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太突发心脏病被送进医院，经医生检查需做心脏搭桥，手术通知送来病房李老头便开始转起圈来，因他明白自己无法支付老伴昂贵的手术费，平时收入只够年吃年用可以说无丝毫积蓄，无奈之下李老头给儿子李锁住打去了电话。
　　 李老头时年七十岁，儿子李锁住及女儿李翠兰是李老头与前妻生的，和需要手术的李老太太无血缘关系，非但无血缘关系，两个孩子小时候老李太太对兄妹俩还很刻薄，故此俩孩子长大后和老李太太关系也不好，兄妹俩感觉不到温暖成年后离家去了外地，直到今年春节前夕，已经离家二十几年的李锁住突然转回家来。
　　 尽管儿子回来的突然，并且表面上看和老伴聊得也很投机，但毕竟孩子童年时曾遭过老伴虐待，当时母子间产生的隔阂很深，所以李老头感觉不好意思张口朝儿子要钱给老伴看病？同时担心要了也白费，猜测李锁住肯定是不会给钱。
　　 可是也不能眼看着老伴不管啊，李老头权衡再三，万般无奈最终给儿子打去了电话，打完电话便一脸愁容地回到了病房，看着一直靠点滴维持生命的老伴既心潮起伏、也思绪万千，在老李头烦乱的思绪里，走出妻子年轻时与俩孩子之间那些不和谐的画面。
　　 李老头三十几岁时妻子病逝，第二年和李老太太成婚，婚前老李太太在乡下和老李头同庚，而当时儿子李锁住才八岁，女儿小芳六岁，兄妹俩虽然还都是不懂事的孩子，但对李老太太进入家庭却抱有抵触情绪，可是二人年龄尚小无力阻拦，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把一个陌生女人娶进家，并且让兄妹俩当着众亲友管那个女人叫妈，兄妹俩虽满腹委屈但是却被逼无奈，二人只好低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个妈字来，之后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管李老太太叫一声妈。
　　 事情发生在多年前，那个年代本地有一种病状叫石女（即无法过夫妻生活），这种病既被人鄙视又无法治愈，李老太太就患了这种病，嫁给李老头之前已婚嫁过两次，皆因此病过门不久都被男方休回家，李老太太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嫁给了带着两个孩子的李老头。
　　 其实这种病并非不能治愈，用现在的话说石女就是女性生殖器官发育畸形，仅做一下手术即可，但当时受医疗水平所限认为是无法治愈之症。也正是由于这种病因导致李老太太性格十分孤僻，进门后对丈夫俩孩子非但不喜欢，反而因严重的妒忌心结对孩子冷若冰霜，常无缘无故找茬对俩孩子进行指责，这么说吧，在她眼里俩孩子浑身都有毛病，咋看咋不顺眼，干啥啥不对，训斥孩子时二人如答话她说孩子犟嘴，孩子如不回答她则说二人在心里抵抗，声称他们这种行为更加恶劣，孩子们常被弄得不知所措，老李太太毫不掩饰地说掐半个眼珠也看不上这两个没用的东西，故此她训斥兄妹俩实属家常便饭，偶尔还体罚他们一番。
　　 妻子对待儿女这种做法李老头当然看不惯的，也曾与李老太太吵闹过多次，但依然无济于事，李老太太依旧我行我素，常因孩子的事情家里被弄得鸡飞狗跳，老李太太看不惯俩孩子、兄妹俩亦看不惯她，母子三人在这种相互看着不顺眼、却谁也无法摆脱的环境里无奈地生活着。
　　 经常和孩子们发生矛盾势必影响夫妻关系，故此老李太太改变了策略，惩罚兄妹俩时改在李老头不在家，待李老头回来儿女们向他述说时，老李头虽有气却也无可奈何，最多也只是进行一番争吵实际问题根本无法解决，李老太太对兄妹俩的训斥、乃至惩罚的恶劣行径依旧照常。
　　 由于李老太太对兄妹俩态度恶劣，导致二人由初时对她不愿意接纳转变成对立、甚至暗自产生敌对心理，待年龄大些时便对老李太太持敌视态度，双方在相互敌视的状态下年复一年地生活着，直到李锁住长到十六岁生日之后，李老太太居高临下的方式对李锁住不再起作用了，李老太太说三道四时李锁住开始顶嘴、乃至反抗，闹得最凶时竟互不相让动起手来，经过几番较量之后李老太太不得不妥协，因无论体力和语言她都抵不住李锁柱，故此她对兄妹俩不再实施权力征服而采取迂回策略，对兄妹俩的事情不闻不问，用老李太太的话说叫做：——把他们当狗屎臭着、就当家里没有这俩东西。
　　 虽然李老太太不再训斥兄妹俩，三人间的关系在表面上看好像也有所缓和，但李老太太对待兄妹俩那些恶劣行径却铭刻于两人心底，在一种毫无温暖的状态下生活，这种冷漠关系僵持到李锁住二十岁时，兄妹俩也没和李老头商量便毅然离家而去，而且一去就是二十几年杳无音信。
　　 或许老李太太对待兄妹俩过于苛刻、或许二人对父亲也怀有成见，李锁住兄妹俩自离家后一次都不曾与家里联系过，李老头夫妇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二人以为兄妹俩对他们积怨太深，出走之后就再也认他们夫妻俩了，故此李老头每逢心情不悦时就埋怨李老太太，怪她那时候虐待李锁住兄妹俩。
