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味】1972年的爱情故事(散文)
深的墓穴凄冷无限。那女人深藏着满心的情怨长眠在脚下这片莫测的旷野。黄昏渐渐降临,并缓缓张开黑夜的翅膀。一弯孤月高悬,四周静寂无限。有罪和无辜的灵魂在旷野里开始漫游。那男人面对新掘起的坟墓默默地伫立,为那女人曾经和他有过肌体之情表示哀悼。
面对年轻的生命早逝,他惋惜!
然而他依旧不能为他们的生之分离而虚伪地道歉。
他不爱她。
这是他从始而终生命的排斥。
为了生命的尊严。
他血淋淋地背负起忘恩负义的罪名——离婚!他认为这是对人最善意的解放。
然而,他却从此走进了人世间轻视的迷雾里。
生命的故事在流淌。滴着血……
他对她说,我尊重你的感情,但我不爱你,他说我怎么能爱你,我又怎么可能爱上你?纵然一个人的心再大也只能容纳一个人啊!
重温逝去的往事,肺腑依然在疼痛中撕裂,坦露出那血淋淋的伤口。那男人面对无辜的灵魂诉说—一
那时候,他们情窦初开,同在一个杂院里生活。一个叫小织的女孩早早浸入他的灵魂,嵌入他的眼帘,她的倩影无所没有。他们最长有一天时间没有遇见。深长的思念使他黯然伤神。大杂院顿然成一片废墟。他于是撕开窗格上的纸焦急地张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他的心在声急响烈地跳,就在那个瞬间,一串娇美的脚步声传来,天地间倾刻走来一个纯纯的她,他脑海里嗡的一声轰鸣,全身被兴奋所激荡!他不顾一切的飞奔过去,用心喊了一声:小织——
两人同时拉近,相距咫尺,泪水夺眶而出……
竟是不谋而合!他们的思念是彼此,多想紧紧亲拥,可他们同时发现有眼睛在注视。于是分头散开各自逃避,而美妙却依然沉浸,依然陶醉……
小织不漂亮却很美。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纯真而甜美。一个平常的动作能引发他无限的想象。
男人早早就显示出盖世的阳刚,深藏着内在的力量能倾倒一片女孩,于是在大杂院里他成了女孩们心中的王子。而他和小织那双月牙似的眼睛却总是在不期中相遇,在影壁后,在窗口里,在人群中。于是这一双眼睛成了彼此心灵的窗口,不需要语言,只需要默默注目,或短短一瞥就足够他们几天几夜的回味,如此美妙的时刻相随着青春年华。
他们的心灵默契到了极致。
男人晚上加班,匆匆赶回时,只需轻轻拍门三下,一串踏暖他心灵的脚步,像一缕轻盈的风跚跚而至。用不着问话,这个人必定是小织无疑。触门的声音亲切无比,就像一只暖暖的小手在抚摸着他的胸口。门,吱呀一开,他怦然心动!而在夜的掩护下只听到轻轻的喘息传递着生命的震颤,炽热的目光诉说着深长的思念……
意念中的亲吻。
然后是不眠的夜晚……
从此,男人晚归,女人等门,成了他们心灵相约的唯一空间。一天的时光漫漫难耐就静等这一刻的到来,一天的劳累就在这一瞬间的激情中荡然无存。
最勇敢的一次是他们相约在影院。银幕上演绎着一出《生死恋》,他们彼此拘谨地并列坐着,心不停地狂跳!浩大的剧院,轰鸣的音乐,逝去的爱情,留下惨痛的故事,银幕生死相恋的哭泣和呐喊,并不能侵犯他们这一刻所有的美妙,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动,多想紧握她温暖的小手,可是他不忍触她冰清玉洁的肌肤。他坚信她终究是属于他的。于是他锁紧自己的一切热望,强制着满心的感动。偶尔不经意时碰了小织的胳膊,触电般的震荡,封冻的体内亦如河开雁来,如同春风吹破了春芽,终于获得了一种释放。
欢乐的婚礼。
宁静温柔的初夜。
都将属于他和小织
然而,就在《生死恋》闭幕的那个夜晚之后,他们的感情也从此被掠夺,被扼杀……
难道这是宿命?
墓穴中的那个女人,深藏着对他多年的倾慕,蓄势待发,倚仗了两家父母世交的支撑,和那男人的母亲打成一片,发起猛烈攻势,并且设下种种圈套逼他成婚。
他措手不及,他难以抵挡。
从此他陷入了感情的狭缝。
母亲哭,父亲骂,每时每刻都经受着精神的摧残。
他不忍触及那双眼睛。
而那双眼睛就在那方可以洞察一切的窗格里凝睇不语。
其棒打鸳鸯的真正原因,竟是一个极简单的原因,就因为小织出身高干,父母一生以做工为生,处处受人指挥的生存状态。使他们难以承受高干之女介入家庭的压力。含辛茹苦的母亲不能容忍娶一个媳妇还得看眼色行事,她要在媳妇面前寻找她可怜的威严。他不允许儿子巴结别人,她希望儿子永远过一种平凡而详和的日子。
于是在日复一日的“高压”下,他终于敌不过“孝顺”二字。他知道,只有他能满足母亲那点小小的要求,因此他才与墓穴中的女人有了一纸婚约。
他清楚地知道他犯了心灵的错误。
撕裂的疼痛,血流如注的心!
