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变形记
一
梅子是一个中年女人,一儿一女,女儿大学毕业,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和一个令人满意的对象;儿子正上高中,阳光帅气,爱学习。父母公婆健在,虽年迈但都能自食其力。老公打工挣钱养家,梅子在老家陪儿子上学。
生活很累但是安稳,祥和,每一个人都过的踏踏实实,都有自己的成绩,都没有浪费属于自己的时光。
也许,生活里就应该有一点小插曲的,太平静的水面就没有风景了。
也许,人生本就不是一马平川的坦途,没有高山险峰,没有雪原草地,只有鲜花铺满光滑的大道,看久了眼睛也会审美疲劳。
也许,世界就应该是多姿多彩的,海洋就应该是有潮涨潮息,风平浪静哪有大风大浪来得精彩?波澜壮阔的人生,才会给人一种心旷神怡,涤荡人心的美感。
所以,忽然间,梅子平静的生活里出现了一点意外。
应该是变故。
怎么说呢,严格地讲,应该是很令人吃惊的,令人接收不了的,变,变形。
我不知道怎样去形容这样的事情,我只能告诉你,梅子变形了。
你肯定会觉得可笑,梅子,一个中年女人,变形?难不成,她能变成一个男人?再就是,她变成了一个老人?小孩子?总不会,她变成一个非人类的动物?还有,更可笑的,她不会变成植物吧?
可她就是变形了。
她没有变成你想象的那几种类型,恰恰,变成了既非动物也非植物的,那种,生命体。
她依旧是一个生命体,但是,她不再是梅子。
哦,我也许说错了,因为,她还是梅子,不是任何一个别的人。
因为,她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变化,既没有任何不适,也没有任何疼痛,更没有任何思维障碍,她,梅子,还是以前一样的那个梅子。只是,她呈现在人们眼里的形象,变了。
你一定会特别的好奇,梅子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怎么这世间还会有介于动物和植物之间的生命,她,是如何造成了这样的改变,是基因突变,还是吃坏了食物;是高烧所致,还是灵魂出窍;是受到了惊吓,还是被电流击伤……
不要再猜了,请不要再浪费你聪明的大脑,不要再拿那些高科技的产物来解释梅子的改变。
我告诉你,梅子,和平常一样的生活,一切都正常的进行着,她和任何一天一样,做着自己事情,买菜,做饭,洗衣服,读书,写文字。只是有一天早晨,她起来梳头,洗脸,然后照镜子,无意间,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长长的头发变成了绿色的草叶子,脖子是树枝,身子是树干,手臂和猴子的一样长满了短短的毛发,手指细长;下肢如马的腿一模一样,双脚变成了鹅掌……
唯一没有变的,是梅子的脸。
梅子当时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于是她使劲扭自己身上的肌肉,到处扭,直到疼的受不了,然后,她又抓住一把头发往下扯,因为那看起来就是一堆草。但是,草却牢牢地长在她的头皮上,怎么也扯不下来,而且,还非常疼痛。
一开始,梅子是疯狂的,再怎么做梦,也接受不了自己变成怪物啊,何况,还不是梦里,是真的。
她摸摸自己树枝一样的脖子,树皮一样的皮肤,还有,四肢上密密麻麻的细毛,怪异的手指,脚……
猜一猜,如果是你自己,忽然间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会怎样呢?
藏起来?哭叫?恐惧?恶心?想去死?
你所想到的一切,梅子都切身经历过,你只是想想而已,而梅子,比你想到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要糟糕。
每每,我们读惊险小说,看惊险电视剧,会为虚幻的人物纠结,心潮澎湃,惊心动魄,甚至会大喊大叫,痛哭流涕。但是,如果让你亲身经历那种境地,或许,你就顾不上喊,顾不上哭,也顾不上心潮澎湃了。
生活不是以哪一个人为重心,生活是以一个家庭为中心而运转着的。所以,梅子还是梅子,再怎么变,只要她的家庭好好的,梅子,就不会让自己“变”。
最后的这个“变”,是梅子对自己说的,她让自己永远还是以前的梅子。
只是,做到这些,梅子是怎样咽下自己的难堪的,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了。
二
梅子匆匆忙忙地收拾碗筷,一时忘记了儿子在身边看手机。
洗刷完毕,梅子习惯地扯一下衣服下摆,然后很自然地伸一个懒腰,下一步就是去沙发上坐一会儿。
当她随意地去看玩手机的儿子时,一下子呆了,脸色瞬间大变,忙不迭地缩进沙发里,把头上的帽子使劲往下拉拉,双手藏在背后。
此时,最先发现梅子变形的是她的儿子。
那天,一根不会动的人柱子,眼睛一动不动,却睁的眼珠子想要爆出来,嘴大张着,好像要大声喊叫的样子,但却没有喊出来;手机摇摇欲坠地在一只手里半握着,另一只手不知怎么回事半举着,好像是想推开什么,又好像是想要捂住自己的眼睛或者嘴……
此时的儿子,仿佛被封住了穴位,就像是一个人在极度惊骇状态下的时候,忽然被定在了那里。
但是,不对,儿子的眼睛里却有水在流出来,一滴一滴的;嘴唇也由大张着而渐渐变成了弯形的,那是哭的样子。
几天来,梅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让不得不暴露的皮肤尽量躲避着儿子的目光,那双畸形的手干活的时候,都是在儿子还没放学的时候提前干完的。可是,还是大意失荆州,不小心让儿子看见了。
看着儿子惊呆的样子,梅心里不是五味杂陈,而是无数的味道掺杂在一起,胃部一阵痉挛。
她让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
然后,她缓缓地说:“儿子,我身上很多地方都变了。”
儿子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会眨巴了,每眨巴一下,泪水扑簌簌落下来一串,后来,终于喊出来一句话:“妈妈,你的手咋变成这样了?”
