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征文】张瓦匠
每天早晨上工地,我都以为自己蛮早。却哪知,还有比我来早的人。这正应了那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的话。
来者何人?张瓦匠也。
开初,并没留意,也没交言。因为不熟啊。
时间长了,有言交了,才有话语了。
我见了,笑说,你又抢了我红旗。
张瓦匠答,早好,早好。说完,也不挪窝,还是坐在工地那堆烂砖头上,拿个布袋,几番摸索,掏出个馒头,都皱巴巴了。狠命咬下,扯断,闭嘴狠嚼。伸伸颈子,咽下。好一会儿都没得动静,估计噎着了。待一分多钟后,才又从袋中掏出个矿泉水瓶子,拧开盖子,猛灌。才听一声,啊,抬手抹去嘴角的残液,闭上双眼,显出副享受的样子来。
见张瓦匠在那里享受,我却一嘴的酸麻。就是咬铁,估计也要不了那大的劲。我不禁好奇地问,千层饼?
张瓦匠睁开双眼,不好意思地答,哪里,自己做的。又答,前几日搞鸡脑壳(指灰面疙瘩。沔阳一带人却不叫灰面疙瘩,叫鸡脑壳。)吃,还下剩的一点。昨晚说发了好过早,哪知这硬,象铁吔。
我说,你丢它嘚,莫吃坏了牙齿,划不来。
张瓦匠一听,却不即刻答言,赶紧揣进布袋里,系牢袋口,这才放心地喘口气,挑衅地看着我。那样子似乎在说,这你抢不走了吧?见我还等着他的答复,才不好意思地答,可惜了,可惜了。说完,赶紧起身,连屁股上的灰尘都不去拍,一路小跑进去了。生怕我有么不轨企图。
望着那两团灰尘,我不禁苦笑。这也只有张瓦匠才做的出来。一垞死面疙瘩,也只有张瓦匠当宝贝。除此,谁要?估计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即使看见了,也会绕开嫌恶地跑走了。
我也跟着走进工地,开始一天的忙碌。
工地上,不兴叫瓦匠,也不兴叫小工。一律叫师傅。叫瓦匠,小工,反而显得生分。至于哪个是大工,哪个是小工,也只有内部人知道。才分辨的清楚。有外人来了,也只是师傅师傅的叫。倘要求人做个么事,才跟管事的说,哎,师傅,帮帮忙,叫你郎瓦工师傅帮我把个门坎弄下。其他,也就没得哪个去分辨的这么清楚了。
现在我说张瓦匠,是要显示他的身份。一般,还是叫张师傅顺溜些。听起来也顺耳些。
张师傅做事,没得话说,也是把好手。人也热心。有人求他帮忙,他总是放下瓦刀,停下手中的活计,乐呵呵跑过来帮忙。完了,不待别个有么表示,他又颠颠跑去,爬上跳板,操起瓦刀,又开始叮当了。一天下来,别个身上只有几点数的清的泥点子,张师傅呢,浑身上下都是泥。特别是两个袖子。他又爱戴袖套子,这本来是防止袖子被污了,本来也是桩爱干净的好事。别个脱去袖套子干净了,他呢,脱去袖套子竟淤积了两垞泥。这还不算,那袖口,袖子上活象在泥里沤了样,要多污有多污。别个问他么这样?他呵呵笑着回答,汪师傅泥越拌越稀,水垮了,刀一敲砖,唧唧唧,都射我身上脸上了。说着,走去清洗脸上的泥灰。衣服上,也只有回家处理了。
一旁的汪师傅听见了,也不恼。笑嘻嘻地回道,你自己爱占便宜,都兜一袖笼子了,还怪我灰和稀了。
引得周围师傅们大笑。
这一说一笑,一天的疲乏也就驱散了。
众人领完工钱,又有说有笑回家去了。
平常时节,蛮难得听到张师傅的声音。只看到他埋头叮当的身影。但凡事都有例外。
这天,上梁,房东请我们一帮师傅喝酒吃饭。由于下午放假,师傅们自然放纵了些。也就喝多了。席散,家近的,酒浅的,自然回家省酒去了。象我们这些家远的,酒深些的,自然窝聚工地,天上地下,神仙凡间,自然一通神吹雾砍。说是进了书场也行,说是到了放牛场也不为过。反正么话尽兴就吹么话,么话惹笑就说么话。吹牛打草稿,又不要交税。嘻嘻哈哈,闹翻了天。
初始,张师傅还来嘻笑哄说一阵。没过多久,也不晓得绊动了哪根神经,坐在一旁,手拿截砖头,自说自话,又啪啪个没完。嘴里重复念叨的总是千不该万不该,至于究竟是么家不该,却又说不出来个么家。砖头拍碎一块又换一块。眨眼窝积一大堆碎砖头屑子,却也不歇手,还在那里啪啪啪。声音里竟现了悲腔,时不时还抬手去擦拭。
突然那话锋一转,又开始数落起肖包头了。说肖包头不该拖欠他的工资,说要不是讨工钱,也不至于憋在这里受这份窝囊罪,早跑去广州深圳赚大钱了。
说来也巧,张师傅说其它话都是絮絮叨叨听不大真切,说这番话,竟口齿清晰,声音宏亮。
这话自然传入在场师傅们耳里了,场上顿时雅雀无声,针掉地上听的清清楚楚,师傅们只拿双眼睛看着肖包头。
肖包头这时正在与人说笑,脸上,自然春意盎然。肖包头听后,也不顾忌么身份了。跳起来大骂,骂完,又发起了狠话。狠到个么程度呢?齐天大圣是他家看门的,哪吒是他家打酱油的,杨戬是他家跑堂的。要问他家究竟是搞么家的?估计就是个耍猴的。
那张师傅也不示弱,坐在那儿,对骂。骂一句,拍一下,倒也合辙押韵。到后来,也放出了狠话。狠到个么程度呢?天上无,地下绝,老子宇宙独一人。
二人这一对战,自然起了高腔。自然就惊动了房东。
房东慌急惶急跑来,一看这阵势,可了不得,都有开仗的可能了。房东开始两边劝解。可两边都不买帐,都还在那里宣判。房东一下着了慌,房东跳起来大吼,再搞我打110……房东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两声凄厉的惨叫声,啊,啊。房东定睛一瞧,房东差点笑背过气去。
原来,肖包头一跳,鬼使神差,竟踩上块带钉子的板子上。好巧不巧,肖包头脚掌心悉数笑纳了。肖包头也不再放狠大骂了。肖包头蹲下身子,专心拉扯钉子去了。
另一边,张师傅放狠话,那中指伸过了。张师傅没察觉。还在不停地拍拍拍。一下拍到砖头上。当时乌青了。半截中指。指甲壳子上都能瞅见一大块淤血。张师傅丢弃了砖头,哎哟着去察看,也不去大骂发狠话了。
这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房东强忍住笑,收起手机,掏出一百块钱来,每人面前放下五十元,说了句“去看医生吧”,掉转头走了。没人处,又大笑。声音,自然压抑了。
二人捡起钱,各自走了。
待看不见二人的身影了,下剩的人才敢纵声大笑。笑过,又各自找寻位置睡觉省酒去了。
第二天,肖包头一瘸一拐上工地来了。
张师傅拧着包扎了白绷带的中指进工地来了。
二人相见,犹如仇敌。相互瞪视一眼,哼了声,各自转头,走进去了。
工地上从此又听不见张师傅的声音了。只看到张师傅埋头叮当的身影。
下班,张师傅身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污渍连连。脸上的污渍可以当场在水龙头下清洗干净。身上的,也只有回家处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