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父亲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又逢清明,一晃父亲已离开我们四年多了。父亲远去,留给我的是无尽的哀思和无穷的回忆。
一
父亲这一辈子不容易。
父亲生于1934年9月29日,自幼颠沛流离,终无宁日。后为家庭奔波,吃尽苦头,受尽累活,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体力劳动者。父亲一生瓦匠、木匠、白铁匠都干过,业余爱好打渔,还织网、铸交子,是一个准匠人。父亲吃苦耐劳,生活简朴,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不管事有多难,都带有浓浓的探索兴趣,把苦心钻研当赏心乐事,极其难能可贵。父亲尤好京剧,有时会边干活边哼上两段——这种印象是从我儿时记忆时开始的,一直到父亲老年。
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父亲就在北京建筑队盖楼房,有建筑专业技术职称。六十年代初,父亲响应国家号召,离开北京回乡务农。七十年代,父亲曾外出到内蒙、辽宁、保定等地搞建筑多年,为了一家老少九口人的生活,可谓辗转奔波、历尽辛苦。八十年代初,父亲又带头在村里组建了建筑包工队,为村民盖起了房子。值得一提的是,在垒砖墙之前,很多年都是用石头和土坯垒墙,用石头垒墙这个技术活难度很大,其中垒墙角俗称“把角”难度更大,而父亲正是“把角”高手,其高超的手艺令人叹服。由于建筑施工是大王店附近最好的技术,周边三里五乡登门诚邀者络绎不绝,所以根本不愁活计。那些年,父亲任劳任怨,事必亲躬,一丝不苟,还带出了一大帮技术精湛的徒弟,而由他带班的建筑队更是声名远播。
父亲在干瓦工的同时,还兼做过木工。木工常用的一套家什,如各种拉锯、刨子、锛子、凿子、斧子等,一应俱全,体积小的收入工具箱内,体积大的挂在墙上,放在犄角旮旯。少年时代,我曾帮忙拉过锯,那可是个技术活,也是个体力活,干不了多久胳膊就发酸了。那些年,家里的三屉桌、立柜、门窗、椅子、凳子等,都是父亲亲力亲为,且经久耐用。基于此,七十年代家里先后盖起的6间石板房,从前脸、山墙、房顶、顶棚到檩木、椽子、砖雕,都是父亲亲自设计,且是参与施工、监工的主力。
二
父亲爱好打渔,这种兴趣也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我。
小时候,常随父亲到河边打渔。村南有一条河,常年有水,河水浑浊,河岸泥泞。父亲站在河岸上撒网,慢慢牵引网绳,等网拉上岸来,我们一起掀网搜寻。那时候河里鱼多,时时网不走空,见到各类小鱼在网里蹦蹦跳跳,赶紧捡拾到水桶里,欣喜之情洋溢在脸上,荡漾在心里,难以言表。记得十多岁时去南大寺河边打渔,我试着扔了个半圆的河网,拉到岸边,竟有约摸半斤多重的鲶鱼被一网罩住,自然喜出望外。
村里一名为“王八盖”的大水坑,就在通往庄稼地里的一漫水桥西侧,水也不深,但谁也没想到,里面竟隐藏着好几条分量过斤的大鲤鱼,这是父亲带着河网水网鱼后才发现的。之前,敏于观察的父亲就注意到,水里不时有鱼儿游动的痕迹。那天是旧历八月十五,父亲带我们白天在水坑网鱼,收获颇丰;晚上到水浅的地方摸小鲫鱼,小鲫鱼一动不动,很快就弄了小半桶回家。
瀑河水库是我们儿时向往的地方,离家只十多里路。有一年夏天,记得随父兄去打渔,河水清澈,温凉湿度,我下水后,水面接近脖颈,我那时已会凫水,所以并不害怕。父亲和哥哥用河网来回拉了数遍,结果没见到鱼儿入网,最后却弄到好几斤大虾,可谓不虚此行。