“我不知道,儿子。”梅依旧很随意地说,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没有一点力度,“我一点感觉也没有,跟以前一样,就是,看起来有点,有点难看。”
儿子猛地扑过来,去抓梅的手,眼睛因惊惧而睁的很大。
梅微笑着把手放在沙发上,说:“这手不好看,但是一样能干活。”
儿子犹犹豫豫地停住,他没有勇气去抓住那双手,那哪里是人的手?分明是一双动物的爪子一样。
“妈妈,你快去医院里查查,妈妈,快去,去医院。”儿子好像想到了救星。
“儿子,我没有病,很正常,如果去了医院,医生肯定会让我住院的,还会花很多钱,又耽误给你做饭,还耽误你爸爸挣钱,何必呢?”梅笑着说:“你看,我哪里都很好,就是变了样子,不好看了而已,我还是你妈妈。”
“妈妈,你这个样子,怎么出门啊?”儿子吞吞吐吐,“让人家看见了,会,会笑话的。”
“儿子,我出门会注意的,不让人家看见我的手……”梅压下心里涌上来的一股胃液,她忽然觉得有点难受。
“可是,可是,”儿子迟疑着,他又发起呆来,嘴里嘟噜了一句什么,梅子没有听见。
“儿子,没事的,我,我保证不给你丢人,我……”梅子不知道怎么说,她觉得心里一阵搅疼。
“我知道,妈妈,我不是那个意思。”儿子急忙打断梅的话,“我是说,我是说,你,你还是去医院里查查,拿些药回来在家里吃着也行。”
“哦,也行,那我下午就去医院,你别担心了,安心上你的学就行。”梅子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很是爽朗。
以后,儿子渐渐发现了梅的其他变化,虽然一次次惊慌,但是,慢慢地,儿子似乎麻痹了,不再强烈要求梅子去医院检查了。
一段时间以后,儿子似乎接受了变形后的妈妈,只是,看到妈妈身上异于人类的地方,他还是觉得别扭。但是,他知道,妈妈还是妈妈,只是,妈妈变了一个样子而已。
当然,梅子绝不会露出自己身体的任何一部分的,除了手要做事不得已露出来以外。所以,外人还真的没有发现梅子的变化。
直到有一次,梅子去接儿子放学,走着走着,觉得身上发热,于是随手把外衣的拉链拉开了,露出了树枝一样的脖颈,和怪异的双手。
猛然,梅子发现路边两个人直直地看着自己,就赶紧把拉链重新拉上,把帽子使劲往下拉,盖住飘出来的一缕奇怪的头发。
但是一切都晚了,陆陆续续的,有人向梅子指指点点,很多人都朝她看过来,人们交头接耳地谈论着。
梅子心里很难过,她不介意别人怎样看自己,但是,她介意别人怎样看儿子,丢人现眼,是给儿子丢脸,让儿子没有面子,以后走在路上被人用另类的眼光看。
“看啥看?有啥好看的?”一向文弱的儿子竟然发火了,声音从来没有过的高分贝。看来,他心里压抑了很久了,他憋闷,他无助,他接受现实,但是他不能眼看着别人用嘲笑的目光看自己的妈妈。
梅子拉了一下儿子,意思是不让他大声喊叫,越是喊叫,越会引来更多的人注意。再说,梅子并不怕,她任命了,该来的,早晚会来,躲不过去就不躲了。自己的样子是上帝给的,没有妨碍住别人,谁要是非要在这上面说点什么,嘴长在人家身上,随人家说去吧,总归,有说累的时候。
拉儿子的时候,梅子发现儿子的手握成了拳头,而且颤抖着,怒气传到了梅的手上。
梅子赶紧用力抓住那只握紧的拳头,用眼睛去看儿子,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儿子,啥事都没有,没有事的,那些人只是觉得奇怪,并没有恶意,时间长了就没有人注意我了。”
儿子的手渐渐松开,他抬起头,呼出一大口气,说:“妈妈,没事了,以后,你也不用包裹的那么严实,多难受啊。”
三
“嗷嗷,呜呜,哇哇……”一阵粗重,浑浊,刺耳的喊叫声在大门口持续着。
隔着玻璃门,梅子看到房东大姐走到院子里向大门口的方向看,此时,她正在做饭,炒锅里翻炒着菠菜,电锅里开水沸腾着,她把面粉糊糊倒进开水里,正用勺子搅拌着。
腾出一只手,梅子拉开玻璃门,朝房东大姐问:“咋回事?”