他挣扎了长达三年之久,迟迟不赴那个婚礼。他无数无数次地对她说:我不爱你!
然而,她总是胸有成竹地笑。她不屈不挠地做着成功的努力。因为她拥有一纸婚约,因为她有坚实的后盾-----母亲的威逼!
黑的夜向深处逼近。
以流血的悲伤去赴那个苍白的婚礼。喧嚣的鞭炮声惨裂地敲碎了他坠落的心。墓穴中的那个女人心花怒放。可他眼睁睁地看着撕扯了小织的灵魂,眼睁睁看着毁灭了小织一腔赤烈的情感,并且眼睁睁看着她穿心刺腑含着泪远去……
只留下一片记忆的辉煌。
如果说他许诺了那个婚约是为了做一个好儿子。那么顺应了法则去赴这个婚礼是为了做一个好丈夫。
于是他以牺牲,以亡失自我,决心屈服于世俗,重新建立发自理智的一种情感。洗衣,做饭无所不干。
她胜利了。
她以为她终于征服了一颗心。
她终于松了口气可以回味一下自己了。长达三年的苦苦奋斗,对一个女人来说就是一种付出,一种伤害!她要在三年之后,要他一生来偿还。因此她不许他晚归,不许他聚众,不许他和女人说话,连笑一下都不可以。最惨重的一次是他和科室的女同事并肩而行讨论着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她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照着同事的脸就是一巴掌。
他勃然大怒!她竟侵害到了别人……
他成了她的私有,她的奴隶。
他心灵受着蹂躏!精神受着摧残!人格受着侮辱!甚至连人权都被他剥夺……
为了一种道义和责任他忍辱负重长达十二年,把孤独和无奈交给了自己。
生命的尊严骤然间勃起。
什么是道义?什么是责任?
难道说,道义和责任就是为了扼杀人至真至性的产物吗?
是的,任何金碧辉煌的桂冠背后都有一腔血泪。
于是他做了世俗的叛逆,抉择了离异!
那女人一声声的哭泣。她说她爱他,她对他有着切肤之爱,他是她的生命,她的全部……
那男人悲凉地对她说,我给了你长达十二年的时间,可你不会爱,你不懂爱!你的爱是摧残是镇压……
女人惊呆了!
世界在她眼里从此变成了血红……
那男人就像凡高在黄昏中追逐最后一抹金黄。就在那荒凉的季节,他把全部的家产留给了女人,只带着一心的信念逃离了那座囚牢。
在沙沙落叶的林荫道上,更换着自己的心情,重振精神家园!
一声轰鸣仿佛听到春的召唤,一道光耀闪过,他猛然间发现了那双眼睛,他怦然心动!
小织!小织!小织!
距离,在树的空间飞速缩短,一缕缕阳光掠过,眼眶里漫上一层又一层涩涩的泪水。
十二年缠绕着浓浓的思念,被压抑被扼杀,这一刻如决堤的洪水滚滚而出,他疯狂地直奔而去……
小织突然凝立,目光含满了哀怨,她一字一顿地掷给他一串连珠炮: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然后是远去的背影,太阳在云层里穿进穿出,风儿传给他一路是呜呜咽咽的哭泣……
他无力地倚在树杆上借力支撑着自己,仰头望着空茫茫的天际,一缕清冷的云滑过,就戳破一颗火热的心,血流如注,血流从此如注,再没有弥合的那一天!
并不奢望重新拥有,只求她倾听他心的诉说……
然而她残酷的逃离,使他深怀着内疚的恐惧。没有水可以滋生那死去的美丽,没有妙手可以助他们破镜重圆,一切都将成永远……
爱,深埋在心里。因为她已是别人的妻子……
而面对深藏在墓穴里的女人,他们难以搞清究竟是谁伤残了谁。那女人一生的伎俩,圈套,嫉妒和阴谋都是为着争取一个字:爱!
然而,爱不是索取,不是掠夺,不是控制,而是感情的相互渗透与溶入,而且必须是一种自觉的情绪而非是强迫。可惜她至死都不明白这一点,她以为拥有了形式,拥有了一纸婚约就能拥有全部。不!她拥有的仅仅是一个框架而不是实质。什么是人间悲剧?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揉碎!悲剧的侩子手是心术与心机,《红楼梦》“宝黛”的木石良缘本为自然,但有了贾氏家族的心机策略,棒打“木石”,“金玉”溃散,美就这样揉得粉碎!
因此他说,他不能违心地说一声“我爱你”而慰藉亡灵。如果一个人还有同情心的话,他绝不允许她来世再犯同样的错误,这就是他对亡灵所表示的全部心愿,他以自己生命的故事诉说着一种哲性,也许这故事的主题千百万年在人世间重复,然而,对于个体生命来说却是唯一的一次体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