三
1995年,父亲62岁,由于年纪等原因,父亲一改搞建筑的老本行,干起了打白铁的行当。这行当俗称“白铁匠”学名“钣金工”,一干就是十多年。
老家对门是金家,早年金家曾在天津卫学徒打白铁,父亲年轻时经常过去串门,对打白铁很感兴趣,日久便学会了做各种白铁活计。父亲曾说:“一等人看看就会,二等人学学就会,三等人打死也不会。”按智商,父亲应该是“一等人”。父亲说过,“七七事变”那年,他还不到三周岁,跟在大人后面“跑返”,一路上大人们呵哧喘粗气,他也跟着学,记得非常清楚。
打白铁这活计确有许多难度,尤其是异形器型,没学过立体几何的父亲便摸索着搞出各种“样子”,以后再遇“拦路虎”就能够从容应对了。渐渐地,父亲打白铁还上了瘾,在自家小院里叮叮当当忙活,农用的和非农用的产品摆了一大片。父亲进货一般都是租乘机动三轮车到县城东市场挑选,只要看上眼,新的旧的都行。那时,我曾多次陪父亲转,临走时还塞给他一些钱以贴补他、鼓励他,尽管他总是推辞。
父亲卖产品一般都是骑着三轮车赶大王店集或釜山集,大王店集就在本村东街路程不远,釜山离老家10多里,蹬三轮去就稍显费劲。由于父亲的活计精美且结实耐用,所以不愁销路,有时甚至还找到家里。后来还有遂城镇城北庄村一张姓年轻人来家或摊位上求教问计,父亲毫无保留,一一传授,久而久之,就收了这个淳朴厚道的小徒弟。师徒俩亲密无间,俨然父子,多年来这种交往始终坚持。
但父亲也有发愁的时候,曾有几次,父亲集市上在找钱时收取了假币,50元、100元的都有。每每回到家,见父亲、母亲唉声叹气的样子,我便掏出真钱换取假币,并不以为然地说:“给我吧,我有办法报销!”其实,天晓得假币能到哪里报销,只好于背人处撕碎了之,免得再叫假币坑人。不知这善意的欺骗算不算一种孝心?
四
2007年正月,父亲突发脑血栓,到县医院进行多种检查后,身体无大碍,父亲坚持回家输液。几个疗程后,身体有了明显的康复效果,只是感觉左手还有些麻,便时常戴着棉手套。天气暖和了,便到院子里溜达溜达、晒晒太阳,有时还骑上三轮车到村西转转,看看京昆高速桥以及高速公路上来往的车辆,既散心又锻炼身体,可谓一举两得。
因为父亲患病的缘故,每逢双休日我都忙里偷闲回老家探望。从那时起,便产生了利用双休日改造老宅庭院的想法。庭院改造最初是从更换东敞棚的石棉瓦开始的。父亲虽不能亲力亲为,但心还是不能少操,充分发挥着类似当年组建盖房班时监工的职责。2005年后,由于身体原因,父亲一直再未动手打白铁,故剩下大大小小不少张白口铁。白口铁不易生绣,正好用来封墙垛、挡窗户、压屋顶、堵窟窿。经这样一修饰,庭院显得利索多了。或许经这一次折腾有了点心理慰籍,于是改变庭院面貌的活动便一发而不可收,如植树种菜、铺砖墁道、搭架支棚、移石垒墙、换窗换门、刷墙抹灰,装饰装修等等,不一而足。
父亲晚年患有老年痴呆症,大脑小脑萎缩,行动艰难,语言怪异,而到去世前一两年竟很少说话,平日爱读的民间文学杂志、爱听评书的收音机、爱看的戏曲频道,竟视若无物,没有了丝毫的兴趣。“人老腿先老。”父亲搞建筑多年,曾在工地重重失足摔下过三次受过伤,加之干重体力活多年,卖过大力,到老年更感到两腿吃力,行动不便。
2012年夏日的一天,父亲再一次在家栽倒,幸亏只是软组织挫伤。之后,便在炕上用药静养。不料,这一躺,无法活动锻炼,身体每况愈下。冬春之际,这个寒冷的天气太过漫长,父亲始终没能走出屋子。正月底,便不能进食,没料到输了三天营养液后,便溘然长逝,享年八十岁。
父亲去世后,我在父亲坟前移栽了两株松树,经过四个春秋的生长,更加生机勃勃、郁郁葱葱,给我们做儿女的心灵些许慰藉。
祈祷天堂的父亲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