“一个要饭的。”大姐走过来对她说:“小梅,你去把他撵走,就说家里没人,你是租房的。”
梅子点点头,心想这年月要饭,十有八九是骗子。
“干啥?”梅子看见一个矮矮的老头,身上的衣服并不是太脏,只是不整齐,右手里提着一个小布包,鼓鼓囊囊的。梅子一边在心里研究他到底是不是要饭的,一边在想他是智障还是残疾,于是就故意装作啥也不知道地问了他一句。
“要,要饭,”老头口词不清地回答着,眼睛同样也在上下打量我:“给我两块钱,两块钱。”
梅子心里登时不高兴:“你说啥?”
“给我两块钱,两块钱,”老头嘴里吐出的话竟然比刚才清晰了。
骗子,要钱的骗子,一家一家的要钱,如果家家都给他两块钱,他每天的收入比打工挣的都多。
梅子心里这样一想,心里老大不高兴,就说:“家里没有人,就我在家,我不是这家人,我是租房的,我……”她说不下去了,自己在心里打怯:租房的和没有钱好像扯不上一点关系。
“给我两块钱,两块钱。”老头说话像正常人一样了,完全没有刚才的口词不清。
“我没有钱。”梅子笑着但是决绝地说。
“那,那你给我点饭吃吧,我还没吃饭呢,给我一个热馒头也行。”
“哦,我还没做好饭。”梅子是真的还没有做好饭。
“那就给我一碗开水吧,我渴了。”老头的要求越来越低。
“好吧,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其实梅子房里并没有开水,可是她实在是想给老头一点帮助,哪怕他是一个骗子。
梅子拿着空碗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盛了一碗凉水想倒进热的快里赶紧烧,但是又想到那个人还在大门口等着,就匆匆把凉水倒掉,跑到房东大姐厨房里:“大姐,你有开水吗?那个要饭的想喝水,我那里没有开水了。”
大姐接过梅子手里的碗笑了:“这么大的碗。”
梅子故意拿了家里最大的一个碗,以前农村人用的大碗,她怕那人渴坏了,水少了不够喝。
大姐给梅子倒了一碗开水,梅子小心地接过水碗,用衣袖盖住自己的手,端到门口,给要饭的老头喝。
老头接过去就是一大口,烫的直咂嘴。
梅子赶紧说:“慢点喝,慢点喝,没事的,不急。”
这时,老头的眼睛停留在梅子的手上,又移到她的脖子上,头上。
梅子赶紧把手放进衣兜里,缩了缩脖子。
“水太热了,你能给我拿一只茶杯来吗?”老头说。
梅子想都没想就说:“行,你等着。”
急匆匆跑回房间,拿起自己喝水的茶杯,心想包里还有很多一毛钱的硬币,就顺手抓起一把,送给老头买馒头吃吧。
匆匆跑回大门口,把茶杯递给老头,看着他把水倒进茶杯里,喝完。
梅子笑着,把硬币递给他:“给你这些钱,去买馒头吃吧。”
“不要钱了,行了,这就行了。”老头把碗和茶杯递给我,转身要走。
“拿着吧,钱又不多。”梅子实在是不好意思他,把钱塞进他手里。
“不要了,不要钱了,这就行了。”老头把钱放在门口的洗衣机上,出门走了。
梅子无奈地拿起硬币,端着空碗和茶杯回到自己房间,赶紧继续做饭。
做好饭,该去买馒头了,这时候,梅子忽然想:要饭的那个人或许还在挨家挨户地要饭,我多买一个热馒头,送给他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