥市派出所，已是雷雨交加。张竟华家距派出所十多里路，道路泥泞，车辆无法行驶，我们迈步前行。
　　 天黑雨大风急，手里的雨伞，丝毫不能阻拦似箭般的斜风飘雨，我们干脆丢掉雨伞，光身接受老天爷赐予的洗礼。一个牵着一个，我们小心翼翼地跟老李的手电光，溜溜滑滑地在狭窄的烂泥路上行走。不知走了多久，老李突然熄掉手电，指着前面的幢幢黑影说，张竟华家就在那里。
　　 我们摸摸索索走到村口，突然，一声犬吠响起，接着整个村子犬吠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老李说了声快，我们以百米冲剌的速度跟着老李跑到一栋房子前，按照预定分工，我和老刘迅速跑到后门，还没站稳，只听得“吱呀”的一声，门被打开，接着一根棍状的东西朝我劈来，说时迟那时快，我本能地往后一仰，倒在阴沟里，一个人影夺门而出，钻入了黑夜中。
　　 跟在我面后的科长老刘，边打开手电罩住此人，边拔枪高呼：“张竟华站住，不然我开枪了。”张竟华置之不理，没命的狂奔，“砰”一声尖厉的枪声划破雨夜。我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撒腿紧追，其他兄弟闻声跑过来追赶。侦查员小温腿长，与张竟华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只隔几米远了，一条河沟横在眼前，慌不择路的张竟华，“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小温和我也紧随着跳了下去。水好深，没了我的头，水性不太好的我，“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口水，呛得眼冒金花。
　　 挣扎着爬上岸，眼前黑鸦鸦一片黄麻林，小温和几个侦查员机警地端枪在搜索。老刘眼眺无边际的黄麻林，略作沉呤，大声吆喝着收兵。我们怏怏地退回村子，老刘绕着张竟华的房子转了一圈后，把我们拢到一块，悄声地吩咐：“抓到张竟华必须智取，我们大部份人，大张旗鼓撤出村子，暗中留人在这里守候。我观察张竟华家外四周无掩物，只有屋前茅房（即厕所）是最佳守候位置。谁愿意留下？”我和侦查员小林和小王自告奋勇留下。
　　 天已蒙蒙亮，我们三人藏在茅房里的稻草堆顶。草堆下面就是粪缸，左边是猪舍。满眼不堪不目的污秽，奇臭涌进鼻腔，胃部翻涌，为了不让人发觉，我们强忍压住呕意。天大亮后，张家人如厕喂猪，我们大气不敢出地伏在肮脏的稻草上，无可奈何地看着老鼠和蜘蛛肆意地在身上爬来爬去。
　　 苦熬了一天，没吃没喝，但看着眼前秽景，却毫无饥意。凌时，突然茅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疲惫不堪，有气无力的我们哥仨，像吃了兴奋剂，立刻来了精神，握枪盯着外面。一个黑影蹑手蹑脚伴墙溜了过来，站在张家门口磨磨蹭蹭，小林和小王正要动着，我小声地制止说：“别急，等待机会。”
　　 没想到此人竟走进茅房小便。火光一闪，这人打火抽烟。我们看清他正是张竟华，事不容迟，我们一跃而下，将目瞪口呆的张竟华死死摁住，带上了手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