　　 每逢遭老李头埋怨时李老太太也反思自己，清楚自己当时对俩孩子那些做法有些过分，但她心里也明白后悔药没出去买，想起时觉得有些对不住李老头，故此也暗自在心里懊悔不迭。
　　 谁知二十多年后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中午，一位中年男人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满面春风地走进了李老头的家，老两口子一见此人立刻都愣住了，李老头擦了擦眼睛喃喃地问：“是锁住吗？”
　　 中年男人立即应道：“爹，是我啊……”
　　 李锁住说着走向前去，扑到李老头脚下哽咽着大哭起来，父子俩抱做一团失声痛哭，旁边的李老太太和那个孩子愣愣地看着，孩子倒是没怎么显得吃惊，李老太太心里似乎受到了触动，情不自禁地跟着默默流起泪来。
　　 哭着。一直哭着，良久李锁住才在父亲怀里抬起头，随即看着身边的孩子喊道：“昌志，叫爷爷啊！这是你爷爷！”
　　 李锁住说着拽过儿子对李老头说：“这是你大孙子昌志，家里还有一个小孙子叫昌兴……”
　　 李老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拽过昌志仔细端详，见孩子那个头、那模样，活脱脱自己和儿子李锁住孩提时一模一样，看着看着李老头两行浑浊的老泪又沿着他满是皱纹的脸颊流淌下来。
　　 李锁住又指着李老太太对昌志说：“叫奶奶，在家来时不是告诉过你吗？怎么见了爷爷奶奶一点也不亲热啊……”
　　 昌志腼腆地喊着爷爷、奶奶，局促不安的眼神看了看他们，之后就站到一边看电视去了。
　　 李锁住见李老太太脸上挂着眼泪，便朝她身边挪了一下说：“妈，我们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这些年难为您和我爹了，其实我早就想回来了，只是我妹妹小芳有些想不通……”
　　 “锁住，你叫我什么？是在喊我妈？”李老太太眼睛盯着李锁住问。
　　 “是啊，不喊您我喊谁啊？这屋里还有别人吗？”李锁住毫不含糊地说。
　　 李老太太一听愣愣地盯着李锁住看，突然间李老太太竟然号啕大哭起来，边哭边抬起手在自己脸上啪啪啪地扇着嘴巴子，并且声泪俱下地说：“锁住啊，我不配你叫妈啊，你喊妈时更让我心里感到愧得慌，我当年对你们兄妹俩那是多么刻薄啊，我不是人啊……”
　　 李老太太说着还要伸手打自己，李锁住急忙拽住老太太胳膊，语气十分和蔼地说：“妈，您这是什么话啊？当年那些事情也不单单怪您一个人啊，我们那时年纪小做得那些事情更气人，再说了，您就是再不好也是我们的妈啊，虽不是我们生母，毕竟也是您把我们抚养大的嘛……”
　　 哭得泪眼婆娑的李老太太，听到李锁住说出这些话之后，一边嘴里连连责怪站着自己，一边在心里暗骂着自己，她擦着眼泪对李锁住说：“锁住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自从那次咱娘俩打完架之后你就再也没叫过我妈……”
　　 “是啊、是啊，那时候太不懂事啊，还叫您妈呢，那时候我在心里一直骂着您，有时甚至都想揍您啊……”
　　 李锁住说着扭头看了一眼李老头，并歉意地笑了笑，然后看着还在擦眼泪的李老太太说：“妈，说真的，我也是有了自己孩子之后才逐渐转变对您那种看法的，同时也体验到您那时候伺候我们是多么不容易，我们毕竟不是你亲生的孩子，你对我们那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我对自己两个孩子也经常非打既骂。只是亲生与非亲生有所区别，无论怎么打骂孩子心里也不会产生我们那时候对您那些想法，更不会有我们对待您的那种态度，只是这些问题我都是在后来才认识到的，否则当时我们母子之间就不会把关系弄成那种局面了……”
　　 “嗨，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我这个当妈的不对，你们那时候毕竟还是孩子嘛，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我就是再后悔不也是与事无补吗？”李老太太态度诚恳地说。
　　 “妈，您别这么想，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有了孩子后就认识到，我们之所以闹成那种局面不单是您一人的因素，我和小芳都有一定的责任，如生活在一起我可能早就向您道歉了……”
　　 一直在旁边看着母子对话，却始终沉默不语的李老头插话说：“你妹妹小芳咋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啊？”
　　 李锁住看了一下父亲，却扭头看着李老太太说：“妈，您老可别生气啊，我们这些年一直没回来的原因，一是因工作忙确实脱离不开，但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小芳始终想不开，她一直在心里与您系着疙瘩，如不是她阻拦几年前我就想回来和你们一起过年了，可是小芳死活不让，每逢要回来时她就连哭带嚎地指责我，说我没有记性，说我忘了小时候您如何如何了，今年好说歹说回来时她总算不再阻拦，我本想和她一起回来，可是红花说出绿叶来小芳说什么也不回……”
　　 李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唉，这怪不得小芳啊，我做得那些罪孽之事导致小芳积怨太深，你们说当时我咋那么不是人啊？所做得事情咋那么欠火啊……”
　　 李老太太说着，啪的一声又在自己脸上扇了一个嘴巴，李锁住忙拽住她胳膊说：“妈，您这是何苦啊？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相信小芳慢慢也会开窍的，今年不是已经大有改进了吗？她已不再阻拦我们回来了，之前那些年她说什么也不让我动身啊……”
　　 李锁住这次领着儿子昌志回家过年，一直呆到正月初六才走，这期间与李老头夫妇住在一个炕上，把他们走了之后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及现在的生活状况都一一做了介绍，就如同向领导汇报工作一样，李锁住介绍得详详细细，两位老人听得认认真真。
　　 李老太太或许真的受到触动，她常拽着李锁住的手，锁住长、锁住短地问这问那，那种神态比亲生儿子还亲，她这种状态李锁柱也是身同感受。
　　 在李锁住父子走的时候，李老太太拽着李锁住的手声泪俱下地说：“锁住啊，妈求你一件事，回去之后替我向小芳道个歉，就说妈实实在在认识到之前做错了，我真诚地向小芳道歉求得她原谅，你们明年回家过年时一定也让她一起回来……”
　　 在去火车站时李锁住父子在中间走，李老头夫妻俩一侧一个，一直走着把他们送到火车站，直到眼看着父子二人上了火车，老两口才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恋恋不舍地朝家里走去。
　　 李锁住回到家之后，把见到父母在家过年的所有状况，都一五一十、也毫无隐瞒地向妹妹小芳学说了一遍。
　　 小芳耐心地听着，在打听完父亲身体情况之后，语气立即变得冷冷地说：“我才不听她那一套呢，她上嘴唇和下嘴唇一搭就想化解我们之间的隔阂？说道歉就算道歉了吗？说让我原谅她我就会原谅她吗？你能！但我不能！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到我死的那天也不会原谅她，小时候她对我那种刻薄无法忘记……”
　　 李锁住却打趣地说：“老人家态度很诚恳，她实心实意是想求得你原谅，你干嘛揪着老人家辫子不放啊，一切都要向前看嘛，再说了，她毕竟是长辈啊，再不好我们小时候也是吃她做饭长大的，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什么事情不要做得太绝情……”
　　 “不用你教训我，愿意叫妈你就自己叫，我又没有阻拦你，反正我没有那样的妈，我妈早就死了……”这次兄妹俩闹得不欢而散，小芳拂袖而去。
　　 在李锁住回家的第四天晚间，突然接到四千里之外父亲打来的电话，说李老太太有病住进了医院，并开门见山告诉李锁住家里没钱，想让他带钱回来为李老太太治病，并一再嘱咐要小芳也回来。
　　 李锁住放下电话叫来了小芳，把和父亲通话内容说完小芳当即就说：“你愿意回去就自己回去，她有病也不是我传染的，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小芳说完就要走，李锁住喝道：“小芳，你给我站住，你也太不像话了吧？杀人莫过头点地，老人家一再向我们认错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你还想让她怎么样啊？不要只看到小时候她对你如何如何，怎么不反省一下我们自己呢？我们做得那些事情就对吗？别的不说，就说你往她鞋里撒尿的事情吧，你干过几次啊？还有，她喜欢穿的那件衣服不是你塞进灶坑里烧的吗……”
　　 小芳不再说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滔滔不绝训斥自己的哥哥，缓缓流着眼泪情若有所思的样子不再说话。
　　 李锁住见小芳有所触动接着又说：“常言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她已经认识到自己之前的错误，我们就应该让她感到释然，老人家就是做得再不对，长辈能够态度诚恳地认错就足够可以的了，还想让她怎么样啊？就连真正的冤家还宜解不宜结呢，何况我们还不是冤家啊，毕竟我们小时候是她伺候大的吗……”